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無聲息走進來的女子已站在床前,一襲大紅嫁衣嬌豔若霞,繡有詭異花樣的月白披


    帛與裙擺層層疊疊地漫到地上,錠成一簇花團。她烏發披散、玉足赤裸,身上沒有任何綴飾,卻仍是美得驚心動魄。


    蘭妙言未施脂粉,隻在眉心繪了嫣紅花鈿,睫毛纖長,眼尾描著一抹紅。這樣的素容紅衣,竟顯得多了幾分妖氣。


    青絲將小臉半遮,令那時而嫵媚惑人、時而古靈精怪的玉顏上多了一絲難得的嬌婉。不過這也隻是錯覺而已,因為那雙眸子灼人依舊,瀲灃的眼波深處,好奇中夾雜著些許惡劣的快意。她凝視著眉目淡淡的修彌,最後一次問:「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修彌看著她,片刻後視死如歸地閉上了眼。


    蘭妙言紅唇微彎,表情是熟悉的狡黠。她玉足輕移,靠得更近了些,「臭和尚,這可是你自己選的。」


    瞧著修彌那「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表情,蘭妙言就覺得又生氣又爽快。


    真是想不到,他竟會選擇這樣做。


    十天前,同樣是在這個房間裏。


    修彌的來訪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若他隻是個捕頭.那為了案件理應上門,可基於上次見麵時他的失控表現,蘭妙言本認為不管自己再做了什麽,他都不會再出現了。說不定還會離開壺兒鎮,逃得遠遠的,可他還是主動上門了。


    想到這,蘭妙言的唇畔忍不住泛起了冷笑,他可比自己想像的要敬業得多啊。


    弓身站在蘭妙言麵前的圓臉青年覷了眼她的表情,「姑娘,譲他進來嗎?」


    進來?哼,他當這裏是什麽地方,想走就走、想來就來?這個臭和尚是覺得自己不敢拿他怎麽樣嗎?那天修彌所說的話還梗在蘭妙言的心頭,餘怒未消的她脫口道:「轟走!」可眼見著隨從石頭唱喏後領命離去,卻又忽然改變了主意,「欸,等等。」


    石頭停步,轉過頭來看著她。


    蘭妙言抿了抿唇,玉指緊樞著桌角,猶豫片刻之後道:「算了,帶他進來。」


    這幾日她更加猖狂地在壺兒鎮裏搗亂,為的不就是把他引來,可他真的來了,蘭妙言卻又隻想把他趕走,這種搖擺不定的心情令她更為煩躁。


    很快,石頭就將修彌引了進來,他身著墨綠色捕頭服,頭戴烏玉冠,冠側的兩條紅色絲絛安靜地垂在胸前。淺眉冷唇,現在看來可真是一張薄情的臉。


    蘭妙言整理好表情,輕笑道:「修捕頭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與她目光相對的瞬間,修彌下意識地攥緊了腰間的鐵尺。竟然覺得很緊張,在此之前作的所有心理建設和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定力又全都見鬼去了。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妖女的麵前,即使她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自己也能夠方寸大亂。難道她真的會什麽妖術不成?不然為什麽一見到她,自己就會失去常態?這個想法令修彌臉色漸冷。


    「近日發生的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他不是來問這件事的,可話卻就這樣脫口而出了。


    蘭妙言輕咬銀牙。果然是為了公事而來。她竭力壓製住眼底的憤怒,臉上笑意更濃、更惑人,「是。」


    「因為我?」


    修彌脫口而出的疑問換來蘭妙言放肆的大笑,那張狂的笑聲刺得他想要拂袖而去。片刻後,因為狂笑而微張的紅唇才漸漸收攏丄抹淺淺的似笑非笑繼而浮現,「修捕頭,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是,她會讓那些女人長出胡子來確實是因為被修彌激怒了,可她不想讓他知道,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情緒會因他起伏。


    蘭妙言的諷刺令修彌忍不住耳根發燙,他腮幫的紋路漸漸凸了起來,一言不發地看著她,不說話也不離開。


    蘭妙言被他看得別扭,不由得輕移開目光,唇邊的笑容徹底消失,「治不了那幾個道貌岸然、惟利是圖的老賊,是你們無能。本姑娘閑來無事,便大發善心幫你們清理清理門戶,順帶著給自己解解悶。」話說一半,她眼珠兒一轉,繼而目光挑釁地看向修彌,「說到底,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修捕頭也用不著這樣三番兩次地來登門『致謝』吧?」


    登門……致謝,她可真敢說。修彌胸間火氣翻湧,「法理昭昭,你以為能在壺兒鎮作惡多久?」


    蘭妙言沉下臉,「作惡?本姑娘明明是在替天行道、劫富濟貧!」


    修彌冷笑著反問:「濟貧?」


    這段時日來,她淨忙著劫富,哪裏有空去濟貧了?


    聽出他話中的諷刺,蘭妙言忍不住壓著桌案騰地站起,瞪圓了杏目剛想發飆,耳畔忽然聽到了石頭焦急地唿喊聲,「小小姐,姑娘正在見客,咱們……」


    她心突地一跳,慌忙將目光朝門口投去,片刻後果然看到一抹楓紅身影靈巧地飛了進來。


    蘭心跑得急,可兩腳卻不在一個頻率上。所以當她的左腳邁過門檻時,右腳卻被門檻給攔了下,圓圓的小身子瞬間向前撲去。


    蘭妙言驚道:「心兒!」


    但在她有所反應之前,修彌已經眼疾手快地一臂攔過去,接住了撞過來的蘭心,然後順手抱起。不過他抱孩子的姿勢卻格外詭異,一隻手卡在蘭心的小肚子上,撈小雞一樣撈著她。蘭心倒也難得地乖巧,趴在他的手臂上迴頭看著他。


    蘭妙言迴神,見狀立刻走上前將蘭心搶抱過來。她警惕地瞪了眼修彌,而後把懷中女娃抱到榻上坐著。


    彼時緊追而來的石頭忙道:「姑娘恕罪,我沒看住小小姐。」


    蘭妙言冷著臉,「晴妹呢?」薛宛晴是專門負責看護蘭心的女人。


    坐在榻上晃蕩著小腿的蘭心搶在石頭前頭說:「小嬤嬤去備飯了。」


    「晌午才過,你又要吃飯?」


    「中午沒吃飽嘛。」


    她哪裏是沒吃飽,分明就是聽說了生父嫌疑人再次出現,這才趕過來添亂。


    蘭心瞄了眼站在門邊的修彌,滿臉的機靈,竊竊一笑之後又轉而看向蘭妙言,做天真可愛狀,「娘,這個叔叔怎麽又來了,你們剛剛是在吵架嗎?」


    蘭妙言臉色一僵,下意識地看了修彌。


    兩人眼神對上,又很快就都撇開了。


    「叔叔是衙門裏的捕頭,來向我打聽點事情。」


    「打聽什麽事呀?」


    「小小年紀別這麽八卦。」蘭妙言捏捏她的臉蛋,片刻之後又看向修彌,神色是難得的認真與嚴肅,「修捕頭,迴去告訴你們縣老爺,不用太感謝我,以後你也不用再來了,因為我很快就要離開壺兒鎮。這地方風水不好,誰住誰倒黴。」


    修彌的目光這才從蘭心身上轉開。她們要離開壺兒鎮了?他的心跳猛地一滯。


    「石頭,送……」


    「娘,我想讓叔叔陪我吃飯。」


    蘭妙言斷然拒絕,「不行。」


    蘭心癟嘴,「我就要!」


    蘭妙言虎著臉,「我說不行就不行。」


    「那我不吃啦!」


    「愛吃不吃。」


    蘭心小臉一垮,默默地把包子臉墊在桌案上,胖乎乎、軟綿綿的臉蛋垂了下來。蘭心一麵在角落種蘑菇一麵叨念:「嗚嗚嗚,心兒好可憐,娘親連飯也不給吃,人家的胃本來就很差,好不容易想吃東西了,結果還沒得吃……嗚嗚嗚,好餓、好冷、好寂寞……


    平時娘親也不陪心兒玩,好不容易遇到個有意思的叔叔,還不許人家和他玩……」


    蘭妙言肩膀一垂,無奈道:「心兒。」


    似乎有一團黑色的霧氣將蘭心給裹了起來,「嗚嗚嗚,胃疼。」


    蘭妙言翻了個白眼,「小孩子家家的,怎麽會胃疼?」


    蘭心繼續在角落種蘑菇,「嗚嗚嗚,做小孩子好難,連胃都不許疼……」


    蘭妙言無言。


    蘭心繼續沒完沒了地念叨。


    無奈之下,蘭妙言隻能投降,「好吧、好吧。讓他留下來陪你吃飯,行了吧。」


    蘭心立刻複活,跳下床來蹭蹭蹭地跑過去拉住修彌的大手,「叔叔,你愛吃什麽?」


    身為當事人的修彌連句話都沒說,留下吃飯這件事就被這對母女給敲定了。他這次主動登門,並非是來興師問罪,但也不是來吃飯的啊。不過感覺到蘭心的小肉手緊攥著自己的小指,拒絕的話竟是沒辦法說出口。他垂首看著念念叨叨的小女孩,表情情不自禁地柔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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