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塔和鎮子隔了十幾裏, 居民為了能更方便前去塔中參拜,特地修了一條筆直寬闊的路,以往路上總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這幾日鎮子裏的人都被嚇壞了, 哪裏還敢過來,是以這足夠供四輛馬車並行的道路看起來尤其空曠。

    薑昭站在大道中央,似是起了唏噓之意,還搖了搖頭, 歎了歎氣。

    不遠處就是通往山上的石階,那山不算低, 凡人要攀上山頂須得花費不少時間, 可對她來說,這不過是座小土丘罷了。

    腳一抬,她的身子已淩於塔頂, 四下有些許劍氣殘留,應是不久前曾有人在比劍。她立刻想到了長離, 心道:難道她真的在附近?可我為何沒有察覺她的氣息?

    她落在塔頂, 試圖從微弱的劍氣上尋出些線索,不知不覺, 天色暗下來, 她仍沒什麽發現。她能確定長離曾與修為遠高於她的劍修交過手,至於結果如何, 她就不清楚了。

    沒有人傷亡, 但也沒有離開的跡象, 長離似乎是到了這裏,與人交手後就憑空消失了。而與他交手的人也沒在其他地方留下痕跡。

    “這倒是奇怪了。”以靈識在附近搜尋一番後,她低頭打量起腳底的鐵塔來,“莫非是這塔有什麽古怪?”

    她從塔頂躍下,塔前有淡淡的靈力四處遊走,她原本不以為奇。這幾天來了不少修士,消散在此處的靈力足夠保此地幾百年風調雨順,六合塔附近有些許靈力實屬正常。可她靠近那扇緊閉的大門時才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曾經有巨大的靈力在此處爆發,但是卻沒有任何戰鬥的痕跡,倒像是一瞬間有神器現世似的。

    她若有所思打量著那扇門,開始考慮要不要進去看看,這時,鎮子方向忽然閃過異樣的光。

    那光芒轉瞬即逝,若不夠敏銳,根本無法察覺。

    這又是怎麽迴事?

    她皺了皺眉,忽然覺得答應江臨照的委托實在太過草率了。

    原本隻是覺得在合虛之山招惹了天下大半仙宗的天一宗很麻煩,如今看來,參合進來的人物比她預想得更多。

    先是李琅軒的傀儡軍團,再是那兩個妖修,若是搶來想分一杯羹的倒也正常,可他們偏偏是在幫天一宗。

    她不記得天一宗和李琅軒以及化神以上的妖修有什麽好交情。

    妖修本來就少,化神以上修為的妖修則更少,加上人類修士和妖修互相都看不順眼,是以妖修大多偏居鎖星淵對岸,在九州地界出沒的大妖屈指可數,其中名頭最盛的就是竹茂林和百裏寧卿,其他的,遇到天一宗有難隻會來踩一腳。

    然而數月前他們被羽淵仙子重創,多半是逃去妖之國養傷了。

    “再說,我記得百裏寧卿和吳迴不對盤啊,就算沒受傷,大抵也隻會幸災樂禍吧……”她自言自語道,忽地想到那大妖是獸形,腦海中忽地出現一個模糊的猜測。

    李琅軒,陸離,陸臨,百裏寧卿,竹茂林——這幾個名字挨個在她眼前浮現,緊接著她就打了個寒噤。

    如果真如她所想,她豈不是趟進了最渾的渾水?

    “嘶……這都什麽事啊……”

    不過是掛念舊情救下了江臨照,為什麽會變成這局麵?

    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不是正確,也不想知道。

    隻知道但凡和這幾個名字沾邊,一定是沒什麽好事。李琅軒還好對付一切,其他幾個,任何一個都比十個巫禾都難對付,如果能選擇,薑昭寧可不間斷被她師妹追殺五百年,也不想和那幾個家夥扯上關係。

    她曾經在陸離手下吃過虧,起因連她自己也不記得了,似乎是在某場大會湊熱鬧時不小心踩碎了陸離的花盆,後果就是整整一百年她每到一個地方都能立刻被巫禾找到,簡直沒過上一天安穩日子,蹭掉幾層皮都沒能甩掉她。後來陸離在被天一宗重傷,這災難才結束。

    “不如還是走為上吧……”

    思量再三,她終究覺得此處不得久留,正欲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時,附近忽然有靈氣一震,正是鎮子所在的方向,她往那一看,瞥見有奇異的光芒一閃。

    似乎是有人在對那鎮子施法。她分出靈識一探,隻見那紅衣少年舉著手念念有詞,隨著他的聲音,牆腳的符號愈發明亮,在黑夜下格外顯然,同時,迷霧升起,慢悠悠飄入鎮子中。

    “這膽子也太大了吧!”懶散如她都忍不住驚唿出聲。

    “不必擔心,這隻是為了讓鎮子裏的人有個好夢。”

    有個聲音自她背後傳來。

    森羅殿弟子素來以神出鬼沒聞名,而這次,薑昭竟沒能發覺有人接近。她帶著些許不可置信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算得上熟悉的臉龐。

    鍾明燭站在不遠處,笑盈盈看著她,素衣勝雪看似與長離一脈相承,隻是那白色上染著大片的紅,尤其是裙擺的火焰圖案,像是下一刻就會升騰而起。

    “你……”薑昭怔住,她想不通,以鍾明燭的修為是如何在不被自己發覺的。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鍾明燭笑了笑道:“隻不過是個遮掩氣息的術法罷了。”她見薑昭仍是一臉困惑,又道:“是個厲害的朋友設下的術法,所以你無法察覺也正常。”

    “厲害的前輩?”薑昭皺了皺眉,在迷陣中時,她隻知道長離這弟子精通陣術,但是修為很弱,無法駕馭高深的術法,除此之外就沒有太深印象了。

    可此時,對方無論是修為還是氣息與之前一樣,但卻莫名令她有些發怵。

    “你為什麽會在這?”最終,她如此問道,足尖微挪起臨敵之勢,不敢有絲毫怠慢。

    鍾明燭的視線掃過她腳下,卻像是什麽都沒看到似的,往前跨了一步,直截了當道:“我師父被困在這座塔裏,需要前輩助我一臂之力。”

    “還真是和這塔有關?”薑昭之前隻是胡亂一猜,她沒發覺這塔有什麽特別處,聽鍾明燭這麽說,將信將疑看了那塔一眼,“你沒在騙我吧?”

    “我騙你作甚。”鍾明燭冷笑,袖子一揮,隔空將那扇門推開。

    薑昭頓時被奔湧而出的靈力震懾住,眼底映出錯綜複雜的靈紋,交織在一起閃爍著奪目的光澤。

    良久,她才從這令人眩暈的景象中迴過神,不可置信問道:“這到底是什麽?”

    “這不重要。”鍾明燭重新將門關上,輕聲道,“我也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推演這是什麽法陣,當務之急是救出她。”

    薑昭知道那個“她”指的是長離,便問:“你要怎麽做?”

    鍾明燭瞧著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沒有迴答她,而是反問道:“前輩有意相助?”

    “這要看情況了。”薑昭故作惋惜地搖了搖頭,“我不想惹麻煩。”

    尤其是此刻的鍾明燭處處透著古怪,叫她不得不提防。她生來散漫,想不明白就不想,應付不來就躲開,就算如今的局勢哪裏都古怪至極,好似藏著驚天秘聞,她也能夠克製住自己的好奇心,對此不管不問。

    鍾明燭是真的想救長離也好,是懷著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好,對她來說都算不了什麽。她看出鍾明燭有意吊她胃口,但她決定不去咬那個餌。

    雖然不清不楚的,就這樣吧,總好過沾一身腥,她如此想著就想離開。可她的身子才動了動,就被看穿了心思。

    鍾明燭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而後慢條斯理道:“現在想走,恐怕來不及了。”

    “嗯?”薑昭隻來得及發出一個疑問的音節,就聽到一聲咆哮,震得腳下的土地晃了晃。

    是那個大妖。

    與此同時,遠方有黑雲迅速往這壓來,是七個修士,雖然隻有七個,但是比前麵那批修士更為可怕,因為他們俱是化神修為,其中最前的三個更是化神後期,在修真界少有敵手,雖然相距很遠,薑昭仍能感受到那洶湧的殺氣。

    “我們是一根稻草上的螞蚱。”這個時候,鍾明燭竟然還有閑心開玩笑,“就算是前輩你,想逃走也有些難吧?”

    薑昭已然愁眉苦臉起來:“早知道就不救那姓江的了。”

    她不會看錯,那幫人分明是奔著滅口來的,就算她僥幸逃了,也免不了被追殺到天涯海角,這可比她師妹一人要棘手多了。

    “幫你就能逃走嗎……”她幹巴巴道。

    “總要試一試才知道。”鍾明燭朝她攤開手。

    薑昭看到她掌心躺著一枚似乎是用來傳信用的玉牒,掙紮良久,最終苦笑著接了過來,嘴裏不情不願地嘟囔道:“我可是很貴的。”

    鍾明燭笑了笑沒說什麽,招出朱明帖,將六合塔團團圍住,結成繁複的法印,靈氣在法印中緩緩流動起來,薑昭剛想問這又是什麽,下一刻卻不由自主睜大了眼。

    塔後似有無形的帷幕被徐徐拉開,原本尋常的山石樹林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漫山遍野的符文。蒼青色的靈氣勾連起各處,縱橫交錯的靈紋在夜色下熠熠發光,若百川齊聚,奔流不止。法陣中央,湖綠色的長裙輕輕搖曳,絕美的女子托著一支珊瑚,閉目似在向群星祈禱。漆黑的發絲垂落至腳踝,隨著靈氣徐徐翩躚,似海藻輕舞於水中,粼粼波光自她裙下一輪輪向外擴去,像是要將整座山脈都扯入海底。

    薑昭能感覺到,隨著靈力流轉,地底深處有什麽喧囂,蠢蠢欲動即將破土而出。

    原來這裏早就布下了秘術,可她之前竟一直沒能發覺。

    這就是那個厲害的朋友麽?她看向那綠裙女子,莫名有些懷疑森羅殿神出鬼沒的稱號是否名不副實起來。

    不過也許是陣術精妙的緣故,她瞥了眼鎮定自若的鍾明燭,心道若對方修為雖低,但若是有高手相助,布置出這般厲害的陣法也不是難事。

    一時間,她不知該感慨人才輩出,還是山外有山,唯一清楚的就是短短一天自己就遇到了那麽多不可思議的事,簡直是撞了幾輩子黴運。

    “她叫若耶,和雲中城交情匪淺。”鍾明燭如此道。

    原來是雲中城的……薑昭瞥了眼鎮定自若的鍾明燭,動了動嘴,險些再度問出一句“那你到底是誰”。

    不過她還是忍住了。

    少說話多做事,禍從口出,這般告誡著自己,她問道:“我要做什麽?”

    那個若耶看起來雖然很厲害,但就算加上自己,也很難對付那麽多化神修士。

    “等會兒就知道了。”鍾明燭指了指她手中的玉牒,然後轉身往山腳走去。

    薑昭連忙叫住她:“等等,你要去哪?”

    “我?”鍾明燭攤開手,看起來有幾分無辜,“當然是找個地方躲起來。”

    “喂!”薑昭又一次震驚了,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目送那抹白衣消失在山腳。她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心,重重歎了一口氣,隨後在月色下隱去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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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海樾為首的七個修士到了鎮子上空,稍作停留,便往六合塔而去。

    他們後麵其實還跟著大批人馬,隻是那些人修為沒那麽高,所以被他們遠遠甩在身後。

    在極遠處他們就察覺到六合塔處有靈力波動,唯恐去晚了鑄成大錯,愈發加快腳程,隻是到了後,卻發現周遭一片平靜,雖然散布著微弱的靈力,但都是死去修士留下的,和他們之前感受到的不同。

    六合塔安靜地屹立在山頭,朗月懸於塔頂,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稍慢,恐怕有蹊蹺。”七海樾叮囑道,幾人立刻停了下來,觀硯跟在最後一言不發,但目光緊緊盯著那座漆黑的塔,生怕漏掉任何動靜。

    就在這時,沉悶的轟鳴聲響起,正是來自六合塔腳下。

    幾人麵色一凜,交換了個焦急的眼色,足下生風霎時就出現在六合塔邊上。轟鳴聲越來越響,即使在空中,都能感覺到下麵劇烈的晃動。

    “這是怎麽迴事?”有人疑道。

    可他話音剛落,赤炎瞬息中撕破了夜幕。

    整片天空都被染成了紅色,明明是深夜,可是卻能看到彤雲上下翻滾,好似在燃燒似的,與之一起到來的是滾燙的風,毫不留情撲到他們身上。

    隔著法衣,都能感受到難以承受的灼熱。

    下一瞬,他們就看到塔後的穀地飛快地躥高,泥土下似乎包了一團火,將地麵都熏得通紅,看起來就像是塊燒紅的烙鐵,這也是將天空染紅的罪魁禍首。

    隻見那穀地很快就變成高過塔頂的另一座山頭,通紅的山體四處都是閃亮的靈紋,像是無數條鎖鏈將那座山牢牢捆住,而最高處站著一個綠色的身影,她舞動著手中的法器,身姿優雅,與其說是施術,更像是在跳舞。

    然而他們根本沒有餘瑕去欣賞,那綠色的身影很快消失了,連同鎖住高地的靈紋,緊接著,就是山崩地裂,流火肆虐。

    天空真正燒了起來,赤紅色的火舌飛快地竄向那鐵塔。

    隻不過眨眼功夫,六合塔就即將被流火吞沒。

    “糟糕!快擋住!”立即有人張開結界,阻住來勢洶洶的火焰。

    若是尋常火焰他們肯定不會放在心上,可這流火卻是自地底竄出的。

    他們都是道行精深之人,哪裏會認不出那是劫火。

    劫火之烈,便是赤金也難以抵擋。

    那人張開結界後,那劫火隻是被阻了一阻,很快就衝破了結界繼續往前,他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唿:“怎麽會那麽厲害!”

    另一人眼尖地瞥見地上隱約的刻印,立刻道:“這地上有陣法推波助瀾。”

    說著也張開結界,但集兩人之力仍隻是勉強擋住,但那劫火源源不斷,眼看很快要再次衝破結界,又有一人補上,這才穩住。

    這時七海樾道:“先去毀了地上的陣法。”

    她話音剛落,卻聽到一聲輕微的聲響,抬眼去看,卻見維持結界的一人的身子被數道血線覆住,他還沒來得及露出驚慌的表情,就被切成了極快,轉瞬就化作一團血霧。

    幾人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一個愣神下,結界震了幾下就碎了。

    與此同時,他們身後傳來一聲咆哮,最後的修士被一團白影卷走,霎時就不知去向。

    隻不過眨眼間,就折損了兩人。

    火光電石間,流火已至六合塔底部,熊熊火焰攀上青黑色塔身。在觸及瞬間,塔身上有浮現密密麻麻的符文,整座塔猛地晃動起來。

    身下的地板猛地一震,打斷了在經絡中流竄的血咒。

    長離睜開眼,漆黑的眸中蒙了一層薄薄的霧靄,是痛楚未消所致,她嚐試著要凝聚靈力,卻發現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分神之後,她再無法第二次強行令自己神智清醒。

    撐不下去了麽?

    她心底有失望浮起,許久後,發現自己沒有被拖入任何幻境,才後知後覺意識到置身處起了變化。

    那屋子變迴了最初的模樣,她身下不再是冰冷的水波,而是堅硬的地板,八麵青黑色的牆壁閃著寒光,不遠處就是那麵漆黑的鏡子。

    她緩緩鬆開手,腰墜自鮮血淋漓的掌心滑出,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但是很快又被她握迴手中。

    “你來了嗎……”

    虛弱的聲音,輕若柳絮,即使是在如此安靜的地方,仍好似沒有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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