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摩曼一家是無數掙紮在這貧民窟中的可憐百姓的其中一員,就像他們家庭的姓氏一般,是幾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在過去的平凡歲月裏,諾摩曼一家主要以家中男主人麥克蘭在碼頭的搬運勞作為主要生存手段,而麥克蘭的妻子馬琳太太則在家裏從事一些簡單的手工活,譬如幫忙漿洗衣物,或是製作一些火柴盒與籃子拿出去賣。


    夫妻倆一共生育了三個孩子,一個男孩與兩個女孩。這倒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現象,似乎越是貧窮的人,他們在繁衍後代的努力上就越是執著。


    不過相比起貝克蘭德東區那些將孩子視作用來改善自己生活的工具的家庭,諾摩曼夫婦對孩子的教育已經足夠上心。


    他們嚴禁孩子去從事那些黑色產業的活計。家中的長子被禁止去與街頭黑幫流氓往來,在勉強接受了教會學校的初等教育後便進入了碼頭區某位貴族老爺的工廠幹活。


    兩個小女兒也被嚴令禁止涉及相關的地下皮肉產業。麥克蘭把她們保護得很好,不讓街頭巷尾的那些暗娼和人販老鴇接觸到女兒們。在貝克蘭德曾經鬧得轟轟烈烈的少女拐賣案期間,麥克蘭甚至一度神經衰弱到一定要女兒們始終待在自己的視線裏,就連晚上睡覺也不敢鬆懈——即使他們一家隻能擠在一間不足十平米的房間內休息。


    不過麥克蘭的保護還是很到位的,一直直到那名『俠盜黑皇帝』破獲了少女拐賣案後,他的女兒們也都沒有出現過什麽意外。


    除去這些特殊的極端情況,在平日裏,諾摩曼一家的女兒們有機會就會去附近的教會學校上課。若是家裏的經濟條件步入了緊張關頭,她們就會暫時停止上課,待在家裏幫母親馬琳太太做活以鋪貼家用。


    雖然養活一家五口對麥克蘭來說很是具有壓力,但生活至少還能過下去。在這幾乎每天都會有人死去,剛住入新人的屋子才在幾分鍾前抬出過一具死亡多時的屍體的貧民窟裏,他們一家已然足夠幸運。


    他們在貝克蘭德大霧霾事件中活了下來,挺過了國王喬治三世的暴斃混亂,扛過了北大陸的慘烈戰爭。雖說生活還是沒有變好,但至少他們一家都還活著。


    可這一切,卻在不久前的那場末日災禍中被徹底打破了……


    昏暗搖晃的燭光前,諾摩曼一家神情疲倦地圍坐在一張低矮傾斜的破舊木桌旁。


    他們買不起椅子,因此一家人隻能癱坐在地上,用節省體力這樣的借口安慰著自己。


    穿著一身粗布破衣的三個孩子低著頭,布滿血絲的雙眼向外凸起,直勾勾地盯著木桌上用一個木盤裝著的,不足拳頭大的黑色麵包。


    從他們那凹陷的臉頰,瘦癟的手臂,蒼白起皮的嘴唇就不難看出,他們已經餓了不知多少時日,甚至連一口像樣的水都沒怎麽喝過。


    可是三個孩子誰也不敢動手,這不是因為他們在確定麵前的黑麵包是否可以作為食物食用——事實上,他們以前就經常將這種玩意兒當作主食。雖然很硬,但是隻要沾點水,它就能恢複到起碼可以入口下胃的狀態。


    孩子們幾近發綠的眼睛弱弱地看向木桌一旁的母親。虛弱的馬琳太太看到孩子們的眼神,無言地轉頭看向桌子另一頭的自己的丈夫麥克蘭。


    沉默了不知多久,馬琳太太最終還是沉重地開口問道。


    “我們還有多少食物……”


    頭發如雜草般枯爛的麥克蘭抬眼看了一下妻子,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閉著眼睛緩了一陣,這才勉強行走到用別人不要的木板組裝起來的櫃子前,拉開櫃門在裏麵翻找了好一會兒,最終拿出了一個與桌麵上的幾乎一模一樣,甚至還要小一點的黑麵包,遞到了馬琳太太麵前。


    “這就是最後的了……”


    “還是沒能弄到食物嗎?明明教會發了那麽多的錢……”


    “錢再多,現在也已經和廢紙沒什麽區別了。市場被取消,大街上根本沒有人在賣食物,有錢人們積攢的食物也全都被教會充公,我們根本沒地方去弄吃的……”


    “可教會不是說,會給所有人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嗎……?”


    “那些保障得去教堂裏麵領,但是馬琳你應該也看到過,進到教堂裏麵的人最後都……”


    麥克蘭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將那塊最後的黑麵包輕輕地放在了木盤上,和另一個黑麵包緊緊疊在一塊,像是在保護著什麽最珍貴的財寶一樣。


    馬琳太太頹唐地垂下了腦袋,盯著已經開始出現朽紋的木桌桌麵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旁聽著父母的交談,三個孩子也都沒有說一句話,隻是一昧的盯著桌上的黑麵包,不斷地吞咽著口腔裏僅剩的唾液。


    看著妻子與孩子晦暗的神情,麥克蘭的脊背逐漸彎了下去。


    最終,他像是做出了什麽決定一般,拉開他那嘶啞的喉嚨,氣息微弱地說道。


    “明天,我去教會看一看……看看能不能去當上『工人』……”


    “什麽?不,麥克蘭,你這是瘋了嗎!”


    麥克蘭的話語像是戳中了馬琳太太的痛點,她立刻緊張地驚叫了出來,卻還是壓抑著自己的聲音,不敢喊得太響。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再這麽下去,你和孩子們都會……”


    “那可是『工人』啊,麥克蘭!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嗎!我們……我們還不能失去你啊……!”


    “當上了『工人』,家裏的人就能得到教會的補貼,這樣你們至少能夠活下來……我必須去賭一把……”


    “不,麥克蘭,你不能這麽做!你竟忍心拋下我,拋下你的孩子嗎……!”


    “馬琳,我……”


    “叩叩叩——”


    麥克蘭掙紮著想要說服自己的妻子,忽然間,從他們家那扇連風都擋不住的破門處傳來了一連串沉悶的敲門聲。


    是誰在敲門?!


    諾摩曼一家頓時慌張了起來。若是在以前,敲門的人可能會是警察,也可能會是找事的流氓。但是現在,這兩者都不可能在如今的貝克蘭德的夜晚出現在大街上。


    能在夜晚被允許行動的,隻有教會的人。


    是教會的人來了嗎?他們是來發放救濟物資的嗎?


    不,不對!如今的教會可不會為了這種事情主動敲門……但是他們也不是什麽有錢人,更不是貴族,教會應該沒有理由會來找他們。


    難道說……是神明又下達了什麽可怕的指示嗎?


    “叩叩叩——”


    敲門聲仍在繼續,馬琳太太急忙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們,麥克蘭顫顫巍巍地起身,一時間竟不敢前去開門,即便他們知道,若是門外的人想要強闖,他們的這扇破門也起不到任何的阻擋作用。


    麥克蘭唿入了一口氣,語氣顫抖地說道。


    “請,請問是……”


    瞬間,那持續的敲門聲便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從門外傳來的一個聽起來很是年輕的男性的聲音。


    “你好,我是一個過路的行者。方便讓我進去嗎,我想請問一下這裏發生了什麽?”


    行者?過路的人?現在的世界,居然還會有這樣清閑悠然的人存在嗎?


    而且,他說想問這裏發生了什麽,難道他不知道當今世界的狀態嗎?


    麥克蘭下意識地覺得外麵的人很是可疑,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卻仿佛有一種別樣的魔力,遠比教會的那些人的聲音要更加富有生氣,令人不免想與之親近,覺得對方大概並不是什麽居心不安的人。


    鬼使神差下,麥克蘭還是走上前,頭腦發空地為外麵的人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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