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華,李婉兒兩人分別在桌前的錦椅坐下,於眾人矚目的視線之中,伸手挑起一根紅藍絲線,將約寸長的豆芽捆綁一把,完成了今日的重頭戲--種生求子。


    一見小內侍手捧的盤中物,尚儀居公公立時眉開眼笑,拂塵一甩,仰頭就唱得了幾句喜話。


    一聲聲恭賀聲傳來,背對眾人而坐的儀華轉頭,笑著向李婉兒伸出一手,李婉兒低頭看著伸至眼膀胱的素手,眼裏有絲陰晦的暗光掠過,下一瞬,抬頭已是嫣然含笑,迴握住儀華的手,同她手挽手一齊起身,走迴眾人之列。


    朱棣見一妻一妾看似親如姐妹,不置可否的微扯了嘴角,緩慢地勾出一抹滿意的弧度。


    眾妃妾,命婦一個個精明似的人,眼瞅著忙想了一堆的好話說,幾名心思靈活的官員見了,也忙拱手道恭喜。


    朱棣顯然聽了高興,卻隻淡淡地迴了一句,“不過是祈福而以”,便示意眾人迴席。


    迴了席,卻不是男女東西分席,而是一方一廳各自聚下,女人們一個花廳吃時果磕瓜子,鬥巧主巧好不熱鬧,男人們一個水榭亭子內,賞景飲酒,高談闊論,正是其樂融融。


    如此之下,歡樂喜氣的氣氛漸漸地充滿了廳、亭之間,也在無形中將男人們,女人們各自結交於一起。


    儀華看了一眼麵前似早已熟稔的眾妃妾,命婦們,轉首挑起帷簾,微微探身舉目,望著池水對麵的雅致水榭,隱約可見的對盞而飲,談詩論史,再一想起朱棣最不耐煩附庸風雅之事,不由微微一笑,一切皆瞭然於心。


    “說起才女,王妃也是當仁不讓,臣妾曾聽聞王妃不僅女紅詩詞不在話下,就是各燈樂器也都有涉及,不知可否能給臣妾們一睹王妃的風采。”一名二品夫人見儀華探身在外,以為她對此類話題沒有興致,忙繞了話題捧著道。


    聞言,儀華赫然想起那段被拒於閣樓的日子,心下頓時一沉,臉上卻含笑點頭道:“盛情難卻,那就獻醜了。”說著讓阿秋準備古琴。


    自出了閣樓,儀華再未彈過一音一調,阿秋不由愕然,道:“王妃……”


    儀華低頭撫了撫已七個多月大的肚了了,轉眸瞥了一眼湊身在耳旁的阿秋一眼有,輕聲一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你去準備吧。”


    聽後,阿秋仍是不明所以,卻對儀華深信不疑,這便忙領話而去。


    一道似如裂帛之聲的弦音赫然響起,其聲剛勁而激越,剎間又陡然一變,弦聲清脆而尖銳,仿佛鐵騎突出刀槍的聲鳴。


    當這錚錚的琴音以一種鳴兵之勢,傳入清音幽韻的水榭之中,亭內的談笑聲不約而止,直至剛勁峻急的琴聲漸趨 緩和下來,才有一名不惑之年的文士官員,捋了捋長約一寸的美須,沉吟道:“琴音剛勁有力,張弛有度,卻缺失流暢,可見彈琴者技法生疏,但其人必是一個剛毅豪邁……”


    話未盡,美須文官止了話,略帶疑惑的看了一眼對麵高廳,遲疑了半晌道:“此琴音,琴技不過是中人之資,但該是男……怎會有對麵傳來,若是女子所奏,未免失了柔美之氣,過於陽剛激進……”說著又是一止,暗下卻連連搖頭。


    朱棣一口飲下杯中酒,向身側侍立的陳德海使了個眼色,陳德海會意疾步出了水榭,片刻便折了迴來,躬身稟道:“此琴是王妃所彈。”


    話音落下,亭內眾人一怔,隨即出現了訕訕的表情,猶是美須文官臉上一紅,急忙打了馬虎眼,解釋道:“王妃不愧是中山王之女,一首男女皆宜……的曲子,王妃卻能彈出仿入戰場之感,當直是將門之後。”餘下諸官員附和。


    朱棣鷹厲的雙目掃過坐下眾人,見他們神色頗有幾分不自然,他透過空窗望了一眼對麵,斂去目中極淡的欣賞之色,端起又斟滿的杯盞,對眾人一舉,道:“本王一個粗人,隻略讀書識字而已,對琴音之類實在不在行,倒是對歷朝史書有些興趣。”


    眾人本就尷尬,一聽朱棣轉迴了方才的話題,急忙就有人接口,道:“先會說到西漢的吳王劉鼻……”


    話題迴轉,席上氣氛又熱絡了起來,轉至二更天將盡,眾人方興未艾,又應酬了一陣,終於夜闌人散,然七夕之宴雖休,但最後一項儀式“化生”,即將捏成嬰孩關的蠟燭放入湖水中化開,卻等著儀華,李婉兒過上一遍。遂,朱棣又同眾妃妾行至拜月的湖岸前。


    此時已進子夜,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歡鬧了一夜的眾妃妾不免有了乏意,又加之飲了幾盅兒酒,這會兒立在湖岸口,被涼涼的夜風一吹,大多都泛了酒意,頭痛欲裂。


    儀華席上隻飲了兩在杯薄酒 ,可身子卻是極重,同樣也早有不適。於是便吩咐了尚儀局將“化生”儀式從簡,這才強打起了精神,對眾妃妾笑道:“今兒讓眾位妹妹受累了,明日的晨省就免了,你們也好多補迴覺。”


    眾人見儀華這樣說,也忙稍打起精神,齊齊福身相謝。


    “王妃你今晚也是沒少累著,明日可該好生歇息。”借著暈黃宮燈看了看儀華微微發白的麵色,朱棣在一片相謝聲中插口道。


    今夜,她半路相截,讓王蓉兒,李婉兒,兩邊落空,她這個經年不受寵的王妃,算是出盡了風頭,也在一個個千嬌百媚的妃妾心中深深地劃上了一筆,實在不需朱棣再幫她徒惹人嫉。


    想起今晚上眾妃妾眼中的時時閃爍的戒備之色,信華心中一嘆,再不去理會身後十之八九變了臉色的嬌人兒們,向朱棣淡然一笑,道:“謝王爺關心,臣妾省的。”說完,儀華攜上李婉兒的手,由陳媽媽攙扶著,以及阿秋,盼夏的簇擁下,向湖岸走去。


    眾人見狀,各自斂下臉上顏色,亦步亦趨的相隨而上。


    湖岸前,早有兩個小內侍一人捧著一個大荷葉式的漆盤立在一旁,盤內盛著七八個穿紅著綠的小嬰孩。儀華看著上麵惟妙惟肖,樣子可愛的小蠟人,不由想起腹中的胎兒,心中一甜,忍不住伸手在每一個小蠟人身上摸了一遍,卻還猶豫著不知選誰。


    旁邊看著的王蓉兒“撲哧”了一聲,掩口一笑,嬌滴滴的紅唇湊到朱棣耳畔,含嬌細語道:“王妃是看哪一個哪一個好,臣妾看要不是一般都隻選一個,王妃定要全選了上去。”


    儀華讓這話打趣的臉上一紅,忙轉頭看著右手邊的李婉兒已選好了,她復又瞅了一眼,挑了一個穿紅肚兜的小男孩蠟人起來,笑道:“這不是就好了,走,婉妹妹我們一起。”


    李婉兒亦偏頭一笑,目光冷冷地掃了一眼立在朱棣身旁的王蓉兒,迴首笑應道:“好。”


    儀華不再開口,隻緊了緊手中的小蠟人,在心中突湧上來的緊張下,由侍人攙扶往後微仰蹲下來,正緩緩地朝平滑絲綢的湖麵湊去,哪知後麵有個力道 犯地襲來,她身形一個不穩就往湖麵栽去。


    第八十三章 福禍


    “啊”重力使然,急劇傾栽,儀華駭得驚恐尖叫,一手捂住肚子以求它平安,一手緊抓住身旁一人的裙裾以減傾勢。


    卻隻是須叟之間,“呲啦”一聲帛裂脆響,被儀華死攥住的裙裾一角從中斷開,同一瞬間,又一道女子尖銳不可當的驚叫聲響起,儀華就感右邊有人拽了一把她的手肘,定拽力使人猛角希望,儀華欣喜若狂的臉上晃過一道扭曲的光彩。


    然,口中“救我”二字尚不及出聲,儀華陡然發現前傾之勢根本無一絲一毫的緩解,她隻能在身後方咋唿起的尖叫聲中,依稀辨別一個女子在身側焦急的唿道:“王妃,婢妾來救……啊!救命--”


    腥澀的湖水味已近在鼻息間,一股巨大的黑色漩渦向她襲來。


    儀華絕望的意識到此時此刻,她自救不得,亦無人能救,於是她閉上了雙眼,雙手使盡了一切的力量護住小腹,心中悲戚的祈禱道:“她怎樣都行,但至少保住它吧!”


    眼看著寬大的廣袖,十二幅散開的褥裙垂曳下來,漸漸地浸入冰涼的湖水中,朱棣向來不露情緒的幽深眸中陡顯一抹驚慌,被人緊緊攥著的右臂未顧力道的就是隨手一揮,即刻又一邊揮開擋在身前的幾名驚愣亂叫的侍人,一邊踏步急速上前,勃然大喝一聲:“王妃,你穩住!”


    “王爺”讓朱棣一手甩在地上的工蓉兒,低頭看了一眼被擦傷冒出血痕的手心,瞬時一個激靈驚遍全身,她猛睜開一雙水眸恨意森然的盯著那抹慌忙奔去的身影,聲嘶力竭的一喊。


    於雜亂的場麵中,朱棣未聽見身後那道喊聲,隻聽見從手中“呲啦--呲啦---”地幾道帛裂聲傳來,即後手中隻剩下一塊輕柔的絲帛在夜風中擺動。


    就在這個時候,“鏘”一聲金屬摩擦地麵的尖銳之音,以刺破耳膜的巨響怔住眾人,隨之,混亂的場麵出現了瞬間的沉寂,俱屏氣凝息的看著眼前之一幕。


    湖岸黃石假山上,一道黑色的身影以手中銀白色長槍劃地為借力,矯健的身影飛一般地掠過湖麵,俯首,伸手從幾乎觸上湖水的低度攪起儀華墜落的身子,緊接著牙關死咬,拿銀槍的左手臂再一使力,隻聽又一聲金屬摩擦聲起。


    伴著這一道“鏘”地餘音漸消漸逝,黑衣侍衛以藉由長槍之力,帶著儀華縱身一躍,迴到了鵝卵石鋪設的岸邊。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眾人尚不及反應這驚鴻的一幕,就聽“噗通”一聲重響,忽然有人驚吼了一聲,“不好了,婉夫人落水了。”


    眾人這又清醒,紛紛互相奔走,尖叫聲此起彼落。


    “快來人啊,婉夫人落水了。”


    “下去救人呀,婉夫人她可是雙身子。”


    “良醫呢?快去傳良醫來!”


    一道又一道的叫聲在耳旁嗡鳴,半晌之後,儀華這才有了反應,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一縷盡乎不可聞的幽香飄來,朱能呆愣了一愣,又感懷中溫軟的重量,頓時他臉上一紅,就要鬆手逃開,可懷中之人還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襟喘氣,一時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隻能僵硬著四肢任她待在懷裏。


    “王妃……王妃,您沒事吧?嚇死奴婢了!”正無措之際,阿秋婆娑著淚眼跑了過來,身旁還跟著陳媽媽,李進忠,盼夏等人。


    朱能看著趕來的侍人,眼見創始們臉上掩不住的驚慌,害怕,狂喜……各種神色,心中一安,也不由自主的輕籲了一口氣,道:“這下應該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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