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缺錢還可以賣吊車”這種大言不慚的話,說出來是會被人恥笑的,而此刻,屋子裏卻靜悄悄,無人笑。

    好半晌,一道威嚴的聲音,問道:“告訴朕,是誰教你這句話的?”老皇帝的麵容上一派平靜,心裏卻已經波瀾起伏。

    能夠說出這番話的,必然是能人大儒支流,一定是真的有才學之人,絕不是泛泛之輩。

    在他的領土之上,有著這樣一個能人,他卻還不知道,如此能人,怎能讓他流於江湖山水。

    他正問著話,眼前女子“砰”的一聲就跪下來,誠惶誠恐地問道:

    “萬歲爺,是不是民婦說錯話了?

    是不是民婦那句少年強則國強的想法兒錯了呀?

    萬歲爺開恩,民婦不是有心的,民婦自小沒有入過學堂,大字不識一個,

    民婦許是這想法兒想岔了。

    萬歲爺明鑒,萬歲爺開恩啊。”

    老皇帝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跪,稍有驚嚇,下一刻,卻聽著這一番又急又快,誠惶誠恐的求饒聲。

    初時有些懵圈,隨後便聽明白了這女子話中的意思,可也正是因為聽明白了這女子話中的意思,他此刻心中卻更加震顫……

    “難道,少年強則國強,是你自己一人的想法兒?”

    “民婦錯了,萬歲爺輕些罰。”

    老皇帝垂眸,看著那跪地的女子,一叩首,半個身子卻都沾著地麵了,視線落在那女子顫抖不止的背部……看來是嚇到她了。

    “起來吧。”

    他道,卻不見那女子起身。

    “起吧,你沒錯。少年強則國強,你點醒朕了。難為你一個婦人家,女兒身,卻能夠有這番感悟。”

    老皇帝背著手,手中依舊是那張吊車圖紙,“朕說了,朕準你起身,不治你得罪。你何錯之有,既無錯,朕怎麽會治你的罪?”

    他才見,那素衣的女子,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依舊垂目望著地麵,恭敬得不敢看他。

    “你把那吊車的整套圖紙都拿來,還有那小型的簡易吊車,一並送來,朕命人照著圖紙去做,若是驗證此物當真有用,朕賞你白銀萬兩。”

    連鳳丫聞言,又一番千恩萬謝,這才得空抱了抱一旁的連竹心,這小家夥眼圈都是紅的,可見一直為她擔憂,一直忍著不發作。

    摸了摸小家夥圓滾滾的腦袋:“阿姐這就迴了,莫送。”

    她離去後,聞太傅遣走了連竹心。

    老皇帝卻已經站在了西側廂房,桌子前,手指摩挲著連竹心的那張字。

    “書山智海……是個好孩子。”有那樣的親姐,這孩子即便生在大山,卻也沒別埋沒掉。

    “那丫頭……朕是說,那連娘子……”

    聞太傅聽著老皇帝起先那聲“那丫頭”時,便奇怪地抬起頭來。

    “陛下您說。”

    “也是個鼎鼎好的好孩子,可惜了,可惜了……”

    聞太傅自然聽懂這“可惜了”是可惜什麽。

    “本是棟梁才,可惜了身作女兒身……上蒼給了我大慶一個出類拔萃的人才,卻為何又將她作女兒身。

    上蒼是跟朕開了個大玩笑啊。”

    這一番痛惜之言,惜才之情,聞太傅都為之一驚,竟沒想到,聖上居然是如此看重那丫頭。

    “朕若沒記錯,那連娘子當年獻供英雄酒後,提及她有個夫君,上京趕考了?”

    聞太傅心中猛然再驚!

    這一次,是心驚膽戰。

    小心翼翼抬眼看向老皇帝,帝王心深不可測,前一刻感慨惋惜那丫頭不是男兒身,下一刻,便已經動殺心。

    他垂眸,也知今天那丫頭表現得有些出眾了,若她是男子,那是好事。

    可她偏偏是女子,一個女子,終究是嫁人為婦,而連鳳丫那丫頭又太出挑……聖上這是在擔心這丫頭的聰明才智奇思妙想,被有心人利用啊。

    而能夠利用到她的,便是她的夫君。

    這,才是聖上心中擔憂的事情。

    “迴稟陛下,老臣自淮安定居之後,並未見過連娘子的夫君,也不曾聽說過那女子夫君迴來過的事情。”話點到為止。

    老皇帝沉思片刻,道:“這樣啊?上京的路上危險多,要朕看,這麽久沒迴來,怕是路上遇到意外了。”不是猜測,不是疑問句,是肯定,是陳述句。

    又從老皇帝口中說出來……

    聞太傅心中頓時明了,這是聖上惜才,保連鳳丫那丫頭的命了。

    要保一命,那就要拿另一個替命。

    “老臣明白了。”

    不出三日,這淮安城中,便有了一樁和離,對象就是酒娘子連大家,

    此事乃後話,暫且不提。

    又說連鳳丫從聞太傅的書房裏出來時,羅管家還在,要送她出府,巧了,不遠處跑來個小廝,在羅管家耳邊說了話,羅管家便急了,又看連鳳丫還在,“若不,我叫個人來給連娘子帶路?”

    “羅管家有事自去忙事,這府中我來過幾次,去往府門的路,我記得清清楚楚,不會迷了道。”

    “那……行。時候不早了。連娘子莫要耽擱太久,早些歸家吧。”

    連鳳丫輕笑點頭,自然聽明白這羅管家是讓她不要在府中亂轉亂跑:“我曉得的。家中事忙,不便耽擱。”

    “如此甚好。”

    羅管家轉身急匆匆而去,連著那來傳話的小廝一起匆忙離開。

    她扭頭,迴首又看一眼她身後房門緊閉的書房,伸手拍了拍胸口,剛才,好險啊。

    帝王無常,問話都夾帶玄機。

    她是知道的,南水北調的事情,皇帝已經親自到了淮安城,可見,這件事,如何的被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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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連鳳丫決計不能與這件事沾惹一絲一毫的幹係,除非她想不開,尋死路。

    迴想剛剛書房裏,皇帝的問話,連鳳丫心道:好險,臨時的托詞她還擔心瞞不過那位帝王的眼睛,幸而聞老太傅的那番話,算是打消了皇帝心裏一部分的疑竇。

    但連鳳丫知道,那還不夠,老皇帝隻是不再那般懷疑她,卻沒有真的放下對她的戒備疑心。

    索性,才大膽冒險,說了那句“少年強則國強”,她知,那番言論,放在這個時代之下,定然新穎,由她這個“大字不識”的村姑嘴裏說出,雖讓人不敢置信,但那番“少年強則國強”的言論,道理其實並不難懂。

    一個道理不難懂,語言又不晦澀的後世這個“少年論”,從一個村姑嘴裏說出,那隻能夠說明這個村姑無意之間通透這個道理了。並不會讓人真的察覺出什麽不對勁來。

    她那時想著,就是要轉移皇帝的注意力,從南水北調的事情上,轉移開皇帝的注意力。

    而她那番臨場想出來的“偶然聽說聞太傅提起過淮安每年修繕河道花費巨大”的解釋,其實就是托詞而已,根本架不住皇帝細問下去。

    當時情況,若是再任由皇帝追問下去,她怕遲早要露餡兒,這才幹脆一咬牙,“以毒攻毒”,用“少年論”轉移皇帝注意力。

    收迴落在書房大門的視線,連鳳丫提步。

    聞府她不是第一次來,這府中什麽模樣,她不清楚,但從書房到府門這段路,她卻是走過許多次的。

    提步走下台階,踩著已經被府中下人鏟過的積雪的鵝卵石小路,她走了近道,從這裏出府,要省下一半時間。

    而況,她抬眼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梅花。

    提步而去。

    路有些滑,連鳳丫刻意十分小心仔細著走。

    轉角處,迎麵被人給撞著,刺啦一聲,滑了鞋子,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後腰之上,驀然被一隻鐵臂攬住。

    待她想要看著“拔臂相助”的人時,她抬起頭的那一刹那,後腰上那隻手,猝不及防地一撤,那人已經退到三步之外。

    忙抬起腦袋,看了過去。

    一雙狹長的鳳眼,清冷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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