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枯木,跨過溪流,麵前是一片茂密的杉樹林。這時各人都耗了許多體能,隻顧低頭走路,梁向導努力辨認著方向,也不怎麽說話了,和之前相比,隊伍的氣氛儼然了沉重不少。

    行至一個轉彎,白德企突然停腳。

    “有東西!”他沉聲說。

    眾人登時懸起心來,屏氣凝神之中,隻聽樹叢裏傳來一個唆唆唆的聲音!先是前麵,再是身側,最後四下皆是,好像有一群野獸圍繞著眾人高速奔跑!

    “什麽東西!”魯爺驚詫。

    “管他什麽東西,先下手為強。”白德企攥起一把彎刀。

    “慢!”齊諧攔他。

    “怎麽?”白德企斜睨。

    “白哥,手下留情。”齊諧笑笑,“那隻是幾頭地魈,傷不了人,您犯不著跟它一般見識。”

    白德企一臉鄙夷:“婦人之仁,成得了什麽事!”

    僵持之間,聲音漸散了。

    “我們走吧。”齊諧對梁向導說。

    眾人未動。

    “走。”魯爺下令。

    白德企這才放下彎刀,迴鞘瞬間,謝宇發現那刀身兩麵的材質並不相同,一邊是金屬,另一邊竟是木頭。

    “銀桃刺?”齊諧笑道,“半麵桃木半麵銀,白哥您是從哪得來這一把驅邪寶器?”

    白德企根本沒理他。

    齊諧也不在意,緊緊背包跟上去。

    “你是酒場裏陪笑的嗎。”謝宇看不過眼。

    “怎麽?”齊諧問。

    “他明顯看不起你,你還一張臉加熱了湊上去。”

    齊諧還是笑:“他是前輩,我是新人,擺擺架子也挺正常,我以後還要在歸心堂裏混,不想把關係搞得太僵。”

    “你越是這樣,他越是不把你當迴事。”謝宇直視他,“你要別人看得起你,首先得看得起自己。”

    齊諧莞爾:“他看不起我你生氣做甚?莫非這麽快就跟我建立了革命情誼,開始同仇敵愾了?”

    謝宇對他的套近乎毫不領情:“不用跟我獻媚,我不是你前輩。”然後加快腳步,把他甩在後麵。

    日斜西。

    折斷的細樹枝、草叢裏的筆、衛生紙片、還有一隻耳機套。

    撥開最後幾叢灌木,終於出現一塊空地,幾人走進去,發現地麵腳印紛雜,土裏有一些孔,是帳篷支架的痕跡,空地中央一堆柴火已成灰燼。

    “這應該就是他們的宿營地。”魯爺環顧著歎了口氣,“那五個學生就是半夜從這走出去,失蹤了。”

    “魯老板,你看我們怎麽辦?”梁向導問,“要不要先到附近找一圈?”

    “欸,不忙。”魯爺想了想,“武警這幾天一直在拉網搜尋都沒有找到,那些學生一定困在了一般人難以發現的地方。白德企,你看呢?”

    白德企點了根煙,勾著嘴哼道:“這地界陰氣那麽重,肯定有髒東西,普通人在這兒露營就是找死。”

    話音剛落隻聽一聲尖叫,幾人循聲看去,遠處的齊諧唰唰幾步從樹林退出來。

    “怎麽迴事!”魯爺趕緊問。

    “好多……”齊諧一臉驚慌。

    “好多什麽。”魯爺走上前。

    一塊石頭下盤著十幾條蜈蚣。

    “啊!”齊諧又喊。

    “又怎麽!”魯爺皺眉。

    齊諧指:“他背後——!”

    小馬扭頭一看,自己的後領也趴了一隻大蜈蚣!他剛要驚叫,隻聽嗖!某人手起刀落,兩截蜈蚣掉落在地,領子完好無損。

    “大驚小怪,跟娘兒們似的!”白德企一腳踩扁蟲屍,走了。

    小馬的臉唰地紅了。

    謝宇盯著齊諧,目光冷似針:“你是裝的吧。”

    “沒有,我最怕蜈蚣了。”齊諧急忙解釋,“小學大掃除的時候被咬過,手背腫了一個禮拜!”

    謝宇冷哼:“即使是裝的,也太難看了。”

    齊諧皺了皺眉:“我又不是超人,不能有害怕的東西嗎?”

    謝宇不再理他。

    生火、支帳篷、拉警戒繩,幾人忙到傍晚才將營地打理完畢。謝宇提著桶去附近打水,迴來路上忽聽樹叢有人低語。

    “還說是老先生的門生,原來這麽不中用!”一聲譏笑,是白德企的嗓音。

    “那也未必。”魯爺小聲端著煙,“沒準他是扮豬吃老虎,做我們這行,什麽脾氣的人都有。”

    “扮什麽豬,我看就是個草包。”白德企吐了口痰,“聽說他還是個兔兒爺?那男姘頭該不會就是姓謝的……”

    魯爺抽著煙忽然咳嗽兩聲,末了搖頭說:“草包也好,金包也罷,總之你上著點心,萬一他出了什麽事,我們迴去不好跟荀爺交待。”

    說話間二人轉過身,發現謝宇站在背後。

    白德企冷笑:“原來不止是姘頭,還是個聽牆角的。”

    謝宇避也不避,正麵迎上目光:“白老板,我有三點提醒你:一、傲慢是自卑的表現,二、性取向歧視是狹隘的思維,三、嚼舌根的時候躲遠一點,是做人的基本素質。”

    在不輕的□□味裏,山夜來了。

    晚飯期間魯爺開始商討第二天的搜索方案。

    “不,我們今夜就行動。”齊諧卻說,“他們是半夜零點失蹤的,我們也得那時候出去找才行,這一趟可能兇險,各位等在這裏,我去就好。”

    “這萬萬不可!”梁向導直擺手,“這林區一到夜裏什麽毒蛇猛獸都出來了,方向也辨不清!離開露營地就等於送死!”

    “梁導,我知道你是好意。”齊諧隨口撒謊,“不過你有所不知,我祖父也是個老獵戶,說句自滿的話,這山中事物我並不比你生疏,即便夜間行路也不成問題。”

    “不行不行。”魯爺也勸阻道,“夜裏行動太冒進了,無論如何都得等到天亮!”

    齊諧笑了笑:“這次荀爺點名讓我來神農架,就是相信齊某能把事情辦成,您若懷疑我的判斷,豈不是說荀爺識人不明、用人不智?”

    “荀爺確實讓你辦事,可是也囑咐我來帶隊!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魯爺話說出口,似乎是意識到語氣太硬,又柔和下來,壓壓手道,“齊老弟啊,這件事不要提了,我們還是明天早上出發,找人的事交給白德企就行。”

    齊諧隻好輕歎,放棄爭辯。

    商量完守夜的順序,白德企和魯爺先值第一班,其餘人暫迴帳篷休息。即便九月,山夜還是很涼,迷魂趟裏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氣,還好錢助理準備的睡袋夠厚,才不至冷得睡不著。

    謝宇翻了個身。

    “抓緊睡,還有三個鍾頭。”一片漆黑中,隻聽齊諧說。

    謝宇低聲:“你還是決定零點出發嗎。”

    “不是我,是我們。”

    “不要擅自替別人安排日程。”謝宇十分懷疑,“半夜往山林裏闖,你是不是自信過度了。”

    黑暗中傳來笑音:“你若想見識我的手段,這是絕佳機會。”

    沒過一會兒,聽齊諧那邊唿吸均勻,似乎睡熟了。謝宇卻困意不濃,半夢半醒之間,他先是《三城》的程羽在都市裏偵破兇殺案,又潛入a國政府秘密調查“槲寄生計劃”,當飛行器墜落在原始密林,他突然成了狩獵民族的一員,在某個古老的儀式中向神鼎朝拜……

    熱火,鮮血,金器交響。

    儀式正到高/潮。

    臉上塗彩的祭司高舉一隻猴子,就要投入沸騰的鼎湯!嗡嗡念誦咒語,猴子嘰吱慘叫,銅鼓鑼鑔大作,無數的聲音匯集到一起!

    他唰地睜開眼——

    聲音變成了鬧鈴。

    謝宇狠狠皺了眉頭,伸出沉重的手把它按掉。

    旁邊的齊諧已整裝待發。

    “齊老弟?”帳篷外是魯爺的聲音,“差不多到你們守夜了。”

    “來了。”齊諧拉開布門鑽出去。

    零時,兩人潛出宿營地。

    所謂“伸手不見五指”指的就是山裏的夜,這兒沒有一絲光,仿佛整個世界被打包紮進了一隻黑色塑料袋。四野裏,你可以聽見遠獸的喉音,聞見生澀的泥味,感受到低低的樹枝摸過後頸,就是看不見任何東西。唯獨繁星密密麻麻地壓下來,巨大的銀河好似一道張牙舞爪的疤,抹在夜的臉上。

    齊諧打起軍用手電,貓腰穿梭幾近小跑,謝宇努力跟在後麵,隻怪自己體能雖好,卻因為近視略有夜盲,好幾次差點被甩丟。

    過不久,齊諧的速度漸漸慢下來,謝宇跟著他緩緩走了幾步,忽然覺得不對勁。

    腐土的鬆軟腳感消失了,靴子好像踩迴了水泥地。齊諧蹲下去,謝宇也摸了摸地麵,拿電筒一照,手上一層青苔。

    再一聞,卻不是。

    “銅。”齊諧說。

    青銅。

    擰大光圈往遠處一掃,謝宇不由愣住。——前方的地表寸草不生,高大喬木個個枯死,樹的腳邊全部鋪著青銅!仿佛有誰打翻了一鍋銅汁,順著大地流淌開,凝固成一層死寂的硬殼,將生命徹底悶殺!

    “這是怎麽迴事!”謝宇沉聲。

    “我知道那五個學生在哪了。”齊諧叩了叩銅殼。

    謝宇一怔:“難道銅殼下是空的?”

    齊諧正待說話,忽聽急促腳步,一束強光晃動著奔來。

    “謝天謝地,總算找到了!”魯爺氣喘籲籲,“齊老弟,你怎麽敢自己進林子!要不是我剛才起夜,你們就這麽失蹤了都不知道!”

    “魯爺,我找到那些學生了。”齊諧道。

    “學生?”魯爺一愣,立刻問在哪兒。

    齊諧照著腳下:“在這。”

    “在……地底下?”

    “不。”齊諧說,“在銅裏。”

    魯爺一驚:“這話是怎麽說!”

    齊諧緩緩扭頭望進幽黑的枯木林:“謎底就在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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