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上海起了霧霾。

    齊諧和謝宇都是習慣早起的人,張師傅的車拐進月園,二人正好提著行李出門。到達虹橋機場,齊諧沒做任何聯絡,輕鬆找到了來往人群中的錢思寧。

    一身素色衣裙,簡練不失嫵媚,她笑靨如花地打招唿:“齊先生早。”

    齊諧點過頭。

    錢思寧視線一轉,落到謝宇身上:“你好啊,程羽大偵探?”

    謝宇應:“又見麵了,迪麗拉。”

    齊諧四下掃了一眼:“他們人呢。”

    “哎呀齊先生!久仰大名,幸會幸會!”

    聽聞洪亮聲音,謝宇扭過頭,見對麵走來三個男人。說話的是領頭那位,年逾不惑,穿深藍色對襟褂,灰白的頭發向後梳,正拱著手迎上前。中間那人和齊諧年紀相仿,又高又壯,穿一件白色斜襟褂子,下巴留了一撮胡子,慢悠悠踱著步,神情帶著三分倨傲。最後是個年輕人,身形黑瘦,身著一套改良漢服,推著兩隻行李箱,看來是個隨從。

    謝宇望著三人走近,又對齊諧打量一眼,心想難怪他在歸心堂講課之外都不再穿那些“奇裝異服”,否則這樣一群人站在一起,根本就是一場古裝扮演大會。

    “魯爺。”齊諧掛上笑容,衝領頭的人拱了拱手。

    “不敢當不敢當!”不惑男人連連擺手,“我虛長幾歲,齊先生不嫌棄的話,喊一聲魯兄就好。”

    齊諧笑著搖頭:“齊某新進歸心堂,不能亂了輩分,先生之名可擔當不起。”

    “齊老弟!”魯爺拍拍他胳膊,指向身後,“介紹一下,白德企。”

    “白哥,久仰。”齊諧作揖。

    “幸會。”白徳企眼一斜,隨意抬了抬手。

    魯爺又一指:“這是我助手,小馬。”

    “齊先生好!”小馬笑出一排牙,結實地鞠了個躬。

    “你好。”齊諧點過頭迴身介紹道,“魯爺,這位是我的友人,謝宇。謝宇,歸心堂的魯爺。”

    二人握過手。

    “各位大人,咱們還是先換登機牌吧,到了候機廳再寒暄不遲。”錢思寧笑著提醒。

    “對對,還是小錢想得周到。”魯爺說著帶頭向裏走去。

    換票、過安檢、登機,一路聽幾人閑聊,謝宇大概掌握了一些情況。魯姓男人全名魯仁達,跟了荀老板十幾年,是歸心堂的老人物,被恭稱為“魯爺”。白徳企和齊諧的工作性質相當,平時在總部授課,連帶處理一些怪異事物。這次是荀老板指派魯爺帶隊,去湖北解決一樁緊急案件。

    飛機降落在宜昌,錢思寧聯係了一輛車,高速、國道、再轉省道,三個多小時後終於抵達神農架的旅遊集散地,木魚鎮。

    到了賓館已是黃昏,魯爺決定第二天淩晨進山,吃了晚飯,幾人各自迴屋。

    “地方小,沒有總統套房,委屈謝少爺跟我擠一個標準間了?”齊諧調侃。

    “我的確不習慣和人同住,麻煩你在衛生間湊合一夜。”謝宇放下行李,打開空調,一本正經地說。

    齊諧不再繼續這個玩笑,拿了電水壺去接水:“明天我們要住在山裏,露營的東西已經備好,得自己背進去。進山的一共六人,你我、魯爺、白德企、小馬,和一位當地向導。錢助理留守木魚鎮,方便和外麵聯係。”

    “案件的情況呢。”謝宇問。

    齊諧擱好水壺按下開關:“一隊搞徒步的大學生進神農架拉練,其中兩人半夜不見了,隊裏派了三人去找,也失蹤了。後來有同伴接到短信,上麵寫著一些詭異的話,什麽‘我全知道了!’‘神就在這!’‘救命!在下麵!’‘我的身體不見了!’之類,嚇得他們趕緊報了警。當地武警搜尋了三天兩夜,沒找到任何線索,恰好這家學校的校長和荀爺有些私交,便托他幫忙。荀爺倒是仗義,說這是一幫祖國的花朵、明日之棟梁,歸心堂必竭力相救,大手一揮,就把事情扔到我的頭上了。”

    謝宇在沙發坐下:“那個白德企的能力跟你一樣嗎。”

    “白德企麽……傳說他自幼師從一位‘烏有散人’,七歲通靈,九歲開眼,能斬妖除魔、差鬼使神,後來被魯爺提攜進了歸心堂。”齊諧說到這不禁笑了笑,“不過這些話聽聽就罷了,坊間還傳說我是老先生的閉門弟子呢,盡得他老人家真傳,能唿風喚雨上天入地。也就你們知道,我真正是個什麽樣。”

    電壺裏的水燒沸了,開關啪地跳起。

    齊諧拉開行李,取出一袋煎好的中藥,又找出一隻飯盒,放進去,澆上開水溫熱。

    謝宇在背後看著他一係列動作:“其實和坊間傳說差不多。”

    齊諧頭也不迴:“恭維人的時候,記得臉上不要冷笑。”

    翌日淩晨,四點半的鬧鍾把謝宇叫醒,齊諧已整裝完畢:衝鋒衣、鴨舌帽、登山手杖,看起來似模似樣。下樓和魯爺匯合,向導稍後也到了,六人登上一輛依維柯向林區深處前進。

    一路上天還沒怎麽亮,山間安靜非常,一行人基本無話,魯爺拉開車窗抽煙,謝宇托著平板看電子書,白德企和齊諧都靠著椅背打瞌睡。

    終於一陣平緩刹車,前排的梁向導迴過頭:“幾位老板,到了。”

    下了車,六人已身處群山腹地。

    這裏剛下過雨,空氣好得讓人肺裏發虛,樹木被潮氣打得十分濃綠,山石也被沁成深灰。地上有些很淺的積水,漂著一些紅黃相間的東西,謝宇低頭看去,是一群淹死的毛蟲,其中幾隻還在掙紮,卻隻能原地蜷動。

    “我現在明白錢助理為何叫你來了。”身後的齊諧說。

    謝宇迴過頭,麵前出現了一隻碩大的登山包,和一副幸災樂禍的笑容。

    “我認為和雇小工的錢比起來,我的往返機票和食宿費更貴一點。”謝宇背上裝備,分量著實不輕,再一看,齊諧的負重比自己還多些。那邊的白德企隻有一個普通背包,魯爺基本是個甩手掌櫃,東西都在小馬那裏。

    “如果你背不動可以分一點給我。”謝宇本來良心發現,要跟齊諧這麽說,而後一想,那家夥一定會恬不知恥地說聲好,然後把東西全部丟給自己,當即決定拉倒。

    “幾位老板?好了的話我們就上路咯!”梁向導招唿。

    魯爺看看天色,說聲可以,隊伍就向充滿未知的原始林區挺進了。

    紮緊了褲腿和袖口,六人一邊走一邊用手杖敲著地麵,以便驚走草裏的蟲蛇。帶頭的是梁向導,他自小在山裏長大,對地形十分熟悉,幾乎一模一樣的山包隻要看一眼就知道該向哪走。由於這一趟是來搜救學生,行軍速度不免加快,幾乎連休息時間都沒有,偶爾停下喝幾口水就繼續上路了。謝宇有晨跑的習慣,自信體能還算可以,背著一堆裝備爬山都有些吃緊。再看身後的白徳企,也好不到哪去,至於魯爺早是氣喘連連。隻有齊諧步履輕快,連走十幾裏山路也是麵不改色心不跳,還跟向導有說有笑的。

    “你說現在這些小孩,膽也真大啊。”梁向導翻過一塊大石,感歎道,“放著好好的景點不玩,偏要往這沒人的地方鑽,真是在城裏呆久了,不知道山的厲害!這林區裏十幾個‘迷魂趟’,老獵戶都不敢闖,我姥爺年輕的時候不小心進去過一次,沿著山坳走了三天三夜又迴到原地,差點就困死在裏頭了。”

    “是嗎?”齊諧興致勃勃,“那後來他是怎麽出來的,這段經曆您可得講講。”

    “講了你大概不信啊。”梁向導哈哈一笑,“我們這有個傳說,叫‘猴打頭’。說從前迷魂趟住著一群猴子,偷喝了神農鼎釀出來的果酒,變成了猴精。它們經常藏在樹上,看到有人經過就伸出爪子,在他的後腦勺啪地打一下,這人腦子裏的元神就被抓走了,再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很多人因此迷路喪了命。後來啊,有個屠夫聽說這件事,決定殺了這群猴精為民除害。他發動大家鑄了幾十個大銅鼎,鼎裏倒上果酒,排成一列放在樹林裏。沒過一會兒,猴精聞到酒香跑過來,個個喝得酩酊大醉,倒在鼎裏睡著了。躲在一邊的屠夫趕緊跑上前,在鼎下堆起杉樹枝,一點火,就把猴精全燒死了!”

    “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齊諧興致盎然。

    “是啊!”梁向導說得起勁,“後來老人就講,如果在山裏迷路,那就是遇到了猴精的陰魂!這時候隻要撿一根杉樹枝,在地上畫一個鼎字,就能把它嚇走。我姥爺當時想起了這個辦法,就照著做了,沒過半天,果真走出了迷魂趟!”

    梁向導笑著轉過頭,才發現自己和齊諧早已把後麵的人丟下一大截,趕緊停了腳。

    “哎呀……你們年輕人真是,身體好啊,我這老胳膊老腿比不上嘍!”魯爺喘著粗氣趕上來。

    “沒有沒有,我們常年在山裏跑的人,習慣了,倒是老板您這個年紀,走這麽遠很了不起了!”梁向導望了望太陽,“按照這個速度今天趕到地方不成問題,你看這已經中午了,不如我們就地吃個飯,休整一下?”

    “就這麽辦。”魯爺扶著石頭坐下。

    簡單清出一塊場地,六人架起酒精爐,煮上了罐頭和麵條。

    齊諧擰開水壺,看著不遠的爐火:“你若嫌沉可以分一些給我。”

    過了幾秒,旁邊的謝宇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再過幾秒,他發現這語氣中竟沒有嘲諷,反而故意放低了聲音,免得折了他麵子。

    謝宇感到十分意外,然後說:“不用。”

    齊諧語調依然平靜:“我們還有時日要耗,節省體力才是重點,沒必要逞強。”

    謝宇也望向爐火:“你就不用節省體力嗎。”

    齊諧喝一口水:“我又不是人,不存在體力障礙。”

    謝宇沉默片刻,還是說:“不用。”

    鍋開了,對麵的小馬埋頭吃飯,魯爺終於得空和梁向導聊起天。白德企的臉始終很臭,仿佛別人欠了他錢,他一邊吃東西一邊四下張望,最後用叉子另一頭扒了扒野草:“魯爺,瞧這兒。”

    一片巧克力包裝紙。

    魯爺捏起來前後看了看:“這紙還挺新的,應該是那些學生留下的,看來我們的路沒走錯。”

    梁向導唉地歎口氣:“魯老板,不是我講破嘴話,我看那些小孩是兇多吉少了!這一帶從前是獵區,撇開那些豺狼虎豹,光是老獵戶的陷阱就不知做了多少。你看那邊,看到一條藤子沒有?那就是個機關,隻要稍微一碰,一排竹刀就從地底下掀起來了,力量能釘透小腿骨。”

    “那些學生還沒死。”齊諧插話,“他們隻是被困在了一個地方。”

    梁向導對他的篤定感到詫異:“你怎麽知道?”

    齊諧抬頭望著樹梢:“這座山告訴我的。”

    “山?”

    “山神。”齊諧端起茶缸喝一口麵湯。

    一頓飯吃完,幾人重新上路。

    翻越兩個埡口,不覺已是午後三點,梁向導在一條溪流前方停住腳:“再往前就是迷魂趟了,這次要不是為了救人,給多少錢我都不願進。”

    說罷他蹲下去,揪著小溪洗淨手和臉,又拿中指蘸了溪水,在額頭上畫著什麽,仿佛在進行一個莊嚴的儀式。

    “你們也來吧。”梁向導迴過頭,原先敦厚的笑容收斂了,鄭重地說,“把手和臉洗幹淨,在腦門上畫個鼎字。”

    齊諧和魯爺先走上前,接著是小馬和白徳企,謝宇覺得這舉動很是無謂,考慮到入鄉隨俗,也摘下眼鏡抄起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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