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榕樹腳成了顧喬唯一的庇護所。

    下課鈴一響,她帶著午餐和書本走出教室,照舊來到榕樹下,吃完了汪明麗特製的運動員午餐,顧喬打開書本開始預習。

    滬江的秋天,室外氣溫十分舒適,微風吹拂下樹葉沙沙的響聲迴蕩在耳邊,加之吃飽喝足的關係,體內血糖漸漸升高,顧喬的眼皮也隨之變得沉重,書本上的字逐漸模糊,困倦中,捧著書本的雙手也緩緩下垂。

    逐漸失去支撐的數學書終於跌落在地,發出砰的一聲,也驚醒了睡夢中的顧喬。

    惺忪的睡眼中,她隱約感覺到一個陰影籠罩在麵前。

    恍惚中,顧喬抬起頭,午後燦爛的陽光被麵前的人擋在身後,隻留下一個金色光芒描繪出的修長輪廓,閃耀的日光從對方的肩頭刺入顧喬的眼睛,一時間,她什麽都看不清楚,隻好舉起右手臂來遮住眼睛。

    但仍是無濟於事,顧喬唯一能確定的是對方性別。

    麵前的人邁開長腿,幾步便走到她麵前,微微彎腰,將那本數學書從地上撿起來,輕輕拍了拍上麵沾染的灰塵,放在顧喬坐在的長凳上。

    麵容仍是模糊的,唯一清晰的是他伸過來的右手背上,一個十字型的凸出瘢痕。

    “謝…”

    還沒等顧喬徹底將謝謝二字吐出口,對方已經離開了。

    雖然不知道那人是誰,顧喬卻仍然心懷感激,這一點點的暖意都能支撐她在冷漠的校園暴力中繼續前行。

    這或許是很好的一天,午休時間結束,顧喬甚至收到了前不久去法國交換留學的安夢語寄來的禮物。

    捧著懷裏的包裹,顧喬向教室走去,臉上輕鬆的表情和輕快的腳步都顯示出她此刻的好心情。

    “什麽東西呀,給我們也看看唄.”

    崔伶俐討厭的聲音又傳到了耳邊。

    顧喬沒有理會她,低頭避開她的追問,繼續向前走去。

    這樣無所謂的態度激怒了崔伶俐,她大聲叫嚷起來。

    “問你話呢!鄉巴佬。”

    “怎麽不給看,難不成是你偷來的,心虛?”

    隨著她一聲聲的發問,周圍的各種嘈雜聲在瞬間靜止,無數雙眼睛投向這裏,在落針可聞的寂靜中,顧喬低垂著頭,抱著盒子的雙手幾乎要將紙盒抓破。

    她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忍讓到了這樣的地步,他們還是不願意放過自己。

    見她久久不迴答,崔伶俐極用力的推了顧喬一把。

    “問你話呢!”

    這一次,顧喬終於有了反應,她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崔伶俐。

    “這是我自己的東西,你不要胡說。”

    “是不是胡說,給我們大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說話間,她便伸手去拽顧喬,女孩卻如同被釘在原地,不動如山,雙手將懷中盒子護了個嚴嚴實實。

    一個非要一探究竟,一個死活不給看,拉扯間,暴力衝突就這樣發生了。

    崔伶俐一邊緊緊攫住了顧喬的手,一邊迴頭叫幫手。

    盡管顧喬的力氣足夠大,可到底抵擋不住三個人的同時進攻。

    在其他兩人的幫助下,崔伶俐一把將顧喬推倒在地,從她懷裏搶過那個包裝精美的禮物。

    她粗暴的撕開外包裝,一個泥塑的小人出現在眼前,做工很糙,但依稀能在小人的臉上看出一兩分顧喬的樣子,下麵的底座上還歪歪扭扭的刻著“forgq”的字樣。

    確定了手上的東西不是贓物,崔伶俐訕訕的笑了一下。

    “還以為是什麽寶貝呢,一個爛模型罷了。”

    說完她隨手將那個泥塑小人摔在了地上。

    砰地一聲,小小的泥塑便在力與力的碰撞間駕鶴西去了。

    顧喬低著頭,目光瞬間被地上那些四散的碎片鎖死了,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但窗外的太陽明晃晃地照著,提醒著她,這一切分明不是夢境。

    顧喬突然有點惡心,幹嘔了幾下,卻什麽也沒有吐出來,她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的人是那樣的若無其事,他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嘴裏還在說些什麽。

    能有什麽,不過還是些不入耳的嘲笑罷了。

    蹲下身慢慢捧起那些碎片,顧喬覺得自己的尊嚴如同這個泥塑被踐踏的稀巴爛。

    她以為自己會哭,但是她沒有。

    不遠處的教學樓上,一個少年居高臨下,地理優勢讓他輕易將樓下發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他望向人群的中心,半個小時前,剛向自己說過謝謝的那個女孩,此刻臉色有些發白,可那上麵沒有一絲憤怒,害怕,冷靜的仿佛一個旁觀者。

    那個表情讓他感覺到似曾相識的熟悉,那是無數次年幼的他在鏡子中看到過的表情。

    看著一片狼藉中的顧喬,他突然感覺心裏很不是滋味,隻覺得的一股氣憋在胸口,叫人不吐不快。

    可即便是這樣,少年的眉頭也隻是微微皺了皺,連腳步都沒有挪動半分。

    說到底,這個世界上,又有誰真的能拯救誰呢?

    不過一個恍神,事態又有了新的變化,一個穿著高中部校服的人影飛快了衝了過去,撥開圍觀的人群,將蹲在地上的顧喬一把揪起。

    “好看嗎!?”

    何洛大聲質問圍觀人群,在他極具壓迫力的眼神中,人群慢慢散去。

    他牽著顧喬的手,一路大步向前,在一個略顯僻靜的角落停了下來。

    “這樣的事持續多久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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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喬抿著嘴沒有說話,她垂下眼皮,掩蓋住一切的情緒。

    “學校裏,我們是陌生人。”

    何洛愣了一下,冷冷地看著她,眼中隱有怒氣。

    “怎麽著,你這還記上仇了?我看你真是腦子不清楚,別人怎麽欺負都不吭聲,我不過說了你幾句,你就記到現在?”

    顧喬倏地挺直了身體,急切的反駁。

    “沒有,我不是這麽想的。”

    “天知道你怎麽想,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到底還要忍多久?”

    顧喬仍是低著頭不迴答。

    “怪不得你最近都怪怪,作業抱迴來一大堆,天天寫到那麽晚,是他們讓你…”

    “我基礎差,多寫幾遍,鞏固知識,沒什麽不好。”

    顧喬語調平緩,像是在陳述什麽客觀事實一樣。

    何洛對她嘴硬的程度歎為觀止。

    “沒什麽不好?大小姐,你每天五點起床,給自己加訓鍛煉,放學吃過晚飯後以後,你還要去訓練到十點,迴來再寫那麽一大堆的作業,我看不光是你自己的吧,那麽一厚摞,肯定有其他人的。顧喬,這一天下來,你有幾個小時的睡覺時間?她們這麽欺負你,你都不反抗嗎?”

    顧喬一臉平靜的迴望過去。

    “別告訴教練和汪姨。”

    “我才不會多管閑事呢!”

    說著跨步向前,幾步超過了顧喬。

    可他心裏始終不是個滋味,猛地停下來,又轉過身,停在顧喬麵前。

    “這是校園暴力,他們不能欺負你,不管你是誰,他們都不能欺負你。再說,你是死人呐,就任由他們欺負?”

    “我習慣了。”

    何洛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到,這個世上居然還有人習慣了委屈。一瞬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愣在了原地,等迴過神來時,顧喬已經走遠了。

    漸落的日光拉長背影,愈發顯得獨自一人的顧喬是那麽孤獨。

    何洛說不清現在的自己是個什麽感受,他突然想起前不久汪明麗對他說過的一番話。

    “我知道家裏突然多出個人,你肯定很不習慣,但我們不會因此削減對你的愛和付出。這孩子的身世很可憐,如果我們不幫她,她一個人在這裏該有多孤苦伶仃,何洛,媽媽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隻是需要時間,我相信你們會相處的很好。”

    汪明麗的話沒有錯,對於顧喬,起初,他的確是厭惡的,但那厭惡是出自於保護自我領地的潛意識。

    可日子久了,何洛也看的出來,顧喬實在不是一個作妖的破壞者,也根本沒有和他搶父母的意圖。

    這麽一個人每天在眼皮底下晃,看久了,居然也覺出幾分乖巧來,不得不承認,家裏有這麽一個軟乎乎的妹妹,感覺還是挺好的。

    一整風吹來,塵土味襲來,何洛敏感的抽了抽鼻子,撓了撓頭,終於決定將顧喬圈進自己的領地。

    ******

    像往常每個清晨一樣,兩個人肩並肩走出小區。

    可這一次,何洛卻沒有騎上單車飛快的離開。

    看著前麵顧喬跑步身影,何洛長歎了一口,推著車子追了上去。

    “嘿,傻丫頭。”

    顧喬下意識的迴頭,嘴型微微張開。

    何洛笑著塞了一顆巧克力夾心糖到她的嘴裏,那味道是她從未接觸過的陌生,甜甜的還帶著幾分若有似無的苦,舌尖滿是化不開的粘稠與香味。

    女孩舍不得咬開,在嘴裏含著,讓舌尖的味蕾充分體會這美妙的滋味,笑容也一點點在嘴角漾開。

    何洛看著顧喬黑亮的眼眸和微微彎起的眼角。

    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有些澀有些酸,實在叫人心裏不好受,

    過去自己的態度究竟是有多惡劣,一顆糖都能讓她樂成這樣。

    撓撓頭,硬著頭皮,何洛用一種及不在乎的語氣說道。

    “不就是一塊巧克力嗎,有那麽好吃?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喜歡的話,天天給你吃。”

    顧喬驚喜的抬起頭,亮晶晶的眼裏滿是期待,怯生生的問。

    “真的嗎。”

    “比真金還真,還有,別整天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你好歹是上了何家戶口本的人,你有父母,也有哥哥,不比他們誰差,不用受他們使喚,以後有誰再欺負你,也不要再忍讓。”

    顧喬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沒有緩過神,嘴裏殘留著的甜味久久沒有散去,大約過了十幾秒,眼底升騰出一層蒙蒙的霧氣。

    她用力的點著頭,衝何洛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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