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先生是第一次看到那女子如此態度。

    正是想要作氣,下一刻忽地抓住剛才那話中的重點——區區!

    她說鹽下十三行是“區區”!

    “銀錢確實是個麻煩事,”連鳳丫思索片刻,才道:“若我隻租不買,又當如何。”

    這女子說鹽下十三行是“區區”,如果鹽下十三行是“區區”,那什麽不是“區區”?

    幽幽望著連鳳丫,這女子心裏到底在盤算什麽。

    “大娘子,到底是作何打算的?”褚先生還是問了。

    “不急,不急,再等等,等等就知道了。”她抬頭看了一眼懸在頭頂的天,“褚先生,等等看吧。”

    等一等,等到老太傅入了京,那位當今的雄才大略,就要開始有所動作了。

    隻怕那時,腥風血雨少不了。

    但,那已與她無關。

    褚先生不再問了,看那女子心事重重,他也不自覺的順著她的目光,仰頭看了天……不好,烏壓壓的壓著人難受。

    “這天,是一直不死不活壓沉著,還是一陣風吹,萬物起變,褚先生……咱們,再等等,等等就知道了。”

    她似自言自語,又能讓褚先生聽到。

    後者蒼老的麵容上,陡地心驚望著她而去……她是何意?何意!

    褚先生又望天而去,這一次,那天,在他眼中,妖魔幻變,暗藏無數洶湧。

    連鳳丫暫且把萊爾安置下來。

    不過,關於淮上村的租賃還是購置,那塊地皮,她是可著勁兒想要,但那淮上村村人全部死絕,這地,便歸了檔,在知府衙門裏。

    要購置那地,就要通過衙門那邊,這事,又麻煩了,“還是我考慮不周。”

    褚先生一聽便懂了:“大娘子是是不想節外生枝?”

    “不想。”她搖了搖頭:“最好除了我們自己,再沒人知道。”

    “那我倒是有個辦法。”

    “您說。”

    “繞過淮上村,淮上村的西地界,那裏一樣空著地,有河經過,隻是,那裏比淮上村,自然更偏僻。”

    連鳳丫眼一亮:“偏僻才好。”

    於是最終,還是選址淮上村西地界上,繞過了淮上這塊地。

    萊爾說,造船還需要人手,他認識一些人,也都是一些逃難來的,問她收不收留。

    “會做事嗎?能造船嗎?”

    “能。”

    “要了。”

    這些事情,都是發生在褚先生離開淮安之前的。

    而此刻,連鳳丫正在淮上村西邊地界,這裏果然荒廢,密林環繞,又多年沒有人煙,雜草都長到膝蓋。

    萊爾和那些來自歐羅巴的逃難者,做事倒是勤快。

    除去萊爾,兩個副手,一個叫巴赫,一個叫西羅亞。其他八人,都是萊爾後來招進來的。

    連鳳丫是缺錢,但不是不能賺錢,所以在銀錢方麵,也不曾克扣,隻要能幫她造船,用銀子買勞動力,再合適不過。

    就近在淮上村西地界上,空地建了住房,又建了圍牆,圈住一個,這些歐羅巴的工匠,就留在那裏了。

    跑腿的活,就給了江老頭兒,她以為江老頭兒許是會不願意,沒想,江老頭兒二話沒說,點了頭就應下來了。

    一切安排妥帖之後,已經是入冬去。

    估摸著沒幾天,老太傅的車馬,是該到了京都城。

    一旦老太傅抵京,恐怕這個冬天,有的熱鬧了。

    大慶王朝,德盛四十三年冬,太傅歸京,三日,上書君王請奏水係工程河道改建,朝堂一時,動蕩無兩,滿朝嘩然,眾人不安。

    禦史言官張海潮苦口婆心規勸帝,帝不聽,準聞太傅所奏。以張海潮等禦史言官為首,苦跪禦書房外三日三夜,帝怒,故避而不見,張海潮遂觸柱身亡,言曰:臣以風燭殘年老邁之軀,以一死之,望帝王不要一錯再錯。

    當日禦書房外,禦史張海潮死前肝膽之言,苦口相勸,令聞者心之動容,淒慘苦烈,不可言說。

    帝震怒之餘,大罵張海潮不知變通默守陳規,實則蠢笨至極,與人利用。

    前話尚且可以理解,可最後那四個字“與人利用”!

    說者有心,聽者有意,遂,朝堂上下,本該是爭吵激烈的時刻,卻陷入一陣詭異沉默之中。

    朝臣無人敢當先站出。

    帝以萬金之軀,雄心壯誌,威懾鎮壓朝堂上下,太傅聞枯榮輔之,東宮暗中壓製各懷心事者,遂,曆經一月有餘,

    於,大慶王朝德盛四十三年冬,終拍案,大力整頓水係修整河道工程,命名“南水北調”工程。

    當然,朝堂上的風風雨雨,與老百姓卻是無從感受。

    時間飛梭,眨眼又是一年

    大慶王朝,德盛四十四年

    夏秋相接,此一年之間,發生事情無數。

    連鳳丫也在緊鑼密鼓地籌劃著,上到城郊的莊子,大小事務一應用心應對。

    下至家中父母老小。

    自打聞老太傅進京之後,聞府就隻留下了稍年老者,看門守院打掃。

    這一年之間,連竹心挑燈夜書,整個人仿若沉浸在向學一事上,其餘概不關心。

    張家依舊時不時逮著機會,總要給連鳳丫小鞋穿,不對盤已經是不可避免。

    連鳳丫的鹽酒銷賣,都已經成了規模。

    而皂一物,也已經在富貴坊間風靡起來。

    一切看起來什麽都沒有變化,一切又好像都有了變化。

    秋八月,鄉試來臨。

    萬氏勸說連竹心不用急著參與鄉試考核,但竹心已經又長一歲,看起來依舊不過是個十歲孩童,卻已經有了自己主見,待人待物,為人處世,越發的穩重,倒不像個十歲孩子,反而像個小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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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大山來找連鳳丫商量,要她勸說竹心不用心急,老實人的說法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說得未必恰當,但也足可見,連大山和萬氏兩人並不認為竹心此次參考能有什麽成果。

    確實,連竹心蒙學已晚,讀書時間加加減減,不過三年之久。

    這世上多的是讀書幾十年,到老連秀才也中不得的,磋磨一輩子,寥寥此生,這樣的人,多了去。

    何況竹心讀書才三年。

    “讓他去,下場試一試水,有什麽?阿爹阿娘,你們難不成還怕竹心落榜之後,會一蹶不振?”連鳳丫自信地揚唇一笑,驕傲道:“我的竹心,不會。”

    說這話時,門外有個小身影,小公子白淨如玉,稚嫩麵龐上,是這個年齡本不該有的老沉穩重,從門縫裏,看到他阿姐那張並不是嬌柔出眾的臉上,滿是對他的自信。

    那小身影身子一震,轉身默默離去,夕陽斜下,小公子垂在身側的小手,緊緊的,緊緊的握成了拳。

    鄉試開場那日

    一家目送連竹心入考場,素衣的連鳳丫,靜靜站在不遠處,什麽話都沒有說,連竹心扭頭朝著他阿姐看了去,那一眼後,驀地迴頭,邁進了考場。

    放榜那日,萬氏和連大山抱頭痛哭,“祖宗庇佑祖宗庇佑啊。”喜極而泣。

    另一邊

    連家老宅

    也是一番喜慶。

    連海清榜中有名!

    “哎呀!真是太好了!我老婆子就說,我這海清孫孫,是文曲星下凡。”連老太太拍腿叫好。

    連家三房,連海清的父母更是臉上的喜意藏也藏不住。

    連老爺子偷偷擦了一把眼角老淚:“我們老連家終於要出個當官老爺了。”

    “是呢,海清啊,你累了吧,快坐下休憩休憩。”二房的媳婦子趙氏,阿諛討好:“海清啊,你如今總算是出人頭地了,你看二伯娘的,從小就對你比親生的還好。

    這今後,你可得提拔提拔你那兩個不成用的弟弟啊。”

    連海清看著趙氏的嘴臉,心中閃過一絲厭惡,少年麵上卻不顯,依舊從容溫和。

    “阿爺,海清去一趟大姐姐家,給小阿弟也去道個喜。”連海清說著這話,心裏卻難受起來……那個啞巴兒,才讀幾年書。

    去年童生試,今年就與他一道參加了鄉試。

    最讓他難受的是,他連海清十年苦讀,那啞巴兒才讀幾年啊,鄉試……鄉試!

    竟一同入榜!

    這世上……怎會有如此不公之事?

    連海清又想到了當朝太傅聞枯榮……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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