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惡人壞事做絕!」她激憤地說:「不如你放我走,讓我去跟他對質?」


    「不行,隻要你一出現,危機就會落在你身上!」他嚴厲地阻止道:「我現在還在想,你爹爹的奴仆,說不定因為知道事情真相,而被你堂叔殺害了。」


    想起堂叔刺向爹爹的利刃,她臉色驟變。「很有可能,那個人已經瘋了,他誰都敢殺!假如奴仆真的死了,我就是唯一的證人,他更不會放過我。」


    「所以你不能硬來!在我們掌握證據前,最好別讓那混蛋知道你的行蹤,否則他會更加警覺,增加我們搜集證據的難度。」


    想到堂叔卑鄙兇殘的手段,她憂慮傷心地說:「為了湮滅罪證,他什麽事都幹得出來,我恐怕再也找不到爹爹的遺體了!」


    「不會的!」不願看到她崩潰,他安撫道:「我已經在長安留下人手,他們會繼續尋找你爹爹的遺體。一旦找到,我會護送你去官府報案,那時,我們一定能推翻他的說詞,讓官府將他繩之以法!」


    「那要等多久呢?」


    「暫時還不知道,但你要有耐心。我們一定要有證據後,才能與他正麵衝突,否則不僅抓不住他,還會打草驚蛇。」


    她明白他是對的,可是想到殺死爹爹的惡人正逍遙法外,她難忍悲憤。


    看著她憂傷的麵容,穆懷遠真希望自己能替她承擔所有的痛苦和憤怒。


    「來吧,太晚了,我送你迴去休息。」他起身對她說。


    她看了眼身邊的台麵。「我想把這個做完。」


    「不行,我不想看到你累垮。」他堅決地拉她起身。


    她急忙掙脫他的手。「我自己會迴去,堂主也早些迴去歇息吧。」


    穆懷遠神情未變,看了看自己被她拒絕的手。「我會,可我要先送你迴去!」


    他的口氣堅決,秋霞不好再堅持,便跟著他走出了「開玉館」。


    走廊邊的小屋裏,走出等待著他們的邊關,但穆懷遠讓他先迴去了。


    秋霞本想跟在他身後,可他總是有意無意地與她保持著平行的速度,因此她隻得與他並肩而行。


    寒風吹過靜謐的庭院,雖然已到晚冬,但絲毫感受不到春天的氣息,酷寒導致積雪不化,冰淩裝點著屋簷窗欞,令四周變得如同冰雕玉琢般晶瑩剔透,可他們兩人都無心欣賞這動人的夜景。


    渴望複仇卻前路迷茫的秋霞,走在這個冰冷的夜晚,心裏充滿了對現在的焦慮和對未來的不確定。穆懷遠與她之間暖昧不清的關係,及來自堂叔的潛在威脅,造成她精神上極大的壓力。


    一向鎮定如山的穆懷遠,此刻同樣感受到焦慮、迷惘和不確定,但他不是為現在,也不是為將來,而是為走在他身邊的這個如冰雪般晶瑩潔白,如白玉般溫潤細致的女人。


    過去他做出的決定從不更改,也從不後悔,可現在,他第一次懷疑起自己對她的決定是否正確。


    當初他向她提親,認定娶她是為了得到她的技藝,以完成「金縷玉衣」,因此當失去她時,他後悔莫及。後來他苦苦地尋找她,借奴市老大之手將她變成了他的私人奴隸,他仍認定是為了「金縷玉衣」。可現在,他不再那麽確定了。


    他一再追逐她,用盡心機將她留在身邊,真的隻是為了「金縷玉衣」嗎?


    如果是,那為何她已經留下來,並每天為他傾力工作,他卻仍覺得不滿足?為什麽離開作坊的這些日子,他腦子裏無時無刻不想念著她?而過去,他從不曾讓一個女人占據他超過半個時辰的思緒!為什麽看到她生氣,他會焦慮不安,會想要討好她、安撫她、平息她的怒氣?


    他心中升起一股迷惑。


    他,穆懷遠一一冷酷無情,工於心計,從不介意女人的感覺,不受女人左右的他,真的會因她的一聲歎息,一絲愁容而心神不寧、輾轉難安?為她的一個笑容、一瞥關注而滿心喜悅?


    難道,他固若金湯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她攻陷?幾時?何地?


    麵色變得蒼白,手心滿是冷汗。


    他震驚地轉過臉看著她,那張優雅的鵝蛋臉正微微仰向夜空,朦朧的目光迷茫而脆弱,烏黑的秀發被紮成一束,披覆在頸背上。此刻的她和坐在玉石前琢磨玉石的她,是如此的不同。前者嬌弱惹人憐愛,後者剛強令人欽佩。


    也許在第一次與她相見時,所有的一切皆已發生!


    是的,他該傾聽心聲,早在向她提親前,他不就已經認定,他與她是天作之合了?那時,他的心早在他的理智之前,對她敞開了門扉。


    可是,慘遭拒絕的往事,在他高傲的心裏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那時她的拒絕發生在他情感未明之時,他尚難忍受,而今,當他有了驚人的醒悟時,若再遭拒絕,他將如何自處?他敢冒這個險嗎?


    「秋霞!」走到西廈前,當她準備進去時,他忽然喊住她,顫栗地問:「如果現在我再向你求親,你會怎麽說?」


    她感到唿吸忽然窒住,心跳加速,血液興奮地在身體裏奔流。那似乎是她渴望已久的召喚,隻是她從沒想過,當它真的到來時,會帶給她重生般的快樂!


    好!我會說好!


    她想如此迴答他,可是看到他凝重的神情和陰鬱的眼眸時,她的心在流血,她的臉上漾起笑容,帶著很勉強的笑容,悠悠地對他說:「堂主忘了?秋霞如今是盧兒。」


    「你不是!」他沒有笑,心往下沉,直墜黑暗。抓住最後一絲希望之光,他抗拒墜落。「迴答我,你會怎麽說?」


    「你可是認真的?」強抑心跳,她冷靜地問,故意用「你」取代了「堂主」。


    他微微一怔,再次自問:他敢冒這個險嗎?


    短暫的沉默中,秋霞的笑容依然掛在臉上,但目光已不再明亮。


    「答案和過去一樣。」說完,她走進了黑暗、冰冷的工房。


    屋外,穆懷遠幽邃的眸光緊盯著房門,仿佛想穿透那薄薄的門板,穿透她層層防護的屏障,直窺她的靈魂。


    良久後,他緊閉的唇微微分開,長長唿了口氣,帶著失落的微笑轉身離去。


    屋內,秋霞靠在門板上,緊緊抱住自己。然而,不再有等待她歸來的朋友,同屋的女人們早已入睡,爐子裏的殘火餘溫,難以驅散她深入骨髓的寒氣。


    「如果現在我再向你求親……」那聲音如影隨形,她傷心的爬上炕,和衣裹緊被子。


    「如果……」眼淚默默地流出,她用力咽下,讓它們沉進傷痕累累的心上。


    隻是如果!


    苦澀的淚水在心底積成潭,她品嚐著那酸澀的苦楚,將這個「如果」咀嚼成一股淚水,緩緩咽下。


    天晴了,久違的陽光灑滿大地。


    從爹爹遇害的那個大雪夜開始,秋霞的心情就沒有開朗過,而今天,她感到心情出奇的好,是她這段日子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她知道這不僅是因為天氣的關係,更是因為她幫穆懷遠洗磨的岫玉,被帶去王宮展示,已被中山靖王指定作為「金縷玉衣」的基本玉料的喜訊。


    岫玉多為山料,可整塊開采,集中洗磨切割和衝鍋下料,因此能節省時間、玉材和人力。而且上等岫玉質地樸實,細膩圓潤,被前人稱為「東方美玉」,用它製作玉衣,是最華麗不過了。因此,岫玉獲得認可,對穆懷遠和他的作坊來說,無疑是件好事。


    昨晚穆懷遠從王宮迴來後,立刻來找她,把那塊美石在宮中如何以瑩瑩翠光征服中山靖王的經過告訴了她。他敘述那些過程時,雖然語氣平緩,可她仍能感受到他的興奮和滿足,並深深被他快樂的心情感染。


    思緒正飛揚時,身邊出現一道身影,她抬起頭,看到是邊關,便停下石鍋問:「有事嗎?」


    「堂主要你去一下!」


    「去哪裏?」穆懷遠從來沒有在她幹活時要她出去,因此秋霞很驚訝。


    「走吧,去了就知道了。」邊關催促道。


    見他很著急,她便不再問,跟著他就走。


    結果他帶她來到「玉子場」。不過,那裏不隻穆懷遠一人,還圍了許多男人,大部分她都不認識,有的則是同在「開玉館」幹活,見過卻沒說過話的同行。


    盡管穆懷遠神色平靜,可從現場氣氛可以感覺到,那些人正在為什麽事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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