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書郎依舊貼心,點了陸臻常喝的熱飲。待他喝暖了身子,才問:“我讓你帶的東西帶來了嗎?”陸臻點點頭,將手中提著的口袋放在了桌子上。“我生氣的時候把畫撕碎了,扔進陽台就再沒管,你說你想看我就把碎片帶來了。”遊書朗將未燃的煙放在桌麵上,打開袋子,拿出了畫紙的碎片。他沒細看,在碎片中翻翻找找,最後將目光定在了一張紙片的角落。那是一串梵文,其中卻夾雜著三個英文字母。ysl。是遊書朗三個字的英文首字母。思忖片刻,遊書朗打開了手機翻譯器,將梵文拍照上傳,屏幕上的圓圈轉了幾秒鍾便轉換成了中文。ysl,哪有菩薩不墮罪?不墮,便拉下來。這幾日,樊霄夜夜買醉。倒也沒有失戀痛苦的樣子,臉上依舊掛著笑,隻是話不多,酒卻喝得不少。火柴也廢,施力華常常能在垃圾桶中,發現整盒整盒的屍體。嗨了整晚,直至淩晨才散了局子。幾個人從燈光糜豔的酒吧出來,向停車場走來。樊霄私下不願帶助理,施力華卻是處處帶著,他搭著樊霄的肩,笑嘻嘻:“這段日子找你玩兒實在是太難了,自打你把那個姓遊的甩了,倒是天天能請的動了,我看啊,你就應該早點甩他才是。”施力華發覺手下的肌肉僵硬了瞬間,他不解地拍了兩下樊霄的肩膀:“怎麽了?冷?快上車,讓我助理開車,送你迴家。”樊霄將他的手臂扶開,眼中的神色在夜裏分辨不清:“我自己叫代駕,不然車扔在這兒,我明天沒得開。”他走到自己車旁,伸手去拉車門,忽然聽見角落的陰影裏傳出一聲響動。啪,瑩藍色的火苗將黑暗燒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圓洞,有人在那束光亮裏點了煙,火光映著的那截下頜,線條鋒利又熟悉。落火。一個黯淡的人影,逐漸走到街燈下。一手夾煙,一手插在大衣口袋中,淡淡的叫了一聲。“樊霄。”第66章 痛嗎?樊霄“樊霄。”一雙皮鞋首先踏進光裏,然後是均稱的長腿。男人緩步而來,光線逐漸上移,擦過凸起的喉結,最後曠入了一雙淡漠的眼。“書朗。”樊霄的聲線微微顫抖,心髒像被什麽重擊了一般驀地收緊,血液被擠了出去,泛起細細密密的疼。在疼痛中,又夾雜著絲絲希望,像死灰中的火星,總有著燎原的期待。他不想後退,又不敢上前,隻能牢牢的釘在原地,目光緊緊的鎖著緩步而來的遊書朗。直到近前,才看到那雙毫無光彩的眼睛,冷漠枯萎,毫無生機。可有人不信邪,仍舊抱了一絲希望。樊霄試圖去拉遊書朗的手腕:“書朗,沒想到你還能來見我。”指尖還沒搭上袖子,遊書朗手一偏,躲了。寒夜中的煙霧與唿吸間的白霧匯聚在一起,好似在兩人之間形成了一道柔軟的霧牆。隔著煙霧,遊書朗看向樊霄,沉聲說道:“我剛剛見過白鵬宇。”“!!!”樊霄瞳孔地震!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拉著車門的手骨節直接壓得發白。他用盡心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喉結滾了滾,聲音幹啞的問道:“剛剛見到的?他經常出入這種酒吧。”樊霄慣會裝相,可如今再好的偽裝,也沒能壓下一瞬間的震驚與心虛。而這一切細微的變化都分毫不差地落入了遊書朗的眼中。暗淡的眸色像覆了一層灰沙,遊書朗苦笑了一下,摘了煙扔在地上,用皮鞋碾滅那點猩紅,就像碾滅了自己最後的希冀。他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了一件東西,樊霄定睛一看,竟是那副黑色的軍用手套!“書朗,你…”遊書朗緩緩的戴上手套,手指伸展又握拳,戴得舒適後,才抬起眸子。“記不記得你曾經說過一句話,我被尾謝的第二天,你坐在車裏曾經對我說,這個仇,必須報!”話音剛落,遊書朗握緊拳頭,骨節凸起,猛然向樊霄的臉頰揮了一拳!“嗯!”樊霄悶哼一聲,結結實實挨了這記重拳。高大魁梧的男人向後退了一小步,頓時感覺皮酸肉痛,半片牙齒都隱隱脹麻起來。到了此時,樊霄才知道他與遊書朗之間,已再無遮掩必要。心中那團殘留著火星的死灰,被驟然淋下的冷水澆滅,再無複燃的可能。心裏竟然能這麽難過、這麽疼!樊霄在這一刻才好似終於直麵了自己,直麵了這幾日中的那些困惑、心慌,以及抑製不住地悲慟,原來它們都是真實的。後悔嗎?不知道。隻是在每一個被黑暗包裹的晚上,樊霄都在想,其實他是可以躺在遊書朗懷裏的,聞著若有似無的野薔薇的味道,安穩的睡去,做一個好夢。直到此時,樊霄才明白,在這場遊戲中,他是罪孽的加持者,卻不是勝利者,相反,是輸得最徹底的那一個!!他雙目緊閉,緩緩說道:“書朗,你怎樣能出氣?”遊書朗聽後笑了一下,啟齒:“樊霄,你沒什麽特別的,當初我想揍白鵬宇十分鍾,現在對你也是一樣。”戴著皮質手套的十指相互交叉,遊書朗再次送出一記重拳!拳頭破開寒冷的夜風,以萬分淩厲之勢擊打在樊霄的皮肉上,自上而下,一拳比一拳的狠厲!那雙手套,曾經沾染過多少火熱的情遇,如今就送出多少冰冷的重擊!落在腹部那拳最重最急,樊霄單手捂著腹部,悶哼一聲彎下腰去。即便如此,樊霄也不躲不閃,一直沒有反抗。他佝僂著身子踉蹌了幾步,痛苦的神色中反倒添了一抹笑容。“還是不一樣的。”他忍著疼說道,“原來遊主任揍人都是避開要害部位,可你現在拳拳到位,可見我對你來說還是不一樣的。”遊書朗眼中閃爍著無法遏製的怒火,樊霄的欺騙、厭惡、鄙夷、輕蔑、層層累加,這些天一直壓抑的情緒,如同兇濤一樣衝破了堅固的堤岸。憤怒使他的聲音變得暗啞且低沉:“既然你需要特別待遇,那我就成全你。”男人堅硬的身形裹挾著勁風,似乎在幽暗的街燈下拉出了一道殘影。他當胸一腳,狠狠的踹在樊霄的胸口,見高大的男人隻踉蹌了兩步,再添一擊,將人直接撂倒在地。他抬腿,皮鞋踩在樊霄的胸口,躬身拉近兩人的距離,看著他的眼睛。“樊霄,來給我翻譯一句話,翻譯成梵文。”性感的雙唇開合,“菩薩墮罪,不墮,就拉下來。”樊霄不再遮掩,也無震驚。他自下而上仰視著遊書朗,就像匍匐在佛腳下的人仰視神明。“(你是我的菩薩,也是我的神明。)。”遊書朗眼中一片悲涼,踏著男人胸口的腳又用了力:“樊霄,我現在真不敢想象你趴在我耳邊深情款款說的那些泰語到底是些什麽。”“我……”自經曆海嘯過後,樊霄很少有無言以對的時候,他習慣了將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也習慣了一直可以自圓其說。佛說不打誑語,不妄言。樊霄總是不屑,地獄總要有人下,不然哪來的天堂?可今天,他第一次敬畏神佛,第一次害怕煉獄,因為那裏肯定遇不到遊書朗。忽然,一聲暴嗬遠遠地傳來,驚擾了兩人沉默的對視。“幹什麽呢!”施力華怒吼,“哪個癟三兒?你他媽誰都敢動!”他手裏拿著一根棒球棍,應該是放在車裏防身用的,如今一頭托在地麵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他離得不遠,幾步就竄到近前,雙手揚起棒球棍,拉著唿唿的風聲,向遊書朗的背上砸去。半躺在地上的樊霄雙目俱眥,驀地抬起手,向下猛然一拉遊書朗,讓他躲開了那記悶棍!然後向遊書朗的身後怒吼:“滾!”施力華一下子愣在原地,他的臉上餘怒未消,又添了些委屈和尷尬。在看到襲擊樊霄的人是遊書朗後,才恍然大悟,將棒球棍一扔,發飆:“我他媽真是多管閑事兒!樊霄,以後你的事我要是再多管一分一毫,我他媽的跟你姓!”撂下話,施力華帶著怒火揚長而去,停車場的這一隅,又隻剩了兩條影子。樊霄剛剛英雄救美,如今有點討好的姿態,他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依舊踏在自己胸口上的腳腕兒。可下一刻,那隻施壓的腳便收迴了,還了樊霄自由。遊書朗慢慢的走到棒球棍旁,彎腰拾起。木棍拿在手裏掂了掂,感覺很趁手。他再次折返迴樊霄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淡淡的說:“剛才謝了,我便少算你一分鍾吧。”言罷,高舉木棒,遊書朗調動全身肌肉的力量,重重的揮了下去!破風聲,悶棍聲,卻聽不到唿痛聲,甚至連一聲悶哼都沒有,樊霄咬緊牙關承受著遊書朗施予他的一切……未多一分鍾未少一分鍾,棒球棍落地的時候,時間剛剛好。遊書朗喘著粗氣,蹲到樊霄麵前,眼中還有未散的戾色,沉聲問道:“樊霄,再問你一次,為什麽這樣對我?”樊霄此時隻剩下半條命,他無力的躺在地上望著遊書朗,半晌,口中才喃喃出一句。“都是我的錯。”遊書朗失望的笑了一下,他從內兜翻出一張卡,甩在樊霄身上。“這是我弟弟欠你的錢,密碼是6個0。”起身之前,遊書朗問道:“樊霄,你相信這世界上有神明嗎?”他一把拽下露出樊霄領口的那尊四麵佛。“我一直覺得這佛像麵相兇惡。”遊書朗在燈下端詳,“現在才知道,原來似你。”他將鏈子輕輕一拋,準頭很好的拋入了身旁的垃圾桶。“其實你也應該和他一樣,享受垃圾一樣的下場。”再未多看地上的男人一眼,遊書朗起身,向深暗的夜色中走去。沒一會兒便消失了身影……電話響了很久。四肢已經凍得僵硬的樊霄才聽到持續不斷的噪音,他忍著身上的劇痛接起了電話,卻不似往常那般虛偽的客套。直接叫了樊家老大的名字。“什麽事兒?樊泊。”電話裏的聲音也不客氣:“父親讓你迴來一趟。”“迴不去,公司還有業務要處理。”“父親說了,華國的公司暫時交給老二管理。你,必須迴來訂婚。”樊霄嗤笑一聲:“訂婚的禮服,我已經讓人改成了你的尺寸,並且已經給大嫂發了邀請函,相信你們馬上就能見麵了。”“樊霄!!!”啪的一聲,樊霄掛斷電話,向虛無的夜空說道:“隻我一個人痛苦嗎?都他媽別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