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遠揚將假(防和諧)身(防和諧)份(防和諧)證塞進錢包。

    “就是前麵那棟樓了。”黃纓散開馬尾辮,用手指梳了梳頭發,攥著袖口大字型一撐:“瞧我這身怎麽樣?像不像個剛工作的小白領?”

    衛遠揚上下打量一遭:“我看行。”

    黃纓吃吃笑起來,伸手挎住他的胳膊,衛遠揚一驚差點跳開:“這不太好吧!”

    “這樣才像小情侶嘛!”黃纓貼得更近。

    “那啥,你迴頭別說我吃你豆腐就行。”衛遠揚整條胳膊僵成一個奇怪的弧形。

    “嘻嘻,你別緊張啦,就算給我爸知道了也不會開除你的,最多逮個機會處分一下。”

    “我才不想剛進刑警隊就背處分!”

    “噓!”黃纓趕緊抵唇。

    衛遠揚自知失言,低聲道:“劉隊到底怎麽想的啊,臥底這事兒我哪幹得來,還不如到公交車站蹲點反扒呢。”

    “哪有臥底那麽高級啦,就是去看看那個培訓公司有沒有在搞詐騙。”黃纓挎著他往前拖,“記住啦,你現在叫周磊,我叫張小雯,都是剛畢業的學生,看到宣傳過來參加培訓班試聽的。”

    “哦。”

    “師兄你放鬆點啦。”

    “你別叫我師兄了,現在你是我師姐。”

    “不要,叫我師姐我就得關照你,叫師兄還是你關照我。到了,天輝大廈b座。”

    衛遠揚站住,向後仰頭成直角。

    不過在超高層的正下方,他就算仰翻過去也是看不到頂的,何況是這種夜色朦朧的時候。

    “別看了走啦。”黃纓將他拖進電梯間,按下28層。

    歸心?靜坊。玄關的匾額寫著。

    順著指示牌一轉,玻璃門自動移開。

    “您好。”穿著淡紫色旗袍的接待員鞠了個躬。

    “您好。”黃纓應。

    “這裏是歸心靜坊,請問有什麽可以為您服務的嗎?”

    “我們收到了通知,來參加培訓試聽。”

    “歡迎二位。”紫旗袍微笑著遞出一張宣傳資料,“心靈培訓是我們歸心靜坊的主要課程,其中包括心境禪悟,心知探尋,心能提升等。此次試聽,我們安排了初級的禪悟課程,時間從七點開始,總共兩個小時。禪悟主要針對當今社會的高壓人群,是通過靜坐、冥想等方式,緩解工作學習中的疲勞,放鬆身心,打開脈輪,尋找心之歸所。”

    黃纓裝模作樣地點點頭。

    “課程還有三分鍾開始,女士先生請在這裏登記,然後這邊請。”紫旗袍伸手,引二人來到一個房間。

    衛遠揚脫了鞋進去,首先聞到一股獨特的香氣,房間麵積不大,鋪著幹淨的竹地板,光線暗得很舒適,對麵牆上的玻璃框裏是一幅山水畫,耳邊飄著輕柔的古箏曲。此時屋裏已有十一人,男或女,青年至壯年,各自席地而坐,圍成一圈。

    其中一名黑旗袍女子像是工作人員,見人已到齊,起身拉開了另一扇門:“我們的課程即將開始,這是此次課程的引導老師,譚先生。”

    一個神形儒雅的中年男人走進來,向學員們點過頭,盤腿落座。

    “朋友們好,我是譚啟玄。”他的聲音沉穩柔和,“今天是我們的初步課程,禪悟,接下來,我將引導各位朋友,讓你們走進自己的內心,去尋找紛攘塵世中屬於自己的安寧。現在,請大家以最舒適的姿勢坐好,閉上眼睛,深唿吸,慢慢地,放開你的心胸,想象著,自己身在大山深處的一間小木屋……”

    平靜的語調重複著,衛遠揚不禁犯起困來,背靠牆壁開始點頭,無奈職業神經繃在那裏,他一麵不斷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一麵閉眼假寐。不知過了多久,屋內隻剩一片均勻的唿吸聲,譚某輕腳走了出去。

    一早看到了天花板上的監控探頭,衛遠揚不敢有大動作,眼睛眯了條縫瞥向身邊的黃纓,不出所料已經睡死了。

    似乎沒什麽問題啊,一不涉黃二不涉黑,雖然價錢貴了點,詐騙應該算不上吧。衛遠揚想著,聽門又開,譚某走進來,坐定,沉穩的嗓音再次響起。

    “各位朋友,你們做得非常好,相信你已經體會到了真正的平靜,這一趟心靈的旅程即將結束,現在,讓我們漸漸迴到意識中來,等我從一數到十,你會慢慢地醒過來。”

    裝作熟睡剛剛轉醒,衛遠揚活動了一下筋骨,黃纓也打著嗬欠,朝他嘿嘿一笑。

    “各位朋友,感謝你們參加此次體驗,希望能在正式的課程中再一次見到你們。”譚某點頭致謝,退了出去。

    衛遠揚走下大廈的台階,冷風一吹,總算散掉了那股溫軟氣氛:“這就算查完了?”

    黃纓揉了揉脖子:“課程內容挺正常的,問了其他的老學員,也沒覺得哪裏違法,應該算完了吧。”

    迴警隊複了命,衛遠揚又被前輩拉著打了些下手,晚上十一點,他終於摔進宿舍的床鋪。

    “你這堆衣服該洗了吧!準備放到什麽時候,等著長毛嗎?”舍友雷廷指著門口一隻桶。

    “才堆了兩天,哪有那麽快長毛,又沒抹生發劑。”衛遠揚將臉塞在枕頭裏。

    “什麽兩天!已經放了三天了!”雷廷是個法醫,潔癖嚴重,此時幾近抓狂。

    “等我歇會兒,十分鍾。”枕頭說。

    “不出五分鍾你就睡得跟屍僵一樣了!現在就去,聽見沒有!”

    “是是是,煩死了,沒見過哪個人這麽愛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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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遠揚慢吞吞爬起來,提溜那桶去了洗臉台,正稀裏糊塗洗到一半,左手指背一疼,衝掉泡沫,上麵劃出個半公分的血口子。

    “我操,什麽玩意。”他把那玻璃碴從襪子上拈下來,丟到一邊。

    十分鍾後,雷廷見衛遠揚蹲在洗臉台底下:“你又在折騰什麽。”

    “我在找。”

    “廢話我當然知道你在找。”

    “我今天早上出門到剛才沒脫過鞋,除了在一個房間裏。”

    “然後呢。”

    “那房間我進去的時候牆上掛了一幅畫。”

    “然後呢。”

    “我剛才洗襪子,發現上麵粘了個玻璃碴。”

    “那畫裝在玻璃框裏?”雷廷問。

    “對。——你怎麽知道?”

    “廢話,不然你說它幹嘛。”雷廷站在他身後,從地上捏起一小塊玻璃碎片。

    衛遠揚還趴地上找:“剛才我突然想起來,離開房間的時候那個牆是空的,也就是說,我在房間裏的時候,畫框掉了下來,玻璃摔碎了,還被人收拾過,我竟然不知道!”

    “你查的什麽案子。”

    “一個培訓公司,叫歸心靜坊。”

    “那個啊。”雷廷哼哼。

    “怎麽?你聽過?”

    “不就是歸心堂的子公司嗎。”雷廷隨手摸了個密封袋將碎片裝進去。

    “歸心堂?是啥,賣中藥的?”

    “前幾年興起的一個培訓機構,各大城市都有連鎖,我上海的小姑特迷這個,每月能花掉幾萬去上課,不過她是外企的cfo,會賺得很,家人也管不著就是了。——話說這案子是你在查吧!這些都不知道!”

    “是劉隊把案子派給黃纓的,又不放心她一個人跑去,臨時叫我跟著,我哪有空知道這些。”

    “你還有理了!”

    “對了,你小姑有沒有說過她上的都是些什麽課。”

    “貌似打坐參禪之類。”

    “那差不多。”

    雷廷終於將密封袋遞上去:“別找了,在這呢。”

    “你撿著了不早說!”

    “誰叫你不洗衣服,下次再堆那超過三天,老子連桶一起扔焚化爐裏燒了。”

    衛遠揚沒來得及理他,抓起手機跑了出去。

    五百一課時的費用,要財務報兩人的賬說不過去,劉隊怕黃副局長的千金有什麽閃失,調查任務自然落在了衛遠揚身上。

    兩天後他再次坐進那間教室:同樣的房間,香氣,古箏曲,隻是牆上的山水畫默默換過一幅。

    黑旗袍鞠躬,譚老師進門……

    歸心堂,據說由荀某一手創辦,下設八個子公司,歸心靜坊算規模較小的一支,半年前由譚家加盟。譚氏兄弟二人傳說都是儒道釋皆通的大師,此番授課的是弟弟,主道家,善周易,前可通千代,後能預百年。

    衛遠揚當然不信,要是放在以前,這可一律被他歸在封建迷信的範疇,隻有文化程度較低的大爺大媽才會上當。直到認識了齊老板,他才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絕對,可是真要扔個活生生的人在他跟前,說能通千代、預百年,他第一反應也逃不過騙子二字。

    俗話說疑鄰盜斧,此時的衛遠揚越看越覺得那講經論道是在忽悠,可環顧周圍學員,全是些高知模樣,時而忖度躑躅,時而醍醐灌頂,一個個聽得聚精會神。

    莫非全是托兒!他隻想到這個可能。

    最後是例行的催眠環節,他將腕表的旋鈕偷偷按了兩下。

    三小時之後,辦公室。

    望著空無一物的文件夾,衛遠揚的眼睛快瞪了出來:那是大隊的錄像手表,他明明在催眠之前按了啟動鍵,裏麵卻什麽都沒錄下,更關鍵的是,這隻破表的功能並不允許直接刪除文件。

    也就是說它曾經被摘下來,連上電腦,格式化,又給原樣戴了迴去。

    一想到這,衛遠揚背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抱著腦袋越琢磨越沒頭緒,他無比後悔當初沒堅持反扒,非要攪和進這個案子。

    不然去問老齊?習慣性產生了這個念頭,他瞬間將它掐滅了。之前許多事已經麻煩齊老板不少,尤其看過那本日記,才發現好幾迴都是自己仗著一時意氣胡搞,最後讓齊老板默默收拾了爛攤子。

    於是乎衛遠揚心氣一湧,立刻進入了“不信老子連這點破事都擺不平!”的死磕狀態。

    半個月後,誌怪齋。

    “你別管,我就是隨口跟你一說,你也就隨耳那麽一聽。”衛遠揚將烏木匣子遞過去。

    “你又沒付報酬,我管你作甚。”齊老板放在一旁,“接下來什麽打算,繼續查嗎。”

    “不知道。”衛遠揚反坐在椅子裏,兩條胳膊死氣沉沉地掛在椅背上,“隊裏說查不出結果,中途就撤案了,後期都是我自掏腰包去的,到現在還是一點線索沒有。”

    齊諧一挑眉:“你總共上了多少節課。”

    他埋下腦袋:“八節,初級班已經畢業了。”

    “哈哈哈你是笨蛋嗎!”齊諧難得破形象地大笑。

    “大概是吧。”他無力反駁。

    沒理對麵那團低氣壓,齊諧自顧自地笑了半晌。

    “百穀寂。”末了,他整整儀態說。

    “啊?”衛遠揚慢悠悠抬頭。

    “一種生長於山穀迴聲的怪蟲製成的香料,氣如檀香,有致幻吐真的功效。傳說上至西漢繡衣使者、下至東廠番子都曾用它套供,一嗅即入沉眠,夢當下事,醒後渾然不覺。你不是說一進屋就聞到檀香麽,八成是百穀寂了,我想是那姓譚的透過它問出了你的身份,再順水推舟,故布疑陣,讓你接著聽課調查吧。”

    “原來是這樣。”衛遠揚恍然大悟。

    “人人都有難解心疑,依我看其他學員也是一樣。姓譚的讓他們嗅了這香料,暗地裏問出心結,醒後再以儒道之法針對性安撫,學員必以為他能通天下之事了。何況百穀寂已經超出人類的認知範圍,自然是怎麽查都沒結果,所以這事你也別管了,權當他在做心理諮詢吧。”

    結果最後又是靠他……想到這,衛遠揚再次趴在椅背上。

    齊諧看在眼裏沒多說,隨手抽了本書來打發時間,翻過三頁聽得鈴聲作響,衛遠揚接起嗯啊幾句掛掉。

    “有案子,先走了。”他沒氣力地爬起來。

    齊諧說了聲等等,拉開抽屜,摸出一個掌心大小的扁盒子遞給他。衛遠揚光看那雕鏤精細的木工就知道是高級貨,打開,是一串深褐色的念珠。

    “百年鳳眼菩提子。”齊諧說。

    “幹啥的,這麽細長一串,上吊用?”衛遠揚垂直拎起。

    “你裝傻嗎,當然是戴手上的。”

    衛遠揚哦一聲,擺好,還迴去。

    齊諧沒接:“送你了。”

    他一臉不解,又忽然懂了:“你什麽事用得著我說句話就行了,犯不著行賄受賄的。”

    “誰有閑心行賄你。”齊諧瞥他。

    “那這是幹嘛。”

    “刑警這行當免不了碰上麻煩的東西,你戴著辟邪吧。”

    衛遠揚見那笑容,心裏發毛,不由得後退半步:“你啥時候這麽好心了,一定有陰謀!”

    “什麽話,我本來就是好人哪。”齊諧悠然搖著折扇,“還有一事你記著,如果有人問起,不許說出是從我這得來的。”

    嘻嘻嘻,哈哈哈。

    衛遠揚前腳踏出誌怪齋,那銅綠色東西便從烏木匣子蹦了出來,在書桌上來迴翻筋鬥。

    “那一百單八顆的鳳眼菩提雖是古物,也沒什麽辟邪的用處呀。”鬼說。

    “是啊。”齊諧說。

    “嘻嘻嘻,騙人真好玩兒,我也要騙人玩兒。”鬼手舞足蹈。

    “你在四川一路跟著他們,沒做什麽多餘的事嗎。”齊諧問。

    “齊老板身邊的人,我就算是把心肝脾肺腎全換成膽子也不敢動一下呀。”

    齊諧眉眼一彎:“你就那麽怕我?”

    “那是自然,我們這些事物是生是殺,隻消齊老板一個念頭就夠了,連蝴蝶窟的山精對您也是俯首帖耳,真不明白您為什麽要在人前如此示弱藏拙,不痛快呀不痛快!”

    “隻能對怪物事逞威風,對人我可沒有一點辦法,何苦當那出頭椽子惹是非。”

    “此話差矣。隻要齊老板願意,光是遣上幾隻妖鬼邪魔就夠人類喝一壺啦。”

    “我早就沒那好勝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明白啊不明白!不痛快呀不痛快!”鬼搖頭似撥浪鼓。

    “大概我自己也不明白吧。”齊諧笑。

    如同菩提念珠原主人說的,心中沒有大是大非,就不分大善大惡,而難起大愛大恨,終不能大悲大歡,等喜怒哀懼全消,為‘人’的一生也就結了。

    對他而言,或許早就結了吧。

    “吾心歡兮笑如狂,吾心悲兮哭似癲,悲歡行將不已處,長歌一曲天地間!”

    窗外忽地傳來啞嗓高唱。

    齊諧好奇地探出身,借著月光低頭看,是一個躺在路邊晃酒瓶的老乞丐。

    “老先生好雅興。”齊諧對他喊。

    乞丐脖子往上一仰,花白須發遮了大半張臉,隻見嘴咧開:“謬讚,謬讚!相會即是緣,不如共飲一番?”

    齊諧點了頭:“那您等著,我找瓶好酒便下去。”

    老乞丐揚手吞一大口酒,再唱。

    “何苦吟那春將晚,又罵萬物欣欣然?哎嘿,還偏把生當死看,隻作壁上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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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22日的舊章節改錯別字,看過的同學可以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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