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比她更會苦中作樂捉弄人了。


    “那是當然!”


    昏暗的篝火下,謝昭的嘴角微微翹起,帶著一絲狡黠。


    她半邊的臉頰,在火光的照映下明暗分明。


    完美的骨相與皮相,在她身上相融相匯,將美麗體現的淋漓盡致。


    尤其是當她狡黠的偷笑時,那種生機勃勃的美感,讓即便見慣了北朝美女的卓南亦覺得驚心動魄。


    “如今迴想起來,那些年活得可真是累啊,不過也很是充實!


    她半眯起眼睛,輕笑一聲,道:


    “現在習慣了,許多事情早已習以為常,不過說起來,我有一段時間最怕生病了”


    卓南如實道:“我父親姬妾眾多,子嗣也是有的,但卻沒有嫡出,我亦是父親庶出兒子。異母的兄弟姐妹我有十幾個,但同胞的隻有一幼妹。”


    對了,我的胞弟小時候十分粘我,三歲之前我們不需進學讀書,我也還在家中居住,他便時常來我房間內玩耍。”


    沒有提及那些少年時代的九死一生,也沒有提及有多少次半隻腳已經踏進閻王殿,她迴憶裏的青春,父母健在,姐弟和睦,一切都是快樂的。


    因何


    如今關係不複親密了呢?


    “那你和你弟弟因何.”


    卓南淡淡道:“邯庸部落講究多子多福,確實多是如此。”


    “那可不!我阿娘那可是——”


    噢,忘記跟你說了,我其實還有一個比我小半個時辰的同胞弟弟。


    “小時候啊小時候的事情姑且不提,不過我這兩年吃的湯藥,確實是比吃過的飯都多。


    “嗐,這沒什麽需要道歉的。母親她心中所願,不過是一雙兒女平安。至於其他身外之物,她老人家不甚在意,我亦然。”


    “你呢?卓南兄台可有兄弟姐妹嗎?”


    謝昭笑盈盈的低聲迴答:


    若是這位卓南公子的父親沒有嫡子,豈不是偌大的家業隻能拱手旁人?


    所以,北朝邯庸人的孩子們雖然生的多,但其實卻也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平安長到成年的。


    說到興起,她轉頭又問卓南:


    “再到後來.我十幾歲了,母親那幾年病得沉重,家裏的‘買賣’四處‘起火’,我為求武道進益,便早早出山離開師門開始五湖四海的跑。”


    卓南識趣的沒再開口。


    謝昭聽了滿不在乎的笑笑。


    謝昭笑笑,眼睛裏亮晶晶的。


    她眼裏熠熠生輝。


    他每每讀書讀的不理想,便嚇得跑我屋裏哭,生怕父親查閱功課.


    我問他怎麽了,他卻不敢說,隻將臉埋在我懷裏,直到抽噎的打嗝哭著睡著。就像個怯生生的奶團子,白生生的。”


    “你家還真是大戶人家,失敬失敬!”


    於是,他輕聲問:“聽姑娘的意思,你似乎吃過很多苦?”


    “我就天生不是那塊經營‘家業’的料,更何況.反正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吧。


    他問:“你之前說你少時體弱多病,所以小時必然受了不少苦吧。”


    興許是一個人久了,便很想抓一個人來說說藏在心裏的話。


    “怎麽可能?”


    謝昭心虛的想:呃


    小時候體弱多病,那自然是騙他的了,不過她現在確實體弱多病,因此也不算騙得離譜。


    “也是,咱們邯庸人家族大多人丁興旺,有也正常,那卓南兄家中手足幾人?”


    謝昭笑著頷首,道:“我爹要不是盛年時候鍾情一人,後來身體又不大好了,恐怕我也要多一些弟弟妹妹。”


    卓南想起自己的胞妹,嘴角不禁帶了絲笑意。


    他點了點頭,道:“如此,令慈想必定然是位風華絕代的佳人。”


    誰家的兒郎長成的多,別人家都是高看一眼的,這不僅在北朝邯庸是多子多福的征兆,在其他三個國家亦是如此。


    “也是。”


    謝昭卻突然沉默了。


    據她所知,就連宇文信那廝家中,嫡出庶出的兄弟姐妹們加起來不過也就十個左右。


    “我是父親的第一個嫡出子女,父親那時十分愛重我的母親,加上我生來有那麽幾分‘討喜’,所以很得父親的偏愛。


    謝昭複又想起了什麽,片刻後輕聲道:


    謝昭“噗嗤”一聲笑了。


    謝昭撓撓頭,失笑道:


    “公子不必可憐我們,我的母親離世前想來也早就不在意這些了。”


    她既是父親寵愛的嫡女,生身母親又為正室嫡妻,卓南想不通,這個女子為何會淪落為草原上的流浪者。


    卓南不解。


    “.抱歉,阿昭姑娘。”


    謝昭笑眯眯的輕歎。


    謝昭想起少時與皇帝的童年時光,眼底露出一絲懷念,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麽。


    倒也是。


    而這位卓南公子家中,居然有十幾個庶出兄弟姐妹之多。


    謝昭麵露淺笑,略帶迴憶之色。


    謝昭笑笑,神色不辯喜怒,


    “我母親紅顏命薄,走得早了一些。雖然父親之後一直沒有複娶正妻,但是老爺子身邊亦不缺少解語之花。他最寵愛之人,也不是我的母親。”


    這也是為什麽,之前數百年中北朝邯庸人都很喜歡去南邊洗劫搶掠。


    謝昭這段所說,自然是靖安三年,她被淩或和韓長生救下之後的事兒了。


    卓南微頓,旋即道:“有。”


    有那麽一年的時間罷,大多數時候都要臥床,也極少踏出房間,連吃飯都是友人給我端到房間內。”


    “若是這麽多年還沒學會自己苦中作樂,在下興許早就將自己愁死了。”


    現在家裏是我弟弟當家,我呢,就可以四處閑逛,若是家裏有事便迴去幫幫忙,忙忙乎乎這麽多年也算過來了。”


    “嗐!”


    “吃苦其實也算不上,如今這個世道,誰人還能一輩子沒經曆過一星半點兒的苦啊!”


    她失笑扶額,平日裏自己也不是如此不謹慎的人。


    “也許很多外人都覺得,家中的姊妹兄弟必然嫉妒我最得父親愛重。


    卓南沉默了片刻,也許是謝昭給他的感覺並不討厭,也許是雪夜燃火氣氛正好,他突然久違的,對一個人生出了一探究竟的好奇。


    隻是近來,許是她人在異鄉,難免心中懈怠,不自覺竟險些說出了許多平日裏不該說的話來。


    但是他每次課業進步,父親問他要什麽獎賞,他總是說想要來山裏看我。不過父親怕他擾了我清修,都是不允的。”


    卓南沉默一瞬,表情真誠的沉聲道:


    但謝皇後生前獨守深宮多年,隻怕早已不在意那些虛名了。


    卓南靜靜看著謝昭火光照射下完美的五官,她的容顏在夜晚中顯得格外柔和的棱角。


    但是隻有我自己清楚,其實我也十分‘嫉妒’他們——嫉妒他們可以在外麵玩耍、讀書、騎射,在父母膝下無憂無慮的長大。


    卓南微怔,打量了他一瞬。


    “不過,我家老爺子和舅舅們倒是常說,我與我母親極像。”


    有時遭逢天災人禍,或是氣候惡劣時候,生活便格外的困難一些。


    “你既是家中嫡女,本該受家族重視。既然如此,又因何少時離開家族,甚至成為流浪者?”


    卓南微怔。


    “令尊隻有令慈一房妻室.倒是難得的癡情人。”


    邯庸人牧馬放羊,早些年生活十分貧苦。


    可能是在下那時候太小了吧?初生牛犢不怕虎,完全不知道怕的,忝居高位、走南闖北,還真將‘家裏’的‘火’逐漸撲滅。”


    她的糊塗父親威帝晚年確實隻獨寵一人,但獨寵的卻並非自己的發妻孝淳皇後謝皖,而是貴妃柏氏。


    謝昭咋舌。


    雖然她的母親過世後被先帝追封為孝淳皇後,以“孝”“淳”為諡號,可見對其敬重。


    謝昭嘴邊的“昔年南朝第一美人”險些衝口而出,好在她及時刹住了話頭。


    不過


    謝昭若有所思的輕輕挑眉,按照北朝邯庸傳統,隻有嫡出子嗣才能繼承家產。


    即便身世顯貴之人,亦有不為人知的苦難。


    於是,這廝當即收起那點剛剛升起的一丟丟愧疚之心,半真半假的說著閑話。


    卓南想起自己兒時身處的複雜局麵,一時沒有吭聲。


    但是片刻後,卻聽謝昭突然笑著道:“人都會長大的,不過家弟小時真的可愛得緊,老頭子興許對他寄予厚望,所以素來對他不假辭色,十分嚴厲。


    “那阿昭姑娘的母親.”


    直到後來南朝這幾十年裏,代代都有天賦異稟的絕世高手天驕降世,北朝人的兇狠爪牙才收斂幾分。


    謝昭聞言失笑。


    卓南眉心微動,不動聲色的在昏暗中靜靜注視著她。


    “你們姐弟都是令慈膝下所出,他小時粘你,想必如今你們應該感情也很好罷。”


    北朝邯庸重嫡庶,家中嫡子嫡女大多被重點培養關照的。


    卓南半晌都沒有聽到謝昭說話,不禁詫異的抬頭看向他,卻猝不及防看到謝昭眼中來不及收拾的啞然。


    後來南北通貿,北朝邯庸人的生活也漸漸好起來了一些。


    不過,我很小時便被家中長輩送到旁的地方教養長大,弟弟自打出生就一直養在母親膝下,他很是可愛,我們卻鮮少相見。”


    謝昭是個閑不住的人,許是被卓南的問題勾起了迴憶,許是見卓南少見的主動與她嘮起家常,因此月夜之下,難得也生出了幾分閑談的雅興。


    卓南聞言一頓,麵帶安慰同情。


    “後來家中對我另有安排,將我送到旁的地方修行。我便開始沉迷於習武,世界很大,我在外麵混跡多年,慢慢迴家見他的次數也就慢慢少了。


    謝昭眼裏亮晶晶的,還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


    謝昭聞言不甚在意的聳了聳肩,但眼中的光芒卻微微暗了暗。


    “.因為人,都是要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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