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什麽?”丁隸下意識代替花河問道。

    齊諧低沉地哼笑兩聲:“談談持雲閣三月份的運營計劃。”

    丁隸眼神一轉,聽他繼續說下去。

    “剛才說到對立一事……”齊諧換了一種笑顏看著他,“你覺得是什麽東西在對立?”

    丁隸知道他在問自己:“陣營?”

    “沒錯。”齊諧頷首。

    丁隸從被窩裏坐起來,接下他的後話:“你的意思是……最近這些組織都在忙著分陣營?”

    “嗯。”齊諧拿過睡袍替他披上,“別凍著。”

    “凍不著。”丁隸被真相吸引,也隱約興奮起來,“可是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莫非接下來局勢會有什麽變動?”

    “我們確實太不關心時事了。”齊諧慢悠悠地提醒,“三月是非常重要的月份,將要召開一個會議……”

    丁隸登時想起剛才的新聞:“你是說——!”

    “噓——”齊諧食指抵住他的嘴唇,“這種事不用說破。”

    丁隸收聲地唔一聲:“可是這一般都會提前決定的吧,難道今年有變數?”

    “沒準。”齊諧勾了勾嘴角,“我猜想情勢大概是這樣,這會議的結果本來是某人,結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想要僭主,為了勝利,他需要拉攏勢力,那些結社就成了他的目標。其中翎鷗會的一些成員發現風頭有變,想臨陣投敵,他們的首腦不允許這種行為,於是清剿了這些叛徒。如果說翎鷗會是被動分裂,歸心堂則是主動分裂,為了預防僭主成功,事後報複,導致歸心堂全滅,荀爺自覺地把公司分成了兩派,一派是總部,另一派便是持雲閣。”

    丁隸霎時明白:“原來荀持雲是在演戲?故意做出跟父親不和的樣子,借此投奔敵軍!”

    齊諧搖搖頭:“假戲真做也未可知,不過荀爺何其精明,他心中一定有數,卻也放任了兒子的做法。畢竟局勢難料,倘若歸心堂當真慘遭滅門,至少持雲閣還能作為火種保存下來。”

    ——歌舞升平之下的暗湧……派係傾軋,朋友背叛,父子反目……為了自保必須清除所有阻礙,無論是否情願,權力鬥爭仿佛一架無止的永動機,巨輪隆隆向前碾過一切,人們隻有兩種選擇,要麽乘上車輪碾過他人,要麽淪為輪下亡魂。

    丁隸沉沉歎了口氣,不禁想著身處這樣的亂局,阿靜要怎樣全身而退:“你剛才說要跟花河談的,談什麽?”

    “哦,差點忘了。”齊諧迴身拉開櫃門找出睡衣,“我先去洗澡了,你替我談吧。”

    “哈?”丁隸看著他的背影進了浴室,完全不知這是什麽用意。

    嘩啦啦的水聲傳出來。

    丁隸清了清嗓子:“花河,我知道你能聽見,雖然他讓我跟你談,我也不知道該談些什麽,隻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說了。”

    空蕩蕩的房間自然沒人迴答。

    丁隸組織好語句,望著空氣仿佛望著一個無形的敵手:“荀持雲的目的我們都清楚了,我想我已經跟你站在同一水平麵上,可以開誠布公地聊一聊。其實你應該知道我家齊諧是怎樣的性格,他對權力地位完全沒興趣,你用手段逼迫他賣命,隻會導致更大的反彈。他平時看起來脾氣挺好,可一旦被惹急了,誰也不清楚他會做出什麽事來,這其中的利害,希望你自己掂量。”

    語畢他停了一下,又似自言自語:“這樣我好像是在威脅你,其實我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想說,高層的事情我們無法控製,就在下個月,歸心堂總部和持雲閣必然要損失一方。如果持雲閣敗了,你一定不會放過我們,如果持雲閣勝了,你必然繼續利用齊諧,根本沒有盡頭。無論正反,這對我和他都不會是一個好結局,所以在這裏,我想單方麵跟你打個商量,我隻講一遍,請你仔細聽好。”

    丁隸一邊說一邊下得床來,走到梳妝台的鏡子前,凝視著鏡中的自己,並不明亮的夜燈照得他的臉孔半明半暗。

    “以三月會議落幕為界,如果荀持雲敗了,我無話可說,如果荀持雲勝了,請你務必解除孑棲咒,還我和齊諧一個自由。否則,我會用自殺的方式結束這種利用關係,到那時齊諧為複仇大開殺戒,恐怕就沒人能攔得住了。”

    ……盡管隔著牆壁和水聲,齊諧那超常的聽力卻聽得真切。

    如他預料,丁隸果然提了這個條件,這也正是他的打算。——想要脫離花河的控製,三月會是最好的節點,而除了丁隸的死,他們並沒有別的籌碼,他知道丁隸不會當著自己的麵說出這番話,隻能把空間單獨留給他。

    靠在浴室的門上,齊諧長長歎了一聲。

    以自己對丁隸的了解,他一定是認真的,倘若事情不幸發展到那一步,他必然舍命來換他的自由。

    齊諧忽然覺得這個行為真是殘忍,迴身拉開門,兩步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丁隸小嚇一跳,忙問他是怎麽了。

    “是我不好……”齊諧喃喃,“我不該讓你一個人承擔這種壓力……”

    “你……都聽見了?”丁隸試探地問。

    “嗯。”齊諧深深埋在他的肩頭。

    “沒關係,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心甘情願。”丁隸撫摸他的後背,隔著衣服仿佛能觸到那一片凸凹的燒傷。

    於是輕輕地,他勾起手指,在他背後畫了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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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齊諧當即領會意圖,下決心似的開口,“如果到了那一天你當真自我了斷,我會滅掉花河滿門,再去黃泉尋你……無論如何,我都會與你共同進退。”

    聽到這句話,丁隸隻覺得心房被填得滿滿,接著感到對方也向自己背後劃了個叉。

    就在此刻,兩人心意相通,明白剛才那一切都是蒙騙花河的權宜之言,好讓他以為齊諧已下定決心幫助持雲閣奪取勝利。

    然而他們二人真正的目標隻有一個:阻止僭位者,扳倒荀持雲。

    陽光照進客廳……

    瓶中的玫瑰花已然換過一束,想必是蕭以清心血來潮添置的,熱戀的幸福感仿佛經由花香溢了出來,肆意流淌在房間裏。灰貓查理從桌底鑽出,懶洋洋甩著尾巴,優雅地走到櫃子前方,抬頭,躬身,嗖地竄上了櫃頂。

    都說寵物似主人,謝宇這才瞧出端倪:蕭以清看似簡單無害,不知何時卻會突然露出真容,就像這隻一躍而上的灰貓,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仿佛望著一個低等生物。

    手機響了一下,謝宇按開,是他傳來的信息。

    “十分鍾到家。”

    再一條條往上翻。

    “cd架裏有影碟,無聊的話可以挑來看。”

    “等急了嗎?”

    “高架有些堵,要晚點才到。”

    “門鎖說明書在電視機櫃裏,你自己弄一下吧。”

    “下午兩點到上海,去我家等我好了。密碼還記得嗎?不如把你的指紋錄進去,以後過來也方便。”

    謝宇一條都沒迴,將手機扣在茶幾上。

    門響了。

    蕭以清摘下墨鏡,勾住他的脖子,迫不及待地送上一個長吻。

    謝宇卻沒有任何反應。

    察覺到氣氛的異樣,蕭以清稍微退開一點,疑惑般凝望著他。

    謝宇早有準備,麵無表情拋出質問:

    “翎鷗會監察員蕭以清,是嗎。”

    對方沒有吃驚,隻有些許的失望。

    “你都知道了?”蕭以清淡淡地說。

    “你故意讓我知道的。”謝宇撥開脖子上的手,語氣肯定,實則試探。

    “不全是這樣。”蕭以清垂下目光,弱弱地笑了笑,“我隻是在想……如果你足夠聰明,我想瞞也瞞不住,如果你百分之百地信任我,我根本沒必要隱瞞,所以我給了彼此一個機會……事實證明你不夠信任我,卻是足夠的聰明。”

    “別以為說好話可以緩和氣氛。”謝宇洞悉他的計策,繼續質問道,“是翎鷗會派你來試探我的。”

    “別站著,坐下慢慢說吧。”蕭以清想拉他到沙發。

    謝宇先一步退開了,環起手臂立在對麵,目光透過鏡片逼視著他,顯得警覺而陌生。

    “謝宇……”他似輕歎念出這個名字,“有三件事我想對你做個說明,第一,我是二十三歲進的翎鷗會,那時你的父親已經去世十多年了,他的死我很遺憾,但是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希望你不要遷怒於我。第二,我雖然是翎鷗會的成員,卻沒有加害過任何人,蘇瑞他們的事與我無關。第三,我是先有意接近你,再無意愛上你的,這是客觀順序,我永遠無法改變,希望你不要懷疑我的感情,我對你一直都是認真的。”

    謝宇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之前對我撒過那麽多謊,現在要我怎麽信你。”他冷言。

    蕭以清將墨鏡輕輕擱在茶幾上,留給他一個落寞的背影:“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騙你……或者說我一直盡力不去騙你,對於那些事,我都設法選擇隱瞞和迴避。”

    “隱瞞和迴避?”謝宇覺得好笑,“你認為這和欺騙有什麽區別?”

    “我知道……我沒有替自己辯護的資格……”蕭以清扶著沙發坐下來。

    謝宇注意到他臉色有些不好,卻沒有關切的心思。蕭以清提起茶幾上的保溫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入口才發現那水已然冰涼。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也許會考慮原諒你。”謝宇說,語氣和杯中水一樣冰。

    蕭以清咽下一小口,緩緩問:“你想讓我從何說起……”

    “從我父親的死。”謝宇一字一頓。

    “你父親的事我並不清楚。”蕭以清放下杯子,手指微微顫抖,“我隻是聽說,當時境西社的社長有意和翎鷗會合並,一些骨幹帶頭反對,其中就包括你的父親,社長為了殺一儆百,除掉了包括他在內的三人。這件事在境西社內部造成了很大的影響,直接導致結社一分為二,合並派加入翎鷗會,分離派更名為‘新境聯盟’保留了下來。”

    “那個社長是誰。”謝宇逼問道。

    “就是港旭地產的汪強。”蕭以清擦了一下額角,“我想你已經看到了那份調查報告,其中朱江這個名字你應該很熟,他的堂弟就叫做朱海。”

    謝宇心中一怔:“你是說風鐵?”

    “嗯,風鐵和朱江兄弟都是新境聯盟的人,包括你的母親……天輝集團背後的靠山就是新境……其實你早就在局中,隻是不自知罷了。”

    謝宇難以相信,一句不可能幾乎脫口而出。

    “這些事你不妨問問令堂,我想她知道得比我多……”蕭以清胸口起伏了幾下,不自覺皺了皺眉頭,“謝宇,你的手借我一下……”

    謝宇不知道他什麽意思,還未等反應,自己的右手已經被一把攥住,力氣之大捏得他生疼!隻見蕭以清唿吸急促,緊按左胸,全身不住地發抖!

    “你——!”謝宇被他的樣子嚇到了。

    “沒事……”蕭以清喘息著,聲音斷斷續續,“急性……焦慮症……一會兒就……好了……”

    謝宇讀過不少犯罪心理學,立即從腦中調出相關知識:急性焦慮症驚恐障礙,發病通常由緊張狀態引起,患者焦躁不安無法自控,伴隨自主神經功能亢進,如心悸、顫抖、頭痛暈眩、唿吸困難等,持續時間從幾分鍾到數十分鍾不等,看似病重,一般不會危及生命。

    謝宇隻得上前一步,輕輕拍著他後背:“你先緩一緩。”

    蕭以清勉強開口:“對不起……”

    “別說話了,慢慢唿吸。”謝宇說著,猶豫過後還是抱住了他。

    幾分鍾過去,懷中的人漸漸止住顫抖,喘息也平緩下來。謝宇拉開一點距離,一句“好了嗎”問出口,語氣溫柔得連自己都難以置信。

    “嗯,過去了。”蕭以清總算恢複了神情,露出一點笑容,“這個毛病很久之前就有了,最近幾年都沒犯過……”

    “看來是我讓你犯病的?”謝宇問。

    蕭以清不好意思地笑笑,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最近確實是太累了,你知道下個月有一件大事。”

    謝宇不明:“什麽大事。”

    蕭以清意外地看看他,隨即搖了搖頭:“謝宇,有時候你真是太單純了。”

    單純?

    對方不覺得這是什麽好詞,也從不認為自己能和這兩個字沾上邊。

    蕭以清沒去在意他的不悅,繼續說道:“本來這件事的結果是a,而b想取而代之,b需要力量,所以動了翎鷗會的念頭。——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當然明白。”謝宇並不傻,一經提點自然心中有數,“蘇瑞他們想要叛會投誠,所以就被殺了,是嗎。”

    “不是。”蕭以清卻說,“正因為他們忠貞不二,謹守會規,才成了b下手的對象。”

    “什麽意思?”謝宇追問。

    “看來你還不太了解翎鷗會。”蕭以清微微一笑,“讓我從頭說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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