“不他媽玩了!”他氣喘籲籲地用牙齒撕開拳擊手套,抬起累得顫抖的雙臂摘掉了頭盔,甩了甩貼在額頭上的濕發,“樊霄,你這是在報複!”


    八角籠中的樊霄像一隻困獸,幾近脫力地靠在圍欄上平複著急促的喘息。他的麵色難看極了,眼下濃重的烏青加重了從骨子裏透出的陰冷。雙拳相對一擊,他再次直起脊背,沉聲道:“再來。”


    施力華明顯一驚,猛然支起上身盤腿坐在擂台上:“樊霄,我就是在信息中多說了幾句,你不至於把我往死裏揍吧?”他委屈的嘟囔,“再說還是那個姓遊用你的手機先給我發信息的,我他媽知道對麵是誰啊?”


    樊霄恨得隻差磨刀:“人家隻發了‘遊書朗’三個字,你就把我賣得幹幹淨淨!施力華,遊書朗已經把你的德性摸透了!”


    樊霄避無可避地想到了昨晚。沉鬱的暮色中,那扇門內,遊書朗坐在一盞窄燈中,指間鬆鬆地夾著煙與自己對視。


    世界忽然靜得可怕,一切好似倏忽遠去,樊霄的感官中隻剩下了那道目光,寒潭般的幽深,流露出難以名狀的悲傷。


    他緊緊握著手機,對話框中的那些文字像烙進了腦海裏的似的,任憑他怎樣驅趕,也揮之不去。


    樊霄:遊書朗。


    施力華:?遊書朗怎麽了,說啊,怎麽沒頭沒尾的?


    施力華:難道…你成功了?甩了他了?怎麽甩的?達到你說的狠狠甩掉的效果了嗎?


    施力華:姓遊的什麽狀態?發瘋了嗎?草,我還真想看看他發瘋的樣子,嘖,你就不能當我麵甩嗎?


    施力華:你用什麽理由甩的他啊?對了,我覺得你有空得敲打敲打薛寶添,那個傻逼,我怕他給你說漏了。


    施力華:說話啊?怎麽冒個頭就不見了?


    施力華:樊少真是越來越變態了,厭惡的人也能往床上帶,玩爽了草夠了就甩,真是變態他媽給變態開門,變態到家了。哈哈哈哈今天新學的,好玩吧?出來了,給你開派對慶祝,不是,你倒是說句話啊?!


    “樊總,施公子可比你誠實多了。”


    遊書朗緩緩起身,一步步向玄關走去,他走一步樊霄就退一小步,待至近前,樊霄已經退到了玄關的角落。


    “不好意思,私自動了你的手機。”遊書朗的眸色很淡,看人卻沒有薄情的感覺,可如今那雙淺淡的瞳眸中隻剩了冷漠的自嘲,“密碼是你自己告訴我的,你在機場拖著行李箱不方便接陸臻電話那次。現在想想,你不是不方便接,而是覺得我替你接通電話,放在你的耳邊,才特別刺激是不是?當著我的麵你約我的前男友出來吃飯,同時把我們兩個人耍的團團轉,滿足了你的獨特的變態嗜好?”


    樊霄再也端不住胸有成竹的姿態,緊貼在牆壁上,虛著聲音:“…書朗,你聽我解釋。”


    一點猩紅明滅,遊書朗吸了一口煙。苦淡的尼古丁在他的身體裏遊走了一圈,沾染了繁雜的情緒也變得沉重起來。


    遊書朗緩緩將煙霧吐在了樊霄的臉上,淡聲道:“你解釋,我聽著。”


    樊霄的口鼻猝不及防地撞入了辛辣的味道,絲絲落落的煙霧攪纏著他的思維,亂得如同一鍋粥一樣。


    他張口結舌,想不出托詞,施力華將他捶得太實太死,不給他一點翻盤的機會。


    隻能胡亂找了理由:“…施力華…胡說的,你知道他那個人……”


    嗬,遊書朗冷笑一聲:“也就是說,你讓薛寶添做局耍我;故意引誘陸臻讓我們分手;和我在一起沒有半分真心;狠狠甩掉我隻是你的一個遊戲,這些都是施力華胡說的?”


    樊霄麵如紙色,五指緊扣,恨不得將掌中的手機捏碎!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遊書朗驟然逼近一步,身體緊貼著樊霄,在極近的距離注視著他,冷聲問,“樊霄,我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至於你這樣恨我?”


    “你…”樊霄慌亂地避開了目光,向來巧舌如簧的他此時喉嚨裏像封滿了水泥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自認沒做過一件傷害你的事情,事事想你在先,處處為你著想,到底是什麽讓你對我產生了這麽大的恨意?”


    “不恨你。”樊霄搖頭,“沒有恨你。”


    “哦對了,施公子用的詞兒是‘厭惡’。”遊書朗淒然一笑,眼尾泛紅,“厭惡。樊霄,你看我多傻啊,竟然還一直認為起碼你是愛我的。我收迴我剛剛的話,你確實是一個好演員,特別特別牛逼,對厭惡的人都能演出那麽逼真的愛來。”


    “我沒有,我不是…書朗,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樊霄徹底慌了,什麽成敗、輸贏,遊戲的結局,都不顧了,他隻想尋迴原來護著他、縱容他、愛著他的遊書朗。


    “不是假的,我愛你是真的,沒有騙你。”


    遊書朗無聲的大笑起來,他笑彎了腰,笑出了淚,笑得牙齒幾乎都咬不住煙蒂,連一直愣在客廳中的陸臻都震驚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遊書朗,也是第一次看到笑出來的悲傷。


    “愛我?這是我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緩緩收了笑,遊書朗掀起鋒利的眼皮直視麵前人,“樊總這是沒草夠我?還是覺得甩我甩得不過癮,還想將我哄迴去,草夠了重新甩?”


    “書朗………”


    身後的門被人推開。


    遊書朗用指尖掐滅滾燙的煙蒂:“樊霄,我就當我這一年做了一個惡心的噩夢,今天終於夢醒了。從今往後,請你再別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再也別讓我見到你。”


    “滾!”


    樊霄被用力推出了門,室內暖黃的光線瞬間被切斷收迴,夜晚天涼,樊霄墮入了冰冷的寒意中……


    八角籠中的白熾燈晃得人眼暈,樊霄胸口疼痛,他低頭看看心髒的位置,又去看地上坐著的施力華。


    “再來!”他說。


    第64章 遊主任發飆?


    遊書朗在西城北胡同下了車,問了一個抄著袖子蹲在路邊賣糖葫蘆的大爺,才知道“雅音閣戲曲社”的位置。


    胡同很瘦很長,走了三五分鍾便聽到了咿咿呀呀的戲腔。


    推開雕龍刻鳳的棕紅色對開實木門,挑開棉門簾子,優美婉轉、圓潤動聽的妙音便清晰地傳入了耳中。


    戲園子裏的人不多,散客隻有七八位。遊書朗抬頭望了望二樓的雅間兒,看到一個人正伸著脖子朝他招手。


    拾級而上,遊書朗挑開了雅間兒的珠玉簾子。叮叮咚咚的聲音中伴著一句:來了,遊主任。


    古樸的四仙桌旁坐著一個男人。皮膚古銅,麵貌普通,卻因氣質中添了一份浪蕩不羈,顯得特別起來。


    遊書朗拉了一張椅子坐下,客氣道:“讓樊二少久等了。”


    飲茶聽曲的人正是樊家老二樊餘,他東倒西歪地靠在官帽椅上,笑嘻嘻的迴道:“沒有久等,遊主任還提前了十分鍾呢。”他看了看遊書朗隨手放在桌麵上的冰糖葫蘆,興趣大增,“給我帶的?”


    “路上隨手買的,二少要是喜歡就嚐嚐。”


    樊餘也不客氣,從塑料袋裏撥出一串兒糖葫蘆就往嘴裏塞:“以前隻在華國的電視劇裏看過,還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滋味兒。”


    冰糖皮子甜得他眯了眼,一口咬下去又被山楂酸的咧嘴。囫圇吞了一個,樊餘連聲讚歎好吃好吃。


    “今天第一迴聽了京劇,又吃了糖葫蘆,我說樊霄怎麽不想迴家呢?這裏多好,地大物博,文化燦爛,最重要的還有美人相伴。”


    赤裸裸的諷刺擺在麵前,遊書朗像聽不懂弦外之音一樣自顧掀開茶碗蓋子,吹了吹浮茶,飲了一口碧綠色的茶湯,口齒間含著清淡的茶香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戲台上唱的是桃花扇。”他跟著輕哼了兩句,“隻怕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羞二三分。”


    轉而又說:“現在是冬季,最好飲紅茶。碧螺春性寒,不宜此時飲用。”


    沒頭沒尾的兩句話聽著糊塗,遊書朗給了最終的解釋,他蓋上茶碗將氤氳的水汽壓了迴去:“華國地大物博,文化博大精深,並不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人來品評。”


    不軟不硬的刀子插了迴來,樊餘抬眉咂摸了一下,笑道:“上次就領教過遊主任的厲害,現在更是讓人刮目相看。”


    “二少找我有什麽事兒?”遊書朗不願與他閑扯,開門見山。


    樊餘將桌上的茶杯推遠,雙肘搭在桌沿上,滿臉做好奇狀的問道:“聽說你和樊霄分了?是真的嗎?”


    這話讓遊書朗一怔,他與樊霄的關係知道的人不多。但現在看,樊餘顯然是知情的,遊書朗判斷不出,他是通過樊霄知道的,還是施力華,又或是兩個人一起玩笑般說出來的?


    思及此,遊書朗臉色微沉:“二少有話直說,要是隻兜圈子,不如好好聽戲。”


    樊餘抿了抿嘴,閑散浪蕩中終於窺出了一絲陰鷙:“好啊,那我們就挑開天窗說亮話。”他睨著遊書朗,“樊霄那樣耍你,你不想報複嗎?”


    接到樊餘電話時,遊書朗就將他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無非是想讓自己做他們兩兄弟鬥法之中的棋子,因而如今聽到樊餘的話,遊書朗並沒有感到十分意外與驚訝。


    他從戲台上嫋嫋娜娜的青衣身上收迴目光,看向了樊餘,停頓了片刻才問:“以二少之見,我要怎麽報複?”


    官帽椅上最沒規矩的看客笑道:“報複的形式千千萬,不過我能給你找一條最簡單便捷的,既能讓你出氣,還能撈到實惠。”


    “哦?這麽好?二少說來聽聽。”


    “不想先問問你能拿到什麽實惠嗎?”樊餘深知收買人心的套路,他翹起二郎腿:“我可聽說為了還樊霄的錢,你現在正在賣房子。”


    他從竹簽子上又拽下了一顆山楂,酸得直皺眉頭,胡亂的嚼了兩口,話音含混:“真不用這麽麻煩,隻要你按我說的辦,既能出了你的惡氣又能拿到這個。”


    一張支票沿著桌沿兒推了過來:“足夠你為你弟弟還債,還有富餘。”


    遊書朗描了一眼支票上的數字,挑眉,露出驚訝之狀。


    “這麽多。”他笑著說。“二少想讓我做什麽?”


    “也沒什麽難的。”樊餘聳聳肩,“就是在樊霄的公用電腦裏偷偷安裝上一張芯片,就可以了。”


    “然後呢,他會怎麽樣?我怎麽出氣?”


    “然後你就等著嘍。”樊餘舉起一根手指在空中旋轉,口中嬉笑著模仿著警車鳴笛的聲音。


    遊書朗雙眉一緊:“他犯罪了?”


    樊餘嗬嗬一笑,不置可否。


    “如果他成了階下囚,你是不是就解氣了?”


    遊書朗的瞳眸中還有餘震,他深吸了一口氣,略略平穩情緒,目光又投向戲台。看著水袖長舞的青衣繞著手中的桃花扇。


    人不見,煙已昏;黃塵變,紅日滾。怕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羞兩三分…


    念白悠長哀怨,道出了幾分心酸。


    長指拖著茶碗,遊書朗呷了一口茶,將不算精美的瓷器放迴桌麵,他才說:“對不住二少,我做不了。我與他再無瓜葛,你們之間的恩怨請自行解決。”


    樊餘舔了舔嘴角的冰糖渣滓,還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遊主任不像那種有仇不報的人,看來還是我的籌碼不足。”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隻手機,劃開屏幕,便見多條音頻信息陳列其上。


    樊餘看起來有些得意:“這些都是老三的錄音,遊主任不想聽聽他平時是跟別人怎麽討論你的嗎?”


    “你監聽他?”遊書朗翻起鋒利的眼瞼。


    “我們家老三謹慎精明著呢,監聽不到。但是可以從他身邊的人下手啊,比如那個施力華。”


    “你這是在犯法!”


    “nonono。”樊餘搖著十指,“監聽施力華的是他們家族裏的人,我隻是從他們口中得知老三養了個男人覺得有趣,把錄音買過來聽聽罷了。”


    “嘖嘖嘖,不聽不知道,一聽啊,我們家老三實在是有些太過分了。遊主任聽聽?”


    “不必。”遊書朗的神情驟然冷肅,“我沒興趣。”


    他起身:“告辭了二少,祝您戲聽得愉快。”


    向外行,長指撥動珠簾,身子尚未探出,就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男音。


    “做什麽?不過是日子無聊,拿他來打發時間,玩夠了、草膩了,就甩了唄。”


    “既然給臉不要臉,那就哄迴來,再狠狠地甩掉!”


    夾在咿咿呀呀的哼唱中,樊霄的聲音也分外清晰的傳入遊書朗的耳中。


    身子驀然僵住!挑起門簾的手掌翻轉,狠狠地抓住珠鏈!


    叮叮當當的聲音響起,不再清脆悅耳,像憤怒的前音,激蕩著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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