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咆哮愈發肆無忌憚, 不時有靈力穿透厚厚的冰層,迴蕩在狹小的斷層間,甚至能隱隱感受到劍氣凜然。

    長離在不同的夢境中穿梭,時而渾噩, 時而清醒。

    她看到夜間熱鬧非凡的市集,各式花燈璀璨如星火;她看到籠著薄霧的湖水,霞光在粼粼波光中起伏搖擺;她還看到小鹿在林間小徑中一瘸一拐緩緩前行,後腿繃帶沾染了塵色而緊致如初……

    到最後, 所有的景致混在了一起,變成了一望無際的血海, 血海之上劍氣激蕩, 叫囂著不死不休,白骨和殘肢落下,被翻騰的血色吞噬。她低頭望去, 足底與血泊隻隔一線,隻消輕點足尖, 便會染上抹消不去的痕跡, 下一瞬她卻被人牽起,觸目驚心的血海迅速遠離, 複而被平和的色調取代。

    又一陣巨響, 幾根倒垂的冰柱應聲而裂,砸落在長離腳邊, 她終於自悠長的夢境中掙脫出來, 緩緩睜開眼。溫暖的觸感包覆著周身, 柔軟得像羽毛,是那條鬥篷,將她裹得嚴實,縱然靈力不足,有這鬥篷相護,外界嚴寒也奈何不了她分毫。

    她意識尚有幾分昏沉,身子發軟幾乎使不上什麽力氣,試圖起身,卻發現肩膀被人緊緊扣著,叫她動彈不得,輕微的唿吸打在耳畔,她偏過頭,眼中映出鍾明燭安靜的麵容,思緒中那些渾噩茫然頓時一掃而空。

    “總是你呢……”她低喃道,心中泛起絲絲漣漪,滋味隻有她自己知曉。

    她辨不出那些夢境的真假,隻知道每一次她從泥沼中掙脫逃離後,看到的總是同一個影子。

    而此時,夢境中的模糊輪廓與眼中景象交疊,分毫不差。

    鍾明燭背靠冰壁,雙眼緊閉,幾縷發絲垂落於前,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看起來有些血氣不足,即便如此,她一隻手仍是緊緊攬著長離,好像生怕她丟了,另一隻手邊則散落了一些靈石。再外一些,長離看到一些符文繞城圈,將兩人圍住,想來應是鍾明燭布下的法陣,用以掩飾氣息。遠處,便是長離先前看到的大片紅色,之前匆匆一瞥未能看清,如今細細打量,隻見那些草狀如像火焰,紮根於冰中,好似大簇火苗。

    ——果真是龍血草。

    長離一喜,隨後視線落迴到鍾明燭臉上,那些喜悅中立即被心疼衝淡,心道:她連那些靈石都顧不上收拾,想必也未能來得及動用那些龍血草吧。

    況且也不知那龍血草是不是真的有效……

    思及此處,五味具雜盡數化作一聲歎息,她因為自己的無力不自覺蜷縮起身子,片刻後又仰起頭往鍾明燭那靠了過去,抬手替對方理起散亂的發絲來。

    她總是很講究,多半不願自己發型亂了,長離如此想,指尖觸及對方臉龐,感受到的遠不是印象中帶著灼熱的溫度,反而泛著涼意。她想也不想就拉起鬥篷,將鍾明燭也蓋住。

    與獨臂女子的生死相爭還沒有過去多久,她雖醒了,終是脫不離精疲力竭的狀態,幾個簡單的動作就耗盡了全部力氣,莫說替鍾明燭問診渡氣了,能做的隻有稍稍替她擋去些寒氣。

    鬥篷再寬大,要容納兩人終歸有些勉強,她本想全部給鍾明燭,無奈掙脫不開禁錮著肩膀的手臂,隻得愈發往對方身上靠去。

    埋首入鍾明燭頸窩,雙手擁住那具談不上有多強壯的身軀,兩人變得緊密無間,好似要融為一體。

    山頂的戰鬥似乎正到酣時,若非這些經年累月的冰層極其牢固,這裏早已被紛湧的靈力震碎。長離不清楚那裏又是何人在相爭,以她二人的狀況,但凡被上麵任何一人發覺,都將身陷險境而毫無還手之力,可她卻無心去考慮這些。

    天地之大,她心係之處卻隻有所在這小小一隅,察覺鍾明燭的身子漸漸暖和起來,她心中的焦灼終於消退,思緒徹底鬆懈下來,疲累感再度湧來,她枕著鍾明燭的肩膀沉沉睡去。

    這一次,無夢魘滋擾。

    再次醒來,卻是因為背後的輕撫,自後頸滑至腰際,不單是撫摸,還伴隨著恰到好處的按壓揉捏,靈力隨之沁入脈絡,化開其中鬱結的寒氣,叫人幾乎要在舒適感中沉淪。

    當柔軟的掌心再一次落到後頸,貼上皮膚時,長離叮嚀一聲,自鍾明燭懷中抬起頭。

    “醒了?”鍾明燭問道,稍用力,將長離抱起了些,令她無需太多動作就可與自己對視,按著她後頸的指尖輕輕揉了揉,看著初醒時毫無防備的人因為後頸的輕柔碰觸微微眯起眼、好似餮足的小獸,她不禁露出愉快的笑。

    長離並未發覺她的逗弄,大概是太過安逸的關係,她思緒仍混了些朦朧,隻覺得無論是包納著自己的懷抱、還是鬥篷下的溫暖、亦或是那些時有時無輕觸撫摸,都很舒服,讓她想要更多地靠近、得到。

    修長的睫毛顫了顫,她一抬眸,就對上那雙載著笑意的淺眸,她心一動,像被什麽牽著似的,抬手撫上鍾明燭臉龐,感受著掌心的溫度,發出一聲愜意的低喃,“好暖和……”

    鍾明燭挑了挑眉,剛想說什麽,卻被突然逼近的氣息打斷,長離傾身過來,兩人的距離一下被拉近,近到隻隔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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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雙黑眸中尚殘留著一些朦朧的光暈,長離約莫還有些迷糊,舉動遠不如她出劍時那樣利落,先是鼻尖蹭到了鍾明燭臉頰,隨後頓了頓,視線遲疑地在她臉上遊移片刻,最後才落在了她唇上。

    不久之前的感觸,仍清晰地停留在記憶中,可夢境隱約瞥見的殘片,卻是另外一副光景。

    她被吸引著稍往前,像是要去迴溯夢境,卻又像是單純受了蠱惑。

    最終,連那一線間隙都不複存在。

    柔軟的感觸比記憶中的過去以及夢境更為真實,短暫的碰觸後,她瞥見淺眸中一閃而過的驚詫,驀然清醒過來,麵上當即湧現出羞赧的情緒。

    “我——”她拉開距離,胡亂想著能用以解釋的借口。

    可鍾明燭卻不會讓她逃走,她收攏手臂將長離困在懷中,接著便按住她的後腦毫不猶豫吻了上去。

    她行事素來全憑喜好,雖然因為兩人間誤會未消的緣故克製許多,但見長離主動流露出親昵的姿態,便索性順水推舟多嚐些甜頭。

    長離逃離的意圖眨眼間就在交纏的唇舌間潰不成軍,鍾明燭於情事素來老道,她哪裏會是對手,不多時就被吻得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恢複些許的氣力被擄掠一空,脫力的指尖攀上鍾明燭肩膀,隨後探出雙臂迴以同樣熱烈的擁抱,像菟絲子似的依附纏繞於對方身上,仿佛隻有這樣才不至於失了支撐。

    察覺到長離的迴應,鍾明燭眼中露出幾分得逞,她一邊注意著長離的情況,一邊愈發肆無忌憚地挑逗勾引,直到那雙漆黑的眼中聚起霧氣,而長離幾乎連斷續的喘息都難以維係時,她才鬆開禁錮,扶著長離發軟的身子令她枕迴自己肩膀,手有一下沒一下輕撫著對方起伏不停的後背,耐心等待她氣息平複。

    不知過了多久,長離麵上的熱度才消退,她覺得自己應是睡糊塗了,加上乏力,是以意誌變得格外薄弱,可想到與鍾明燭糾纏於一處的感覺,她又覺得自己就算是全然清醒,結果也不見得會有什麽改變。

    誘惑的種子已然萌芽,對她來說充斥著新奇的魅力,讓她不知所措,卻無法抵抗。

    突然,調侃似的嗓音自頭頂傳來:“這次真的醒了,嗯?”

    長離點了點頭,卻怯於和鍾明燭對視,生怕自己這點心思被輕易窺破。

    鍾明燭笑了笑,熱氣打在長離頭頂,有些癢,她不禁縮了縮身子,隨後便聽到鍾明燭感慨似的輕道:“我很高興。”

    “高興?”

    “醒過來發現你就在我身邊。”鍾明燭牽起長離的手放置於心口,平和嗓音中添了幾分辨不明的情緒,“一直以來,這連夢裏都很少見。”

    能夠彼此相依,就算傷痕累累又何妨。

    “我也……”長離感受著掌下穩健的跳動,緩緩道,“很高興……”

    那種情緒充斥著胸腔,鼓噪不停,又像鳥兒一樣輕盈,能飛到極高處,那就是高興。

    過了一會兒,長離又問道:“你好些了嗎?”

    鍾明燭的臉色不複蒼白,甚至還能渡靈力給她,想必已無大礙,隻是長離還是有些不放心。

    “好些了。”鍾明燭握住她的手,又渡了些靈力過去,證明自己並無虛言,“在你昏睡時,我試著服了一株龍血草,功效比我預想得還好。”

    “這便好。”長離稍稍安下心來,這時她意識到山頂激蕩的靈力早已消失,便問道,“那些人……離開了?”

    “剛走不久,真是吵死人。”鍾明燭皺了皺眉,“不過也多虧了他們打得天昏地暗,我們才不至於被發覺,說來,你又為何會與人交手?”

    她察覺長離遇險便立即趕至,發動陣術耗費了大量精力,救下長離遁走已極是勉強,根本無暇去探究長離的對手是何人。

    長離搖了搖頭,有些苦惱,“我不認識她,是一個劍法了得的獨臂女人,見了我就說要和我比劍,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獨臂女人?”鍾明燭麵色一沉,“她是不是帶著一把血紅色的劍?”

    “是。你認識她?”

    鍾明燭噗嗤一笑,“她是天一宗弟子,不光是我,你也應當認得她才是,她可是因為你才丟了一隻手。”

    長離略顯驚訝地睜大眼,看起來倒有些無辜:“我?”隨後似想起了什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原來她就是柳寒煙?”

    這段過去她聽鍾明燭講過,不過因為鍾明燭也未親眼見到,加上她主要是要長離提防羽淵,所以談及時一筆揭過,隻說在下山後長離曾與盜走火正族聖物的同門弟子柳寒煙交手,後者最後落入地底不知所蹤。

    聽聞柳寒煙跌入劫火肆虐的地底,長離下意識覺得她已殞命,是以遇到那獨臂女子後根本沒想到會和這事有關。

    “難怪她要和我重分勝負。”她若有所思道,“那把,就是火正族的重霄劍?”

    “多半就是了。”鍾明燭沉吟道,“當年震澤出現裂穀,我就猜會不會與她有關,如今朔原出現相似情況,她又出現在此,想來我猜的沒錯。”

    “她想與我比劍一雪前恥?可不太像……我認輸了也不見她罷手。”長離遲疑道,她雖早已不似枯坐天台峰時那般不諳世事,可要弄清別人的意圖對她來說仍不是易事,“難道是想報仇斷我一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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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認輸”二字,鍾明燭不由得啞然,她想起當初在鏡湖畔姬千承拿她做要挾要與長離比劍,長離也是想都不想就認輸。

    逞勝鬥勇固然為常態,但若執念於勝負,又怎有心思澄明之人一心問劍來得純粹,自一開始,柳寒煙和姬千承在心境上便落了下乘。

    她撫上長離眉心,撫平凝結於那處的困頓,笑道:“管她作甚,想求勝也好,想要你的手也罷,人心變得比天氣還快,誰知道她怎麽想。反正你現在好好的,與其猜她的意圖,不如考慮考慮下次如何脫身。”

    長離思忖片刻,搖了搖頭:“我和她差得遠,想脫身也難。”

    鍾明燭麵上有無奈一閃而過,她本意是想讓長離無需多慮,誰知對方倒是一本正經按著她的話去思考了,於是她隻得握住長離的手道:“那下次我幫你,雖不見得能敵得過她,不過嘛,逃的法子我可多得是。”她調皮地眨了眨眼,毫不掩飾得意,“看在你幫我找到龍血草的份上,捎你一程不是問題,事後記得以身相許就可以。”

    長離“嗯”了一聲,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鍾明燭最後那句話的含義,眼裏頓時閃過一絲赧意,隻是心中另一處又因為那番話而湧現出雀躍之感,她終是按捺不住,揚起唇角露出一抹淺笑,道:“那你一定要幫我。”

    “一言為定。”鍾明燭笑道,“不過在此之前,恐怕要委屈你多受幾天凍,龍血草摘下後不久便會化火而散,我想等功力恢複後再離開。”

    “無妨。”長離搖了搖頭,示意鍾明燭無需多慮。

    她心係之事本就不多,哪怕前一刻有人要她的命,過後她也不會太過放在心上,幾次分別後,她愈發不願和鍾明燭分開,隻覺得待在那人身邊就很好。至於是在何處,對她而言倒沒什麽分別。此次與柳寒煙一戰雖然損耗極大,但她有那件鬥篷禦寒,加上足夠的靈藥,在這裏逗留一陣子不會耗費太多負擔。

    “好在這裏得天獨厚,倒也不必擔心會被找上。”

    聽鍾明燭這麽說,長離才開始打量起置身處的情況來。

    她一直沒能好好看清此處的構造,如今細細一看,不禁感慨此間隱秘遠超她想象。

    這狹層約莫兩人多高,上下皆是厚厚的冰層,唯獨此間中空,龍血草所在處上下間隙最大,四周則慢慢收攏,直至變為一體,隻有朝向山崖那一側留下一道狹小的口子,若非她墜下山崖,恐怕無論如何也發現不了這個地方。

    “這裏不是山頂,為何龍血草會生在這處?”她好奇道。

    “我想應該是因為時間久了,冰霜不斷積累,但是龍血草蘊含燭龍火精之力,冰雪難覆,是以變成了現在這樣。”

    長離打量著這裏的形狀,倒能和鍾明燭的推測對得上,她又問道:“以前,這裏的冰層沒有那麽厚嗎?”

    龍血草所在處距離山頂足有幾十丈,如果那些草當真是燭龍大神滴落的精血所化,那麽上麵的冰層應該是後世才疊起的。

    鍾明燭輕輕笑了聲:“據說上古時期,朔原應該沒有現在那麽冷,畢竟泛天之水曾泛濫成災,若在此就凝結成冰,哪裏能攪得蒼生不寧。”

    長離點了點頭道:“的確。”她看向那片火焰似的草叢,若細細探查,便能自那些緋紅的葉片中感受到淡淡的靈力,但又與尋常靈力不太相似,她吐息汲取的靈力極為平和,可龍血草中的靈力卻含著一股要將一切都焚燒殆盡的氣勢。她不由得歎道:“這龍血草看起來小小一株,蘊含的靈力竟是有些霸道。”

    “畢竟是燭龍之血,雖然經年累月後早已不複往昔,但多少還留下了些影子。”鍾明燭道,“聽聞當年燭龍銜火朝出夕歸,掌北域日夜交替,而其所銜之火,便是天火。”

    天火不止不滅,即便是上古之神,可驅使者亦寥寥無幾。後多番戰亂,古神相繼殞末,燭龍亦為其中之一,此後北域便徹底淪為冰封之地。

    “天火……”長離隻在古籍中見過這兩個字,三界分辟後,修真界連劫火都難得一見,莫說是天火了。

    而今在天火中鍛造而出的兇劍重霄再一次出現,她隱約覺得這仿佛預兆著什麽,可到底是什麽,她卻不得而知。

    與柳寒煙交手時,她聽見的聲音,迴想起來好似隻是遙遠夢境的一部分,可又與她不久前在睡夢中所見的不同。

    “與柳寒煙交手時,我好像看到了一些景象。”長離看了一眼鍾明燭,口氣有些不確定,“可我不清楚是不是我記錯了。”

    那時她的思緒仿佛自身體中脫出,飄向了不知名的遠方,她甚至不知道該描述那種感覺。

    “那些景象我都沒有見過,也和你告訴我的那些事都對不上,可我卻覺得熟悉。”

    很熟悉。

    ——猶如親眼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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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前陣子沉迷古劍三所以——

    哎真香

    現在打通了終於可以恢複更新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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