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趙扶搖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很清楚,這幾句話已足以讓王長生明白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


    王長生沉默了。


    和趙扶搖預想的一樣,王長生沒有立刻說話。沒用言語去為他自己辯駁什麽,更沒有表露出明顯的情緒波動。


    他隻是沉默,靜靜地打量著手中那枚猶如稀世珍寶一樣的玉珠。


    在這個時候,白玉京和甄阿真也和王長生一樣沉默。


    趙扶搖的話,他們也聽在耳裏。


    他們的性格和王長生截然不同。


    但……他們兩人能和王長生共同組成一支小隊。


    通過這件事就能看出,他們和王長生還是有共同之處的。


    對此,趙扶搖沒感到奇怪。因為他預想到了這兩人的沉默。


    沒將這番話說出來的時候,他就很清楚,他的話將是說給三個人聽,而不隻是說給王長生去聽。


    所以,他也不再言語。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有人喜歡平平靜靜地度過自己的一生,有人則鍾情於轟轟烈烈。


    趙扶搖相信,不管人與人之間的差異究竟有多大。


    隻要一群人能聚在一起,然後去做同一件事。


    那就足以證明,這群人的身上一定會有共同之處。


    王長生能言善辯、巧舌如簧,言行舉止皆如大族貴胄。


    白玉京沉默寡言,卻心如明鏡,能將所有事的本質都看透。


    甄阿真最是少言,但心思深沉,就像是平靜水麵下的暗流。


    就算沒有他,這樣的三個人似乎也不該聚在一起。


    可他們還是相遇了。


    而且在相遇後,他們還能共同組建小隊,還能在一起修行。


    造就這一切的根本原因,就是因為他們都想快一點成為強者。


    盡管相處的時間不長,可他已經能看出來,白、甄二人固然是沉默了一些。


    但這兩個人的心思都特別重。


    王長生好像是他們中最為八麵玲瓏之人,似乎沒有事情是能難得倒王長生的。


    可在剛剛,就在那個瞬間,趙扶搖在王長生身上看到一樣東西。


    那東西就是影子,是關乎於過往歲月的影子。


    他在王長生的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卑微、迷茫、弱小……這是他多年以前的心境。


    這樣的心境,他剛剛也在王長生身上看到了。


    但王長生要比多年前的他強上不少,至少王長生還有目標,還有想要變強的欲望。


    相比之下,多年前的他簡直是再糟糕不過……


    迴憶起當初,趙扶搖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容。


    那是自嘲的笑。


    也是無奈的笑。


    他笑的是當初的自己,他笑的也是現在的自己。


    時光流逝,人一旦懷念過去,就有可能會怪罪當初的自己。


    如果當時不那樣做……


    如果當時能細心些……


    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悔意。


    在不自知的情況下被困頓在已經失去的光陰裏,不曾走出半步。


    他自嘲,是因為他發現過去的自己實在是糟糕至極。


    他無奈,是因為無論現在怎樣想,過去都已無法挽迴。


    而且……這樣的道理,說與別人聽往往很簡單。


    都看透了,再想去做,想要從痛苦中走出來卻是無比艱難。


    時間就像是一條永不停息的河流。


    它會一直流動下去,在無聲無息中悄然改變一切。


    “向前看。”


    趙扶搖在心裏默默歎息。


    他突然低下頭,為自己倒上一碗酒然後捧起碗。


    閉上眼睛,他要將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味道的刺激著他的味蕾。


    那隻碗遮住了他的臉。


    碗中酒液漸少,卻突然泛起幾道波紋,蕩漾不成圓。


    隨著烈酒入喉,關於過往歲月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


    “嗬嗬哈哈哈——”


    “謝謝。”


    一段時間後,王長生忽然發笑。


    他笑得暢快。


    道謝時,他的聲音中滿是真摯之意。


    趙扶搖聞言隻是搖頭,然後默然舉起手中大碗。


    砰!


    王長生為自己續了一碗酒,與趙扶搖碰碗,兩人開始對飲。


    漸漸地,這兩個人都喝出了豪氣幹雲的意思。


    白玉京捂嘴,甄阿真抬頭。


    他們都被這兩人驚訝到了。


    現在,王長生和趙扶搖之間似乎是醞釀起一股微妙的氣氛。


    白玉京和甄阿真都有理由相信,若是放任這兩個人再喝下去。


    說不得,喝到最後,這兩人怕是真會以天地為證直接結拜。


    想歸想。


    白、甄兩人倒不曾阻止過他們。


    ……


    從酒館裏出來,已是日薄西山。


    這四人沒像他們自己預想的那樣很快出來。


    他們在荒樓一坐就是一天。


    得到各種消息對於他們來說,似乎就是最大的收獲。


    可除了這個收獲以外,他們每個人又各有不同的收獲。


    “接下來,我們將去往何方?”


    走在路上,白玉京提出了這個讓他思慮了一天的問題。


    邊城的局勢一直都在變。


    因為種種因素,留在這裏,他們會麵臨諸多風險。


    但邊城的確是個好地方。


    選擇這裏作為未來一段時間的修行地,絕對不虧。


    他不願離開這裏,與他同行的三人也是這個想法。


    所以接下來要去哪兒?


    要以怎樣的方式修行?


    這是他們必須要麵對的現實。


    聞言,趙扶搖淡然一笑道:


    “若大家願意聽從我的建議,那我們就準備過隱姓埋名的日子吧。”


    “名氣如浮雲。”


    “既是為了變強,我們就得追求一些實用的東西。”


    “還有剩下的那幾個家族。無論是哪個,我們都要謹慎對待。”


    “好。”


    三人齊齊點頭,他們明白他的意思。


    而在不知不覺中,他們也開始隨趙扶搖一路前行。


    黃昏賦予世界金色。


    金色的邊城,很美。


    一路走來,他們四人一直沉默。


    “老爺子,吃點東西吧。”


    趙扶搖走進一條胡同,在一個角落中駐足。


    他麵前有個衣衫襤褸的老人。


    這老人曾給過他一個饅頭,他曾同對方一起吃麵。


    如今戰爭結束,這個老人還在這裏,活得自然,享受著無奈的悠閑。


    “是你啊……”


    老人微微抬頭,見來人是趙扶搖便喃喃一句。


    或許……趙扶搖是他見過的人裏為數不多肯對他好的人。


    所以他記住了這個青年。


    突然,他發出一聲驚叫。


    “嗬!”


    “對我一個老乞丐這麽好幹啥?”


    “你給我帶點殘羹剩飯就行,你這——”


    打開包裹,映入眼簾的是一壇酒和兩隻燒雞,還有很多別的吃食。


    這些都是荒樓的招牌菜,全都是趙扶搖讓荒樓新做的。


    老人見趙扶搖如此對自己,不由得受寵若驚。


    “沒事兒,您慢點吃就是了。”


    趙扶搖笑著搖搖頭。


    說完話,他就轉身向胡同口的三人緩步走去。


    黃昏裏,邊城風景如畫。


    老人抓著雞腿狠咬一口,抬頭凝望那道漸行漸遠的人影。


    那人影明明身著一襲黑袍,可在老人眼中,他比這金色更璀璨。


    ……


    入夜,趙扶搖四人已不在邊城之中。他們主動來到邊城之外。


    獸潮褪去以後,邊城的城防便沒有之前那樣嚴格了。


    “說說吧。”


    “說什……”


    在臨時打造的冰屋裏,白玉京和甄阿真都已深陷夢境,沉睡著。


    唯有王長生沒有入眠。


    他坐在冰屋外麵,默默凝望天上星河。


    他看這天,看得入迷。


    直到趙扶搖在他的身邊發問,他才發覺趙扶搖已結束冥想。


    “說說你的過去。”


    趙扶搖直言不諱。


    “過去……嗎?”


    王長生喃喃自語。


    一句喃喃之言,他甚至都沒說完。


    場麵瞬間沉寂下來。


    就在趙扶搖以為他會拒絕時,卻聽王長生輕聲喃喃道:


    “我出生在北海那邊的一個大家族裏,家族到底有多大,我不懂。”


    “我隻知道,在覺醒命獸後,我似乎就不是那個家族裏的人了。”


    “那些人……嗬。”


    “我發過誓,總有一天,我一定會靠我自己爭出頭的。”


    王長生的語氣,先是頹然,再是逐漸激昂。


    說出最後一句話的那一刻,他扭頭看向趙扶搖。


    那個瞬間,他的眼神無比熾熱。


    趙扶搖從他的眼中看到了野心。


    那才是年輕人眼裏該有的東西。


    “那就去爭吧。”


    趙扶搖開口,沒多說什麽。


    他歎息一聲,隻迴這一句話。


    轟隆隆!


    轟鳴聲傳來,天穹中有雷光乍現。


    有風起,讓這天地間不知不覺地多出一種土壤的味道。


    那也是……雨的味道。


    嘩嘩嘩——


    雨從天而落,還夾雜著雪花和冰雹。


    這是一場冰雨。


    王長生沒有急於迴到冰屋中。


    因為趙扶搖沒有迴去。


    在他的見證下,趙扶搖迎著風緩緩走到雨幕裏。


    碩大的冰雹砸在趙扶搖身上,趙扶搖卻表現得異常平靜。


    鏘。


    深夜雨幕,有劍出鞘。


    劍光森寒,破冰入地。


    趙扶搖順勢倚在劍上,高舉手中木雕葫蘆。


    咕嘟——咕嘟——


    當他在雨中痛飲時,自他嘴角淌落的酒液並非血紅之色。


    那是極其清澈的酒,透明如水,卻醇香無比。


    這是趙扶搖新釀的酒,因他的一朝頓悟而生。


    這酒,酒名“雨生”。


    這一刻,趙扶搖決定向前。


    他深知他的怨恨無錯。


    隻是這樣的怨恨會阻礙他向前。


    不能向前,他就無法完成他對甘草的承諾。一直以來,他把自己對妻子的承諾,看得比什麽都重。


    咻咻咻——


    一飲雨生,他再拔劍。


    一劍噬戮牙,一劍暮成雪。


    在他的手上,這兩把劍就像是兩個活生生的生靈一樣。


    王長生癡癡地望著雨幕裏的身影。


    在那場劍舞中,他看到了殺伐,更看到了悲傷。


    無止境的殺伐,無窮盡的悲傷!


    王長生知道。


    自某一個時刻開始,道友二字於他而言已不是一個隨便的稱唿。


    他笑了,視線逐漸模糊。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雀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酒葬殘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酒葬殘花並收藏雀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