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塔背麵的山腳下, 若耶滿臉困惑看著鍾明燭, 後者正對著眼前的山丘指指點點,嘴裏還飛快地念叨著什麽。

    “你到底想做什麽?”等了半晌, 鍾明燭都這副旁若無人的樣子,若耶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誰料鍾明燭看都不看她一眼, 隻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若耶瞪了瞪眼,罵人的話險些脫口而出,不過她及時忍住了, 而後深吸一口氣,一遍一遍告誡自己:莫生氣,不值得, 莫生氣……

    就在她顛來倒去將那幾個字說了十幾二十遍時, 鍾明燭終於迴魂似的一擊掌, 指著某處道:“就是這裏。”

    “什麽這裏?”若耶上下打量了一番, 怎麽看都覺得那沒什麽特別。

    一些碎石, 幾株雜草, 放眼望去, 每一處都是差不多的樣子, 她甚至覺得如果不留記號, 過一會兒自己就會忘了鍾明燭指的地方在哪。

    她問完,發現鍾明燭已布起陣來, 很顯然, 她再一次被無視了。

    “你這人!”她是真的忍不住了, 走過去一把將鍾明燭揪了過來, 她個子高,這一下差點把鍾明燭提起來,後者反應也快,一腳狠狠踹上她小腿。

    若耶從來不知道鍾明燭還要那麽大力氣,縱然她為半神之體,這一腳還是疼得她險些倒抽一口冷氣,緩過勁她就氣衝衝道:“你幹嘛!”

    鍾明燭冷哼一聲,理了理被她扯歪的領子,道:“我還想問你。”

    若耶簡直要被她氣死了,可想了想剛剛的確是她不占理,於是氣勢一下子弱了,嘟囔道:“我就想知道你神神叨叨在做什麽……”

    鍾明燭瞥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真想知道?”

    “當然!”若耶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再說你不告訴我的話,我怎麽幫你?”

    “也是。”話雖如此,鍾明燭看起來仍舊是不緊不慢的樣子,口氣也是猶猶豫豫的,“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能按我說的去做嗎?”

    若耶被她吊了一路胃口,早就沒了耐心,忙不迭保證道:“當然。”

    “當真?”

    “當真!”

    “如果食言的話你這輩子都渡不過鎖星淵哦?”

    “決不食言,不然就罰我找不到阿雲。”若耶心道我原本就答應了要幫你,自然不會失信,加上一心想知道鍾明燭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是以這幾句話張口就來,動都沒動腦子。

    這時鍾明燭麵上的疑惑和遲疑忽地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淺淺的笑意,若耶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忖道:該不是又上了這家夥的當吧?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隻見鍾明燭一指六合塔,輕聲道:“我要引出地下的劫火,燒了這座塔。”

    這話像是一道炸雷,轟得若耶耳朵嗡嗡作響。

    “你瘋了嗎!”她尖叫道,“這裏可是凡人地界!”

    “我自有分寸。”

    “分寸你個頭!”好脾氣如若耶也忍不住蹦出了不雅之詞,“你想死別拖上我!我不——”

    她剛想說“我不幹”,忽地反應過來剛剛自己已經誇下海口,甚至發了誓,不禁兩眼一黑,念及在塔中鍾明燭就一直在賣關子,時不時說點莫名其妙的話引她好奇,終是明白過來。她目瞪口呆指著鍾明燭,臉慢慢漲紅,怒道:“姓鍾的!你一開始遮遮掩掩就是為了騙我答應嗎!”

    “是。”鍾明燭連禮節性的掩飾都沒有,直言不諱道,“劫火能焚毀斬鐵,破了上麵的符陣,就能把我師父救出來。”

    “可鎮子靠得太近了,劫火很可能把鎮子都毀了,這裏住了那麽多人。”若耶苦口婆心勸道,不是她不願意救長離,如果須得犯上性命危險的隻是她一人,她可能根本不會退縮。隻是這牽涉到了數千凡人,若稍有不慎,不但這鎮子要遭受滅頂之災,甚至附近的村莊城鎮都會受到波及,代價實在太大了。

    見鍾明燭不吭聲,她又道:“不如你迴師門請你那些師伯太師叔之類的過來幫忙?天一宗不是有很多厲害的高手麽?”

    鍾明燭搖了搖頭:“不行,來不及。對方人多勢眾,不知底細,還有對付宗主師伯的意思,請他們過來,很可能會中了圈套。”她看了一眼山頂那座黑漆漆的塔,又道:“這是一局早就布好的棋,而你意外到來,是變數,也是破局的關鍵。”

    “怎麽聽起來很重要的樣子……”若耶從沒在鍾明燭那得過好臉色,這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你呢?”

    “我嘛……”鍾明燭笑了笑,眼底卻掠過些許寒意,“我現在更想砸碎這棋盤。”

    見了那笑容,若耶毫無緣由地打了個寒噤。

    不多時,結界撐起,將六合塔後山悉數納入,而鎮中的居民對此渾然不覺,仍在競相告知塔前出現黑熊的事。

    “這恐怕不是吉兆啊。”幾個老人聽後搖頭歎道,“希望隻是湊巧。”

    他們看著那座守護了這鎮子數百年的鐵塔,目中浮現出憂色。

    三天後,城郊,杏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出現,薑昭瞥了眼地上的血和靈力消散的痕跡,“嘖”了一聲。

    起初答應江臨照時她還是一副懶散的模樣,而今懶散已經不見了,看起來甚至還有些認真。

    “這裏也是啊。”她自言自語道,手一撫,抹去了地上的痕跡,隨後掰了掰手指,“七個金丹修士,三個元嬰修士,算上之前的,追殺的人馬是不是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說完後,她愣了愣,似乎是自己都被這件事驚到了。

    “真是不得了……到底是何方神聖……”

    她迴來時還有些不情不願,中途遇到了巫禾,花了不少心思把她引到了遠處再甩掉,這才迴到了鎮子,正巧遇上與人鏖戰後力竭昏迷的程尋,她心道得來全不費工夫,尋了個安全的地方將他藏了起來,便開始找長離師徒的下落。

    很快就發現自己似乎錯過了好戲。

    鎮子附近到處都是戰鬥的痕跡,有金丹修士的屍骸,有元嬰修士消散後留下的靈力,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看起來似乎是靈器的東西,她琢磨了很久,才認出那些應該是傀儡的殘骸。

    她知道世上隻有一人能煉製出這樣能夠絞殺修士的傀儡,那就是李琅軒。可她跟隨傀儡的蹤跡找了一圈,都沒發現李琅軒的影子。

    李琅軒煉器術巧奪天工,但本身應敵能力稀鬆平常,薑昭覺得對方應該還沒厲害到能在自己眼皮子地下隱瞞蹤跡的程度。

    不過她雖然沒找到李琅軒,卻發現了些別的。

    有幾處留有明顯的妖氣,從掩飾的跡象來看,應該是妖修,而不是妖獸。而且一共有兩個,一個僅僅是元嬰程度,另一個則是化神以上的大妖,薑昭猜不出對方修為到底有多深,隻知道比自己高不少。

    若正麵為敵,她覺得自己多半要被對方踩著揍,不過那兩個妖修似乎和傀儡是一夥的,同樣在屠殺附近的修士,一想到這個她就覺得非常慶幸:“至少我們目的是一樣的。”

    不然有個大妖在這,又有個瘋了似的要她人頭的師妹,她隻消一想就覺得腦袋要炸了。

    薑昭檢查了好幾處痕跡,發現那些被殺的修士似乎來自不同門派,有南家的,有五靈門的,有森羅殿的,還有一些奇奇怪怪她叫不上名字的門派。

    正道邪道勢同水火,竟能湊成一夥,她不禁覺得有些好笑,笑過之後就想到了羽淵仙子。

    難道是在記恨天一宗不願加入?她如此想,隨即吐了吐舌頭:“這也太興師動眾了。”說完後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歎道:“還好沒有摻和進去,不然怕不是要頭疼死。”

    忽然,她瞥見朱紅色的身影在遠處一晃,似乎是去了鎮子裏。

    她眼珠一轉,也跟了過去。

    鎮子裏莫名散發著一種緊張的氣氛,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路上偶爾有幾個行人,看起來也提心吊膽的。

    薑昭攔住經過的一個人,剛說了句:“你好。”就見那人渾身一哆嗦,好似她是什麽可怕的妖怪。

    她下意識打量了下自己的裝扮,普普通通的,毫不起眼,怎麽都算不到能嚇人的程度。

    “最近這裏是發生了什麽嗎?”雖然那個人滿臉都寫著想趕緊離開,她卻當作沒看到似的,“為什麽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

    “你是?”那人側著身子一副隨時想逃跑的架勢,偷偷打量了她幾眼。

    “我是路過的……”她想到初來時似乎有不少人前去那座鐵塔,又道,“想去塔那求個簽。”

    誰料不提還好,一提那座塔,那個人的臉色又白了幾分,連連擺手道:“姑娘,你還是趕緊迴去吧,六合塔近來不太平。”

    “發生什麽了?”

    那人四下瞧了瞧,像是擔心有人偷聽,見四下沒別的人才輕聲道:“塔裏有妖怪。”

    “妖怪?”薑昭忍住笑,心道還不止一個呢,麵上卻故意做出吃驚的樣子,“什麽妖怪?”

    如今修真界雖然隱藏起來,但是因為古早時候修士與凡人混居的緣故,凡界流傳下不少有關仙法妖術的傳說,每逢遭遇天災人禍,總會有一些奇怪的流言。

    隻是這次,恐怕真的是有修士在暗中做了什麽。

    薑昭又問了幾句,很快就知道了來龍去脈。

    前幾天六合塔前竄出一頭黑熊,把前去參拜的客人都嚇跑了,鎮中居民委托獵戶前去獵熊,誰知那些獵戶一去都被嚇破了膽。

    原來山上不止有熊,還有虎狼之類猛獸,石階上甚至有毒蛇在亂竄,更叫人膽寒的是,那些猛獸看起來也驚慌不已,在林中胡奔亂走,相互撕咬之餘還會對著石頭樹木亂啃一氣。好似瘋了似的。

    鎮中的老人說那必定是有什麽更可怕的事即將發生似的,那時大家都當笑話聽,可是當天晚上,就有好些人都夢到了一隻朱鳥,口中能說人語,告訴他們這鎮子即將被流火吞沒。若這隻是夢也就罷了,就算有幾人一起夢到可能也隻是碰巧,可是第二天清早,眼尖的人就看到鎮子最高屋子上停著一隻通體赤紅的鳥,那隻鳥很快就飛走了,但是鎮子裏許多人都看到了。

    頓時,原本隻是無稽之談的流言倒是成了真,一時人人自危,鎮長也不知該怎麽辦,有好幾戶人家已經商量著要搬走了。

    “朱鳥?”薑昭想起不久前瞥見的赤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道:裝神弄鬼的本事倒是可以。

    那人見她沒再說話,就忙不迭跑開了,臨走前還不忘勸她別留在這裏。

    “膽子小了點,心腸倒是不錯。”薑昭歎道,待那人消失在街角,她便隱去了身形,往六合塔的方向而去。

    那裏有妖氣。

    她一過去,一眼就看到一個紅衣少年正利索地在鎮子圍牆下塗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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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施了隱身術,加上附近根本沒什麽人,他根本不用擔心被凡人發現。

    薑昭慢悠悠走過去,她潛行之術接近爐火純青,一直走到那少年背後,對方都沒絲毫察覺。她湊過去敲了敲,發現對方正在畫一些奇怪的符號,她看了一會兒,沒看懂那些符號的意思,就一手搭上那少年肩膀,道:“你在畫什麽呢?”

    那少年哪裏會想到背後會憑空冒出一個人,身子頓時僵住,讓薑昭險些覺得他眨眼就變成了石像。

    “你在畫什麽?”她又問了一遍,這時那少年扭了下肩膀想掙脫出去,奈何兩人實力懸殊,薑昭的手隻是鬆鬆搭在他肩頭,看起來根本沒花什麽力氣,可他卻沒有任何脫逃的餘地。

    “我畫、畫的是……”那少年支支吾吾道,聽起來到有幾分被嚇壞了的模樣,抬手指向那牆角,“是抵禦天災的符文。”

    說著還添了些看起來差不多的圖案,像是想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

    抵禦天災?

    薑昭看著那新增的幾個符號,正欲看仔細一些,看看能不能看出些什麽,誰料很快眼前就起了霧,連腦子也變得渾噩起來。她立即反應過來被這少年誆騙了。

    另行添加的幾筆,竟有混淆迷幻之用,薑昭當機立斷閉了目力,防止進一步被幹擾,與此同時,手下一空,那少年已然抓住時機逃出鉗製。

    想得容易,她心道,手一推,掌心銀光一閃,偌大的網霎時將附近都罩入其中。

    那少年動作再快,也快不過她這天羅地網。

    “哎呀!好險好險!”

    少年驚慌的嗓音傳入耳中,她懶洋洋睜開眼,看到一隻朱紅色的山雀正在不遠處胡亂撲閃著翅膀,幾根羽毛慢悠悠掉下來,應是衝得太急被網刃削斷的。

    想來那些人夢到的、以及第二天見到的朱鳥就是他。

    薑昭打量了幾眼後笑道:“聽說是朱鳥,我還以為是朱雀,沒想到是隻山雀,還好網眼不是很大。”

    “爺爺要是朱雀,還有你說話的份嗎!”那山雀竟還有功夫迴嘴,甚至還很不客氣。

    “現在可以說了嗎,為什麽要在鎮子裏裝神弄鬼。”薑昭不和他廢話,直接問道。

    “這嘛……”山雀迴身朝向她,腦袋晃了晃,不知為何,薑昭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得意。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了,不是看起來,而是真的在得意。

    毫無預兆地,一股渾厚的力量從側麵襲來,薑昭甚至沒能看清是什麽人,隻覺得翻湧的妖氣幾乎要將她撕扯成碎片。

    糟糕,是另一個妖修。

    森羅殿的功法在深夜才能發揮最大效力,而且本身就不適合與人正麵對決。

    她在擒住那少年時沒有發覺附近有別的妖氣,是以沒有繼續隱藏行蹤,誰料那大妖竟會來得如此快,攻勢也如此直截了當,她根本無法招架。

    火光電石刹那,她尋思道:莫非是那幾個符號,除了混淆神智外,還有報信之用?

    隻是無論是否猜對,都已來不及。

    身子如斷線風箏似的飛出,在六合塔山腳砸出一個偌大的坑。

    “嘶……”她搖搖晃晃站起來,身子好幾處都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響,“也不怕鬧出大動靜……”

    對方應是沒有下狠手,不然也不會是斷了些骨頭那麽簡單。而她連對方的模樣都沒看清。

    依稀中隻來得及瞥見一道模糊的白影,不是人形,看起來倒像是什麽猛獸。

    妖修變迴本相時實力更為兇悍,但同時會失去部分理智,很可能受本能驅使鑄下大錯。是以化神期的妖修隻有在危急或者重傷時才會露出本相。

    “都化神了,怎麽還獸態。”她拍了拍衣服,忍不住嘀咕道。

    這時迴去,那兩妖修多半已不在了,薑昭也不想和那大妖為敵,心想:反正這鎮子出了什麽事也和我無關,不如繼續去找那對師徒去。

    這樣想著,一抬頭,眼中倒映出一座漆黑的寶塔。

    “六合塔……是這個名字吧……”她忖道,“好像隻有那個方向沒找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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