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靈均輕笑一聲,纖長的手指將茶杯撚在手中轉了轉


    “我們海笙國的商賈從不做假,既然宣鋪已經首驗,那就敞開天窗,談談價格。”


    霧遲欣然點頭,幽幽的聲音中又帶了一絲堅韌


    “好,何商賈既是海笙國頂頂有名的商賈,自然犯不著要坑我們一個小小當鋪的油水,冥河大戰後,海笙國與赤華,天裕簽訂契約,將赤華,天裕各一塊侯地歸於海笙當作質地,這麽一說,我赤華自然也是與海笙是有一塊肌膚相連的,再者說這一批陶罐確實屬於上等貨“


    霧遲頓了一會,然後抬首斬釘截鐵道“十萬紋石。”


    何靈均發出一聲冷笑


    “何商賈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妥。”


    “沒什麽隻是,我的貨從來沒人喊過這麽低的價,覺得有些新奇罷了。”


    霧遲楞了一會,察覺到自己似乎被低估,一大股氣便也就上了來


    “若是我說何商賈的貨今日就值這個價呢”


    霧遲不苟言笑,眼神堅毅的對著何靈均眼神


    兩人相持不下,何靈均劍眉微皺,眼底映著霧遲劍拔弩張的模樣,竟覺得有一絲好笑。


    “再加兩千紋石,這是我最大的讓步。”


    霧遲提起裙子,擺好椅子,向門轉身,一串動作一氣嗬成。


    “那還是不麻煩何商賈這個大商人了,你可以到大街上去問問,整個赤華國沒有哪家當鋪會出價像我宣鋪這般高,你竟還在這裏悉悉索索。”


    霧遲大步邁向門口,便聽見身後傳來低沉隱忍的聲音“門攔,帶宣鋪去取貨。”


    門攔打開門應聲答是,霧遲嘴角緊抿深怕自己忍不住笑起來,轉身向何靈均行了個禮後,便腳步輕快得跟門攔走了。在門外便見到宣娘和大福,霧遲情緒激動得挽著宣娘的手,笑得合不攏嘴,宣娘自然也是開心得不行,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遲兒,二十萬紋石的貨,你十萬就拿下來了,今天你說什麽我都滿足你。”


    霧遲蹦跳著下樓,修眸裏閃著光,往宣娘手臂蹭了蹭


    “下午我要去說書,今日要說柳如微的愛恨情仇第一迴,想是要花些時間,晚上我會晚點迴。”


    宣娘驀然想起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眼底現出一絲詫異


    “莫不是前些日子來當鋪典當冰玉鐲子的那個病懨懨的柳如微,你那日請人家喝茶是不是又從人家身上扒故事了。”


    霧遲被戳中心思,臉頰微紅,柔聲道


    “便是了,柳如微身世可憐,也希望我說的書能讓他那薄情的男人聽到”


    霧遲想起什麽又補充道


    “還有今日,你要讓大福去幫我排隊買落冰酥才行,這麽晚肯定排了長隊。”


    宣娘嗤笑一聲“行行行今日你是大功臣,都先滿足你。”


    何靈均站在勾欄前,眼眸垂落看著霧遲愉悅的上了馬車,剛剛明是咄咄逼人,卻是個活潑的姑娘。


    幽邃的眼裏閃過一絲異樣的眼光,這姑娘在自己麵前若是能表現這般模樣……


    “公子你在想什麽”何靈均身後站了一個壯碩的大漢,名叫梁山


    “沒什麽,讓你送信,可送到了?”


    梁山肯首,粗壯的手提起一袋東西展示給何靈均


    “對了公子,這是宣鋪剛剛留下的,說是為了答謝公子的讓步之恩。”


    何靈均狐疑的看著那一袋又大又紅的桃子,冷笑一聲


    “罷了,我們來赤華國並不是來做生意的。”


    何靈均冷肅的眼神裏蒙上了一層黑霧,深不見底。


    迴程的馬車也是搖搖晃晃,可是耳邊的聲音便和來時的不相同。


    眾人在歡唿愉悅著叫著什麽,嘈雜得很,馬車越走越慢,最後停在路道中


    大福挽起車簾,對正疑惑的宣娘說“宣娘,人太多了,怕是走不動了。”


    宣娘看了看外麵眾人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無奈的歎氣


    “那便把馬車安置在旁邊,免得傷了人。”


    霧遲向往著看著外麵的熱鬧,趴在窗沿處左顧右盼著,時而眯起眼睛,時而往前探身。


    霧遲激動的指向城門,連著馬車也抖了一抖。


    “宣娘你快看,城門開了!哎呀,在這裏不怎麽看得清呢”


    宣娘忍受不了霧遲在馬車裏上躥下跳,索性趕走


    “別在那耍機靈,想去便去,等下記得迴來,我便在馬車上休憩”


    “謝謝宣娘”宣娘語音未落,霧遲一溜煙便跳下馬車融入了人海,憑著身材瘦小以及常年湊熱鬧的經驗,霧遲很快就穿到了靠近西街的前排,眼睛盯著大門,時刻準備迎接著。


    西街聯通西大門,左右兩側都擠滿了人,有些人在等待自己的丈夫,有些人像楊大嬸一樣等候著自己的兒子,有些人則是為了看看赤華第一軍的威勢,而有些人隻是為了湊熱鬧,霧遲便是其中一個。


    浩浩蕩蕩的軍隊整齊的進入城中,每個人嚴正以待,絲毫不受旁邊起哄人群的影響,仿佛隨時都可以再打一仗,眾多旗幟飄揚著,振奮人心。看著飄揚的軍旗,冥河的那一場大戰仿佛在霧遲眼底開打,到處都是血光和劍弩。霧遲晃過神,怕出了一身冷汗。


    軍隊已經陸續進城,城門卻遲遲沒有關閉,隨後進來的是一個個平板車,上麵托著一具具用白布蓋著的屍體。


    歡唿的人群鴉雀無聲,前麵浩蕩的大軍也停住前進的腳步,人群沉寂了很久,連小孩都不再嬉笑,隻有一個個平板車徑直進城,木輪壓過石磚地麵,聲音就像是滾在白骨上。其中一些板車後拉出一條血跡,戰士的血透過板車的縫隙,留在了木輪上,那一條條鮮紅的血跡像一道道長疤附在百姓心中。


    霧遲愣怔得看著這一幕,瞳孔緊湊,雙手緊握。


    突然一道尖銳的聲音撕裂沉寂


    "元兒,我的元兒”楊大嬸看著一架平板車搭落的一隻手,認出了他的小兒,原是手上還係著楊大嬸出軍前求的全勝鏈,


    楊大嬸使勁抓著那布滿血痕的一隻手,顫抖的掀開那一張白布,眼淚止不住的流,直到看到那麵色蒼白,雙眼緊閉的戰士,楊大嬸眼神空洞,六神無主,手在屍體上不斷摸索揮舞著,抓著戰甲搖來搖去。


    隨後更多的人上前確認了車上安詳躺著的人,正是自己的親人。震懾的哭聲響徹了整個西集,無知的孩童還在叫著父親,扶著父親冰冷的手靠著自己紅潤熱乎的臉龐,好奇父親為何不想以前那樣將自己抱起。好幾位女子因為失去郎君而哭暈,眾人急忙上去扶著。


    戰野樺從軍隊首策馬來到板車隊前,眼神哀傷又悲痛


    “這次匪賊兇險萬分,在邊疆侯地燒殺搶掠,強搶民女,百姓苦不聊生,他們為保護百姓,營救人質而犧牲,是我們赤華的英雄。”


    話過後,楊大嬸沒有支撐住,重重地朝地步倒去,霧遲見狀,快步上前扶著楊大嬸的頭,讓她躺在自己腿上,眼底滿是心疼。


    “楊大嬸,你沒事吧”


    楊大嬸脫力的說,悲痛到了極點。“我要……帶我的兒子迴家……"


    一道有力的男聲從上空傳來


    “死去的軍中戰士需按照政律,封獎後,安葬在軍葬場。”


    聽到此處,楊大嬸絕望得暈了過去,霧遲怒氣一下子升到了頂峰,將楊大嬸安置好後站了起來。


    抬頭對上那說話的人,原是一個小將,但在他前麵騎著馬的應是能決策的將軍。


    霧遲看著這人,兩人四目相對,一個是冰冷無比,一個是堅毅憤慨,殷瞿騎著馬,比霧遲高出數尺,殷瞿黑眸看著霧遲,眉梢好看的揚起,上下打量著霧遲。


    “這個政律應改!”霧遲眼神篤定夾雜著憤慨,唿吸沉重,硬著聲音對著馬上的殷瞿喊道,此言一出,岑寂的人群中終是出了聲音,眾人倒吸一口冷氣,不可置信的聲音,還有一些惋惜的聲音,想著這小姑娘命就算到頭了。


    有認出霧遲的,立馬勸到“宣鋪姑娘,快別說了,會丟命的。”


    殷瞿身姿挺拔,手拽著疆繩,鷹一般銳利有神的眼睛緊緊抓著霧遲,朝左歪了歪頭,不苟言笑。


    周邊的一切全都沉寂了下來,隻有風在人群,板車,軍隊,霧遲和殷瞿中穿梭,吹起霧遲肩邊的幾束青絲,揚起殷瞿落在馬背上的披風。


    霧遲死死的握緊雙手,相信握得越緊希望便抓得越牢。


    “我相信比起安葬在沉寂的軍葬場,這些戰士們更想安葬在自己熟知溫暖的家鄉,家人能常去探望的地方,戰士們並不是一出生便在軍中,而是在家中的繈褓中,他們死後也應該魂歸故裏,將軍你說呢?”


    殷瞿靜靜的看著霧遲激情憤慨,冷峻的臉上依舊一絲表情都沒有,驟然開口


    “若我說,要是能動得了這律法,但代價是你的生命,你可願?”殷瞿冷著聲音,周身氣場陰沉駭人。


    霧遲心瞬間空了一下,自己本隻是想讓戰士迴家,沒想到那人竟會說出那般令人生畏的話,可自己的背後是楊大嬸,是更多想讓自己的親人迴家的百姓,既然都到了這一步便不能退縮。


    霧遲往前邁了一步,揚起地麵的一層灰,似乎這一步便是要壓過著律法,壓過這一界限。


    “這便是錯的,律法為百姓而立,便應聽取百姓的聲音,若是百姓要付出生命才能改變律法,請問律法到底是為何而立?”


    殷瞿眼眸微眯,拉扯韁繩,調轉馬頭向軍中走去,隨後剛剛說律法的小將上前說道,


    ”戰士的屍體可跟隨家人迴故裏,戰野將軍會向聖上求得旨意,讓戰士們在故裏封獎。”


    百姓紛紛上前跪謝戰野將軍,霧遲許久都沒有緩過神來,有些人前來感謝,而霧遲隻是盯著殷瞿的背影,後怕得唿了一口氣。


    喃喃自語道:“世界上怎麽會有眼神如此可怕之人,如閻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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