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眼,揮去腦中影像,也不去想朱棣極可能無功而返的結果,儀華默默轉頭,正色道:“王爺萬事小心,臣妾等你平安歸來。”


    不是凱旋而歸,隻是平安歸來!


    朱棣目中思潮洶湧,須臾又沉寂如深潭,目光深邃的凝視著她,道:“本王知道!”


    話音未落,後方烈風送來了一陣紛遝而來的馬蹄聲。


    作為此次北征的前鋒,亦是朱棣護衛的朱能,領著十二騎護衛駐足於山坡數丈後,一旁還有徐增壽與府中六騎。


    儀華望了一眼朱棣身後,從懷中取出一串墨色絡子,駕馬行至朱棣跟前,探身將絡子綁在他佩劍劍柄處,爾後直身笑道:“裏麵那顆朱紅色珠子,是從道衍大師寺中求得,也未知可有用處,就用來打了個絡子。戴著它……但求個心安吧。”


    朱棣低頭看了看劍上墜的絡子,隻字不提,隻深深地看了儀華一眼,突然緊勒韁繩,頭也不迴的調頭離開。


    坡頂上少了一人一馬,儀華卻沒有即刻離開,佇馬立在 山坡頂,俯瞰著北征的大明軍,直至他們消失在視線中。


    洪武二十三年三月初二(農曆),燕王率領大軍從北平出發,皇七子齊王,以及及征虜前將軍潁國宮、左副將軍南雄侯、右副將軍懷遠侯各率自己的部屬從征。


    大軍輕順義、密雲出古此台,直指塞外。


    塞外狂風暴雪,不宜行軍。燕王出其不意,反兵家常識,在按漠北地形圖有計劃的派出哨兵尋獲地方紮營之地後,一力主張大軍連夜冒雪行軍。


    淩晨,夜深雪寒,乃兒不花大軍多在酣眠。忽聞戰鼓號角之聲驟起,重甲響動之聲震天,乃兒不花夢中驚醒,出主帥大帳一看,隻見營帳四周火光漫天,大明兵士如潮水般源源不絕地湧來,重重包圍營帳。


    乃兒不花與徐達交戰十數年,堪為一員大將。見大勢已去,立即召集親兵千名,以熟悉地勢的優勢潛逃,豈料大明近五千將士早已做了埋伏,此一役,正好成了甕中之鱉。乃兒不花大嘆天要亡他,想他與徐達交戰十數年,每當陷入艷境之時,都能成功逃脫而苟延殘喘,不想這一次連敵方主帥是誰也不知,便陷入絕境。


    絕望之下,乃兒不花欲帥一千精兵誓死一搏。


    就在這時,大明軍中駕馬駛出一人,乃兒不花一看,竟是相識數十年的好友,觀童。觀童乃奉燕王之命,前去勸降。


    乃兒不花雖堪稱一員猛將,卻也是一名貪生怕死之輩,在於徐達十數年的交戰中,可見一斑。當前與觀童赴燕王設的宴席,席上同意投降,並全軍歸附燕王麾下。


    是年四月,燕王首戰大捷,凱旋而歸。


    這一仗,燕王不費一兵一矢,至獲乃兒不花全部以歸。


    彼時,晉王亦班師迴朝,卻是未見乃兒不花大軍一麵,無功而返。


    (鴛鴦戰襖:明找的一種戰襖。)


    第194章 對弈


    就在晉王鎩羽而歸、燕王大獲全勝,這一舉國震驚的大捷傳迴京師 的後一個月裏,一名禦史上疏彈劾太師韓國公李善長,今上聽其彈劾, 問責李善長與眾多功臣乃胡惟庸同黨。於是,時隔十年之久,“胡惟 庸案”舊案重提,京師一片腥風血雨,以李善長為首的文臣大勢伏誅, 更牽連至死者高達一萬餘人。


    這一次,洪武年間有功文臣,全數斬殺殆盡。


    這一月,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民間文人雅士激憤。今上濫殺功臣的 流言四起。


    隻在這時,皇八子潭王因駭其泰山大人涉入“胡獄”被誅,未及弱 冠之齡自殺。同一時,晉、燕二王率北征大軍返京。


    聞之,京師上下紛紛轉移注意,今上樂見,刻意淡漠處之潭王死 訊,並大肆宣揚燕王不費一賓一矢大獲全勝之舉。百官唯恐“胡獄” 再起,忙不迭附和今上,高捧渣染燕王大勝前北元太尉乃兒不花。


    一時間,燕王聲名煊赫,眾人競相結交。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在滿朝上下贊燕王智勇冠於諸王之時,竟有 人上疏彈劾燕王急功近利,行軍漠北途中,拘謹久經沙場的老將傅友德 等人,致使他們無所斬獲,從而被燕王搶得軍功。


    穎國公傅友德、南雄侯趙庸等人都是軍功赫薪之輩,在軍中追隨者 眾多。此上彈奏摺一出,軍中立刻分為兩派,一為擁護燕王智勇勝 敵,一為質疑燕王心術不正、打壓麾下老將。


    以上消息傳迴北平時,時光已至五月初夏了。


    夏日漫長無聊,於桐蔭下對弈,正是快意至哉。


    儀華自知不是擅棋藝之人,但偶也會附庸風雅一番,一如此時。


    大慶壽寺內,一處僻靜的禪院裏,她一襲石榴紅銷金葵花胸背大袖 女袍,月白水綢曳地長裙,坐在一抹參天大樹下的石凳間,左手持一方 素白紈扇,右手執黑棋,正舉棋不定。


    夏風習習,輕薄的袖衫獵獵於風,她隨意的拂了拂廣袖,從棋盤中 收迴把線,抬眸輕笑道:“大師開局讓我七子,如今不過十餘子而已, 我已不知不覺陷入絕境,再下也不過是垂死掙紮,不如認輸罷了。”


    說畢,執棋放入一旁白釉棋盒中。


    道衍合掌微笑,問道:“王妃不是輕言放棄之人,何乃此刻不戰而 敗?”


    儀華含笑而語,道:“大師此言,小婦人並不贊同。”


    道衍看了儀華一眼,爾後微微一笑道:“貧僧願聞其詳。”


    儀華右手執扇,輕搖紈扇,道:“與大師對弈這三日來,總共三 十七局,我便輸了三十七局。而這一局,大師雖多有相讓,可走向難 掩大師決絕殺伐,我已陷入大師的殺決中,若想反敗為勝,非棋藝高手 不可。我棋藝平平,又是大師手下敗將,何苦煞費心緒再下,到頭來 仍是敗得一塌塗地,還不如早早收手,以免輸得過於難看。”


    話略一頓,儀華眸光流轉,瞥了一眼院中四下森嚴如銅牆鐵壁的守 衛,迴眸續道:“所以這不是不戰而敗。”


    聞言,造衍神色不變,隻是笑容深了幾許,道:“既然王妃深諳當 放則放、得不償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失的道理,那又為何不願聽貧僧一勸?”


    儀華一怔,這三日道衍未曾再勸過她,她以為道衍是缺認了她的選 擇,沒想到他根本就從未放棄遊說。想到這,儀華苦笑了下,自嘲道: “對弈上,大師引我入殺局;就是現實中,大師也能引我入局,而今我 不得所知。看來,果真是應了‘棋如人生’這句話,以後我定不敢於 大師為敵對。”


    道衍見儀華左顧而言他,三角銳目中無奈一閃而逝,道:“世子 雖已順利繼承爵位,可熙、燧二位小王子,不過總角之齡,正是幼鷹需 要母鷹護佑之時。王妃,您如何捨得讓他們陪您冒險?”


    聽似溫和的相商話語,卻句句都直逼她的弱點!


    儀華搖扇的手一頓,明眸中掙紮之色一閃,她猛然閉目,雙手輕柔 而珍視的撫上小腹,神色漸漸寧靜安和。


    良久以後,儀華緩緩睜眼,定定的看著道衍,聲音鏗然道:“大 師,我心意已決,還請大師莫忘了答應過的事!”


    未想儀華如此一意孤行,道衍暗自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卻見一身 寶藍色夏裳葛袍的徐增壽,從月洞門外跑躍而來。


    時值未正一刻,夏日陽光最盛的時侯。


    徐增壽頂著驕陽,一路快馬加鞭趕來,衣襟汗漬斑斑,額頭大汗淋 漓。


    儀華忙喚了立在房簷下的李進忠端了井水冰鎮的酸梅湯,親手到 了一碗,遞給徐增壽,溫婉笑道:“什麽事這麽急著趕來,熙兒他可舍 得你這位師父走了?”


    徐增壽仰頭,幾口灌飲下,撂下手中湯碗,也不按李進忠遞來的巾 帕,以袖抹了一把曬的紅通通的臉頰,憤憤不平道:“什麽叫燕王貪圖 功勳,怕穎國公他們搶了功勳,在得知敵方紮營地點後,就將他們軟 禁?!造謠的人分明是眼紅,他們怎麽就不提王爺不費一兵一矢大獲全 勝,怎麽不提朱大哥一馬當先搜獲敵軍駐紮營地!”


    說著,徐增壽怒不可遏,道:“我看就是晉王和穎國公他們,看到 王爺大獲全勝,人人稱頌,才暗中勾結,陷害王爺!”


    儀華見徐增壽口沒遮攔一陣臆測,但幸虧周圍都是親信之人,又因 擔憂遠在京師的朱棣,倒也沒訓責徐增壽幾句,就急忙詢問事情原委。


    徐增壽也是知輕重緩急之人,這除了心中惡氣,便將事情原原本本 述了一遍,言談中不乏對朱棣、朱能等熟識的人擔憂。


    聽罷,儀華心中焦急頓緩,微微的舒了一口氣。


    道衍見之,心下微詫,麵上卻不動聲色,道:“還不知皇上取信 哪一方的話,王妃您不擔心?”


    儀華看著由李進忠領去換衣的徐增壽消失在竹簾後,她方迴頭 道:“皇上聖明,自不會聽信小人之言。我相信王爺定會安然無 恙。”說時,忽而一笑道:“再說,大師不也是絲毫不擔憂嗎?”


    第195章 雙喜


    竟被反將一軍,道衍又是一詫,眉峰略動道:“王妃如何看此事?”


    聽出道衍憑添了一分鄭重的話語,儀華無奈一笑。


    她之所以會篤定朱棣無事,全是憑藉模糊的前世記憶——“朱元璋欲以藩王取代功臣,對功臣大開殺戒”此一歷史記載,斷定朱元璋不會聽信讒言,反會維護朱棣。


    但是,這一切顯然不能對道衍具以實告,正如道衍不理解她為何一意孤行一樣。


    儀華低垂雙睫,避開道衍犀利的目光,四兩撥千斤道:“帥同‘率’,意為領也。北征大軍既以王爺為帥,王爺便是一軍之主,有調兵遣將之能。潁國公等人為將,意為受遣之將,自受王爺調遣。如此一來,在


    行軍漠北的途中,就算王爺下令他們不許出戰,命其留在各自營帳中,也是合乎情理。這樣,王爺又有何罪?”


    掀開眼瞼,儀華與道衍四目相對,道:“自古軍令如山,是為將士,必嚴守軍令。潁國公他們久經沙場,揭示一員老將。是為老將,又豈會不知服從軍令,為主帥馬首是瞻,依小婦人愚見,過不了多久,潁國公等人必定聯丅名上書,為王爺洗脫這不白之冤。”


    雖未指出更深一層隱秘,卻能看清楚這其中的關聯,已是不俗!


    道衍眼底掠過一絲激賞,贊道:“王妃雖為女子,身為世俗所困,卻勝於世間男兒,貧僧軟佩。”說完。雙手合十,頷首一禮,以示敬重。


    儀華受之有愧,忙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不過勝在旁觀者這一優勢而已,實為當不得大特如此讚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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