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陣沉默,皇甫楠打起精神看向牆上的那幅人像。


    “他讓我想起一個人。”皇甫楠說。


    公孫策和展昭看向她。


    皇甫楠頭微仰著,水綠色的發帶垂在身後,側頰的幾縷青絲此時也不聽話地在她的耳畔散落,在燭光的輝映著,在她姣好的側頰留下幾縷陰影,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從前曾經見過一個人,他喜歡盜取別人的屍體,那些死去還不到三天的人的屍體。”


    盜屍者?


    展昭眉頭輕皺,“人死便該入土為安,那人為何要盜別人的屍體?”


    皇甫楠轉頭,朝他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為了他的妻子。”


    展昭一怔。


    “他是為了他的妻子,他希望可以在這些死去不到三天的人身上,找到生命的奇跡,或者說是製造生命的奇跡,然後讓他死去的妻子複活。”


    那是她所看到的一個訪談,一個關於精神病人的訪談,那個男人與妻子從認識開始至他妻子死去,已經十二年,在他的妻子病逝前兩個月,男人就開始盜取屍體,他在那些已經死去不久的屍體上做實驗,希望可以看到生命的奇跡,並希望可以借此讓他的妻子複活。


    “那個人緝拿歸案的時候,說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自己很瘋狂,可他忍不住想要去嚐試,他希望他的妻子可以活過來,不論是什麽模樣,隻要她依然是他的妻子,那就什麽都好。”皇甫楠看著牆上的圖像,喃喃說道:“你們說,如果孫令群當真是兇手,如果他害死那些幼童是想要他的妻子複活,他是不是就與我適才所說的那個人一般?”


    可憐又可恨。


    公孫策默了默,隨即說道:“雖然他們的動機都是為了妻子,可做的事情卻太不一樣。你所說的那個人,不過是擾了死者的安寧,可如今孫令群,卻是害死了天真無辜的幼童。”


    展昭點頭,沉聲說道:“公孫說的極是,無知幼兒,何罪之有?”


    皇甫楠迴頭,目光掃過兩人,語氣有些莞爾,“我並沒有為此人開脫。”


    公孫策:“……”


    展昭:“……”


    皇甫楠的目光從孫令群的畫像上轉移到那個標記著那些幼童被拋棄的地點,“如果我們沒辦法在天黑前找到孫令群,是不是就必須得走我義兄所說的下下策?”


    公孫策:“你是說按照他先前拋下幼童的距離和特點,找到下一個他有可能會拋下第六個幼童的地方?”


    皇甫楠眼睛盯著地圖,“除此之外,我們似乎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不是嗎?”時間緊迫,找到孫令群的可能性並不大。


    展昭側頭,看向皇甫楠,隻見她眉宇間是掩不去的疲倦,“皇甫。”


    “嗯?”


    “不如我送你迴府歇息罷?”展昭說。


    皇甫楠一怔。


    公孫策聽到展昭的話,點頭讚同說道:“你看起來很累,這個案子到此為止,你能做的都已經盡力,大人明天到來之後,定然是依據你與展護衛在西京得到的消息進行定奪,在城中搜尋孫令群那定然是免不了的,但除此之外,除非有人前來主動將孫令群的下落舉報,否則一天之內在開封城找到他,也並非是易事。”


    皇甫楠這人,從來都不會認為地球缺了她不轉,也從來不會認為她的地位是無可替代的。所以她聽到公孫策的話,又實在是感覺自己此時已經力不從心,於是爽快點頭,朝展昭說道:“那就麻煩熊飛了。”


    展昭送皇甫楠迴包府的時候,皇甫楠已經是到了站著都能睡著的境界了。


    展昭正要敲門,忽然發現皇甫楠已經倚在一邊的牆上閉上眼睛了,他一愣,原本已經舉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頓,終究是沒有敲下去,轉而伸手碰了碰皇甫楠的肩膀,“皇甫?”


    皇甫楠閉著眼睛,被他一碰,原本倚在牆上的身體忽然往後一倒,展昭心裏一驚,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將她接住,她那個搖搖晃晃的腦袋一轉,頭一歪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展昭的身體微微一僵。


    一向正人君子慣了的展護衛,此時得了意中人的投懷送抱,在抱著意中人翻牆進屋和抱著敲門兩者之間斟酌了半晌,最後還是決定抱著意中人翻牆進屋比較好一點,反正又不是沒抱過……這麽一想,展護衛就不再猶豫,彎腰將皇甫楠橫抱了起來,繞到包府的另一側,那一側的院子連著的,就是皇甫楠瀾風苑。展護衛打量了一下周圍,見四周無人,就施展輕功,抱著懷中人淩空而起,翻過了圍牆。


    展昭將皇甫楠抱進房中的時候,恰好碰上了半夜醒來無事跑到皇甫楠房中去的墨雨。


    她見到抱著皇甫楠的展昭,雙眸睜圓了,“展、展大人?!”


    展昭朝她微微頷首,然後抱著皇甫楠越過她,將皇甫楠放倒在床上。那動作小心翼翼的模樣,好像是他懷裏的是個什麽稀世珍寶一樣。


    墨雨:“……”


    展昭挑來薄被蓋在皇甫楠的身上,隨即示意墨雨一同出去。已經被驚呆了的墨雨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出去了之後才恍然大悟,不對啊,這展大人算是擅闖民居啊!


    “她這幾日一直為案件奔波幾乎沒有睡覺,你就不要吵她了。”展昭說。


    墨雨:“可、可是……”可是展大人您這樣將我家姑娘抱了迴來,於禮不合啊!


    展昭淡瞥了她一眼,說道:“我心中自有分寸,待皇甫醒來,我自會與她解釋。”


    墨雨被展昭理直氣壯的神態鎮住了,默了默,然後才輕聲說道:“展大人,咱們姑娘是值得讓人放在心尖上的。”


    展昭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然後又來無影去無蹤地不見了。


    獨自一人留在原地的墨雨無語凝噎,半晌之後忍不住跺腳,忿忿不平地說道:“什麽嘛,就算你是展大人,也不能這麽、這麽目中無人啊!”一逞口舌之快之後,鼓著腮幫的墨雨按轉身進去房中,隻見原本應該已經睡著的皇甫楠已經坐了起來。


    “姑娘?”


    皇甫楠看向她,“墨雨,我想洗漱。”


    墨雨:“姑娘原來並未睡著,那剛才為何——”


    皇甫楠微笑著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語氣有些俏皮:“噓,不可說。”


    墨雨忍住翻眼的衝動,“姑娘,您這樣是不對的。幸好是奴婢瞧見了,若是其他人瞧見了,姑娘的名聲是要受損的,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我名聲受損,那邊直接找展護衛負責便是了。他既然敢做,莫非還不敢負責?”


    墨雨瞠目結舌,萬萬沒想到自家姑娘竟然是打著這樣的主意。


    洗漱後的皇甫楠躺在柔軟的床鋪當中,她的眼睛很累,可是思路仍舊很清晰,這是一個人在極度疲倦後的精神亢奮。


    皇甫楠翻了個身,將臉埋入枕頭當中。


    關於幼童案子的人物一個又一個在她的腦海裏閃過。


    那些無辜死去的孩子。


    愛妻如命的孫令群。


    雖然死去但丈夫卻一直試圖讓她複活的孫夫人。


    還有,展昭。


    皇甫楠覺得開封府人才濟濟,又有她義兄坐鎮,明日的事情有她沒她都是一樣的,於是她的思緒很理所當然地停留在了展昭身上。


    她今晚的手段雖然有點不太高明,但這麽明顯地對展昭表現出信賴,展昭應該是會明白她的吧?


    會明白的……吧?


    皇甫楠抱著展昭到底明不明白的疑問睡著,然後在自己被一隻狸花貓追著狂奔的噩夢中醒來。


    皇甫楠抱著被子,看著外頭的天色,才蒙蒙亮而已,她的義兄說不定上朝都還沒迴開封府呢,奔波勞累那幾天還要為感□□情煩惱的她為什麽要醒來得這麽早?!


    整個人都不太好的皇甫楠半閉著眼睛站了起來,既然醒了,就繼續迴開封府吧。王朝馬漢他們大概又得是在通宵之後,今天繼續忙活兒,每次開封府辦案的時候,都差不多是這個樣子,那些熊漢子們早就習慣了。


    皇甫楠起來收拾了一下,就準備出門了。


    正準備進來伺候的墨雨見到皇甫楠已經準備出門的模樣,愣了下,“姑娘,您要走了嗎?”


    皇甫楠一邊低頭綁著腰封,一邊點頭。


    墨雨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活,“奴婢在廚房準備了早點,姑娘用過了再走?”


    皇甫楠搖了搖頭,“不了。”說著,整了整墨雨替她綁好的腰封就往外走,走了幾步,又迴過頭來,“唔,你還是將廚房的點心包好,讓我帶走吧。”


    墨雨在自家主子的叮囑下,花了心思用一個食盤將早上準備的點心裝了好,還擺出了花色,然後再放進籃子裏讓皇甫楠帶走。


    皇甫楠去到開封府的時候,公孫策和展昭兩人正在各忙各的,皇甫楠也沒問他們,隻將自己從府裏帶來的各種點心一一拿出來。


    “桂花糕,蘿卜酥,芙蓉卷……你想要什麽?”皇甫楠的目光從桌麵上掃過,一邊點著桌麵上的點心一邊問離她比較近的展昭。


    展昭抬眼,那潑了墨似的黑眸看向她,神色似笑非笑:“莫非我想要什麽,你都給我?”


    正在前方桌案處拿著毛筆打算寫字的公孫策聽到展昭的話,手一抖,一滴墨就從筆尖滴落,好生生的一張白紙中央已經染上了一滴墨水。


    展護衛,亂說話前先招唿一聲啊,這年頭,紙很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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