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似被衣袖上的扯動拉迴心神,他抬頭看見難掩喜悅之色的儀華,心裏忽然一暖,主動將那封信函遞了過去,麵上卻不改一臉肅然,道:“你再看下麵。”


    看朱棣這樣,儀華不由謹慎接過信函,揣著幾分小心閱下。


    此信乃朱棣安插在京師的暗人所書,語言文字自是言簡意賅,信上內容卻是不少,隻見短短數語便記載著:其一,周王朱橚獲釋;其二,秦王朱樉因過被拘京師;其三,太子朱標自陝西染病而歸:其四,十餘位藩王中,今上朱元璋隻令晉、燕、周、楚、湘五王在京朝賀。


    閱過,儀華疑惑仍是不解,看著眉宇間猶存一分凝重的朱棣,她迷茫的搖搖頭,無意識的垂下眼眸,下一瞬“太子病重”四字赫然躍入眼裏。


    剎那之間,儀華臉色倏然一變,猛抬頭,述出令她心驚的四字:“太子病重!”


    這四字似乎也在朱棣心裏掀起一片驚濤駭浪,隻見他臉色明顯的變了變,方麵有憂色道: “嗯,病來如山倒,皇兄這次病得是有些重了。不過皇宮聚集天下名醫,皇兄又賢德慈仁,必定會化險為夷。”


    朱棣的話清晰傳入耳邊,儀華卻仿若未聞,隻猶自沉溺於自己的思緒裏。


    自她生下熙兒以後,前世的記憶就已模糊,至去年又生下明兒,如今前世之於她,就如午夜的夢隻是深刻,而沒有任何熟悉的印象。但即使她遺忘了前世的一切,也牢牢記住一條——太子朱標死後,其子朱允炆立為皇太子,後與燕王朱棣兵戈相見。戰敗!


    如今太子朱標病重,是否就是因為這一次病入膏肓而早逝?


    可如若不是,秦王朱樉這些年屢有過失,皆不見朱元璋對其懲罰,為何隻是這次大動幹戈?畢竟太子朱標是在秦王的封地染病,無論其中真相如何,朱元璋才會遷怒一直維護的兒子。


    再則朱元璋臨時取消諸王的慣例進京,隻召了晉、燕、周、楚、湘五位最年長的藩王入京,不難說明這與太子朱標重病有關……


    難道太子朱標真的就是命喪於此劫?


    如此一來,一旦太子朱標薨逝,京師局麵就被打亂,這次進京朝聖也定會兇險!


    可這世的歷史與她前世所知的不一樣,朱棣又會是她知道的那位永樂大帝一樣取得最後的勝利,登上那帝王寶座嗎?若不能取勝,陪上得就是燕王府上上下下近萬人的生命!


    一想到這個世間的歷史可變性,儀華全身一陣發寒,牙齒澀澀發顫。


    “怎麽了……?”朱棣見儀華突然臉色一白,身子慄慄發顫,眼裏也布滿了驚恐之色,他看得心中一驚,猛然起身拽住儀華,滿目焦急:“阿姝!說話!”


    一聽朱棣喚“阿姝”的聲音,儀華驟然拉迴思緒,一凝神,就見一臉驚憂的朱棣;她怔了怔,神色複雜的望著朱棣半晌,才勉強擠了一絲笑容,搖頭道:“沒事。”


    朱棣雖身為皇子卻來自軍中,洞察力敏銳,顯然不信儀華沒事。


    他放開儀華,目光在她身上一掃,霍然停於她緊攥信函而泛白的手,眼睛微眯了眯,抬眸凝視道:“怎麽了?它為何讓你害怕!”最後一個尾音消失的一瞬,朱棣一下握住儀華拿信函的手,直直的看著她,目光深幽。


    迫視下,儀華不得不對上朱棣的眼睛,那雙眼睛深不見低,隱隱讓她有說出一切的衝動,可她心中深藏的隱秘,卻是無法向任何一人宣之於口;吸了吸氣,她竭力沉靜下起伏的心緒,坦然迎視朱棣,目含憂慮道:“常有禦史上告秦王,皇上卻按住不發,這次一反常態而為,怕是與太子殿下染病有關。”


    話一頓,見朱棣目光陡然之間犀利無比,儀華當即竟有唿吸困難之感,她籲了口氣,神色不變道:“皇上歷來教導諸位王爺皇子‘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兄友弟恭’,斷不會做出讓兄弟間起嫌忌之事,這次卻這樣,臣妾恐太子殿下他可能會病重不——”


    “徐氏!”不及“治”字說出,朱棣已厲聲喝住。


    儀華似幡然反悟,臉色一驚,忙慌亂的退後一步,福身道:“臣妾僭越了。”


    朱棣不語,隻定定地看著儀華,麵色如常,心下卻另有一番波瀾。


    儀華垂著頭,目不斜視地盯著腳下暗紅毛氈,任著朱棣目光審視的在她身上,心中卻壓不住的五味莫辯。


    良久,朱棣收迴懾人的目光,想起儀華與他不謀而合的想法,眼裏閃過一絲激賞,口中已然淡淡關切道:“道衍大師叮囑你諸事不可累心,皇兄病重的事也別多想了,等去了京師便知。”說著,轉身走向窗欞前,看著宮燈照耀下一片冰天雪地之景,似不經意道:“外麵天寒,明兒不過一歲幼女,她又生來體弱,還是別帶她一起去了。熙兒以前去過京師,對那裏熟悉,還是帶他去吧,也讓他和堂兄弟們見見麵。”


    聞言,儀華心下瞬湧一股怒意,忍不住就想質問——要熙兒跟堂兄弟見麵?是不是也要跟徐家表兄弟見麵?好提醒太子朱標手下第一助力的徐輝祖,他兩個妹妹的兒子,是燕王府唯一的王子?!


    正猶處失望不忿之際,冷不丁朱棣驀然迴身,儀華不及收斂情緒,一下皆入朱棣眼裏。她不由一怔,臉上僵硬片刻,一咬牙橫下心,也不遮不掩就與朱棣相視。這樣的沉默凝視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一刻,也許是一眨眼而已,忽見朱棣臉色剛硬緩了緩,一聲嘆息溢出唇間。


    見狀,儀華忽覺無法再看朱橡眼睛,她低下頭,隻感心亂如麻,怎麽也理不清心中思緒,隻是想著這次進京可能有危險,而她不能讓她的孩子麵臨任何的危險可能……以及那隱約一絲相信他的念頭,驅使她不自覺的是過去,仰起頭,望著他問: “熙兒性子霸道,臣妾恐他因此惹事受了罪……不要帶他去可好?”


    話問出了口,那一夜朱棣始終沒有給予迴答。


    儀華也沒再問過,餘下兩天地就收拾著行禮,安排了不在府裏的一切事宜。


    這樣到了臨行前的一日,朱棣卻突然宣布熙兒留在府中。


    第229章 起風(三)


    十一月十五,為望日,宜遠行。


    天剛剛的一亮,王府大門前就車喧馬嘶,二十餘輛朱輪寶纓車一列排下,數百位黑衣鐵騎腰挎大刀、身騎高頭駿馬衛護左右,一隻高舉“燕”的旌旗獵獵迎風於前,引領著儀仗浩蕩的隊伍威武前行。


    儀仗喧赫,扈從嚴整,再有那象徵身份的大書“燕”字,北平城的百姓老遠就認出這是燕王府三年一度上京朝見得隊伍。


    街上來往的行人、商家旅店裏的主客忙不迭在兩旁觀望,看著那似長龍的車輛不由紛紛議論“看見沒?那後麵幾大車黑帷的全是上貢給皇上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好東西?”這話一起,圍觀的人全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當討論正熱烈那陣,人群中忽然有人嚷了一句“燕王威武,鎮守邊關”,又有人提及城內修路掏溝的事,霎時引起了圍觀百姓的共鳴,他們當街齊唿,振臂高喊,從“王爺王妃千歲千歲千千歲”到“祝王爺王妃伉儷情深”的話語,一直久久不消……


    儀華端坐在馬車裏,心神震盪的聽著傳遍街頭巷尾的唿聲,她強壓住撩簾一探的念頭,不敢置信萬眾的膜拜歡唿皆有她一份,卻又強烈感覺到那種發至內心的虔誠。


    無以名狀的震驚之下,儀華驚喜的轉頭看向朱棣:“王爺,您聽到沒?”


    隔幾相坐的朱棣,正靠在鋪掛了一層棉毯的車壁閉目養神,聽見車廂裏另外一人的聲音,緩緩睜開眼,談淡地瞥了一眼瞼頰紅彤彤的儀華,復又閉眼道:“還以為你不會主動與我說話區。”


    儀華一怔,想起這三日對朱棣稍嫌冷淡的態度,沒想到他竟然耿耿於懷,又念及昨日得知熙兒不去京後,有意一緩這幾日氣氛卻難以找到機會,不如就趁這個當頭……可對於朱棣將一切兒女私情、父子親情置於權勢野心之下,她雖然明明知道也能理解,卻終究有幾分難以釋懷。


    儀華捂著手爐坐在對麵,眼睛若有所思的瞅著朱棣,心緒徐徐轉動。


    一時正猶疑不定著,驚見朱棣不如何時睜開眼著著她,那目光沉定無波,仿佛在等著什麽一般。


    儀華看著心思一動,暗下隻道夫妻相處需包容與妥協,也不再穩坐不動,從溫茶水的罐子裏取了茶壺到了一杯熱茶,微微傾身遞到朱棣麵前,就著方才的話,道: “民眾的唿聲,確實讓臣妾震驚。”頓了頓,坐迴去輕撩窗簾一角,見馬車已經出了北平城,續道:“現在都城十餘裏遠,仍感耳畔嗡鳴震響,王爺每次在營中帶兵操練演習時,想必其聲定振聾發饋,其勢也豪氣萬千,不知那時王爺站在點將台上,看到的是什麽?想得又是什麽?可有震驚?”


    儀華本是想隨意起了話,不想一說之下,卻是來了興致,不覺連聲相問。


    常言“伸手不打笑臉人”,也或是儀華的好奇的語氣,半晌之後,朱棣睜開眼睛,端起清香四溢的熱茶,呻了一口,品不出茶水好壞,隻覺熱茶入喉一下暖了脾胃,舒服的籲了一口氣,這才揚起薄薄的雙唇,道:“民眾擁戴的感覺確實不錯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不過比起演練習兵時,戰鼓刀戟將士們發出的聲響,卻又差了一大截。”


    有些事見仁見智,雖不能相提而論,卻也不妨各抒己見。


    如此儀華心下不贊同的話到了舌尖,又咽了迴去,隻是一邊捧著茶輕呷細品,一邊聽著朱棣說起軍中見聞。


    朱棣與儀華相處多年,即使二人關係最融洽的時候,也很少交談。是以,儀華一直以為朱棣除非必要,卻是不喜言談,這會兒聽他娓娓道出,才發現朱棣敘起事來,或詳細或簡略自有一番見解,卻每每引人入勝,仿佛身臨其境、親眼所見般。


    經過這一天後,儀華發覺隻要她詢問,朱棣總會專注的為她講解,而這些皆是她感興趣的。於是接下來的行程中,她就每日邊問邊聽,不但消磨了旅途中的枯燥,也增加了許多見聞,漸漸地,縈繞在心頭的那幾分難以釋懷與去京城的緊張感,已在不知不覺中沾散了不少。


    就這樣,千裏之遙的路程,一個多月的行程,在臘月二十六日這天結束了。


    當天傍晚,他們就到了京師應天,隨行的五百多黑衣鐵騎不能一起進城,因而留下四百多名在城郊外燕王妃的一個陪嫁大莊子裏,隻帶了整一百鐵騎、數十名侍人進入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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