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迴時,蔣氏正賠著笑臉服侍謝三爺更衣,口中句句為自己說著推脫的話,又狠是將林家貶低了一番,說哪怕沒有入宮這一遭,也決不能將自家女兒嫁於林家。


    謝三爺淡淡應了聲“嗯”,並不接她的話。


    蔣氏無奈,深知自己行事不夠妥當,被林家派來的劉媽媽弄亂了陣腳,差點壞了事,隻得訕訕然幫謝三爺係著腰帶,不敢再言語。


    她繞到謝三爺身後,正仔細為他整理著衣裳上的褶皺,忽然間驚聞宮裏傳了消息出來,謝芷若惹了大禍。


    今日原是謝芷若一行人迴家的日子,看看時辰,不必至午時,就該到門口了。蔣氏原還等著尋個時機好好給林家看一看臉色,誰曾想,竟先聽到了這樣的消息,登時唬了一跳,擱在謝三爺鑲玉腰帶上的手一緊,惹得謝三爺皺眉輕斥,這才慌慌張張鬆開。


    “三爺,芷姐兒不會出什麽大事吧?”蔣氏心中沒有底氣,說話間的聲調也禁不住變了幾變,軟綿綿的不著地。


    謝三爺深深看她一眼,道:“芷姐兒入宮之前,我讓你叮囑的話,你可都一一叮嚀過了?”


    蔣氏不悅:“三爺這是拿妾身當什麽人,妾身是連這點子小事也辦不妥當的人?”該叮嚀的該警示的,她是一個字也沒少同女兒說過,汲汲營營,可不就都是為了那點子前程,她亦是盼著好事的,哪會不用心。眼下謝三爺這般一問,倒顯得像是她故意躲懶未曾好好告誡女兒,才叫女兒在宮中闖了禍一般,著實叫人不快。


    何況,如今誰也還不清楚,謝芷若究竟犯了什麽事,何至於立刻就來尋她的晦氣?


    蔣氏愈發覺得不痛快了。


    謝三爺也是心煩意亂,聽了她的話便不願再往下追問,隻匆匆束緊了腰帶推門而出,去詢問詳情。


    來遞消息的人,是個眼生的內官。


    整個內廷都在汪仁的掌控之下,汪仁又才在他身後下過黑手,雖不明所以,但謝三爺此刻對這群太監心生恐懼,不敢小視,因而立即便讓人賜座不提,另上了上等的茶。


    可來者不坐不喝,隻恭恭敬敬地在那推辭道:“謝大人不必忙,咱家這迴來,可不是為了吃茶的。”


    謝三爺訕笑,因知此事同謝芷若有關,心頭惴惴不安,隻得耐著性子小心問道:“不知小女究竟犯了何事,要勞公公親自跑這一趟。”


    若隻是小事,也就不必非得等見到他的麵,才能說。


    由此可見,事情並不大妙。


    謝三爺一早就知道謝芷若留在宮中毫無懸念,畢竟是肅方帝親自同皇貴妃打過招唿的,再不濟,也不會被刷出來才是。


    皇貴妃就算心中不喜,也不會明目張膽地挑刺。


    故而自打謝芷若入宮的那一刻開始,謝三爺就沒有擔心過這些事。


    “謝六小姐衝撞了皇貴妃娘娘。”著太監服的來人捏著嗓子緩緩說道,有意無意地看了謝三爺一眼。


    謝三爺一愣,“怎會?”


    內監微笑,神色陰柔:“謝大人好生糊塗,六小姐背地裏同人嚼舌根,說娘娘跟公主殿下的壞話,甚至於還膽敢汙蔑娘娘害了皇後,乃是罪人……”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謝三爺一聽就知是假的。


    他的女兒他知道,脾氣再大,再不懂事,也沒有膽子在宮裏同不相幹的人說這樣的話。


    他額上沁出汗珠子來,唇色有些發白:“這裏頭必定有什麽誤會。”


    “誤會?”內監收了笑,搖搖頭,“是不是誤會咱家不知,但這事已在皇上跟前鬧開了,娘娘大度,隻賞了六小姐一頓廷杖便算了了此事。”


    謝三爺不覺有些腿軟,覺得這事十分蹊蹺,卻又不知到底蹊蹺在何處。


    “午後,六小姐便會歸家,還望謝大人好生教導方是。”


    謝三爺渾身一顫,沉下心低低問道:“公公今日來,究竟是奉了誰的旨意?”


    內監抬手,以袖掩麵哈哈一笑:“自然是娘娘的懿旨。”


    “懿旨……”謝三爺的一顆心沉得愈發厲害,“小女可是傷得厲害,所以隻能等午後出宮?”


    若不然,遇上了這樣的事,才是該立即送出宮來才對,為何反而還要拖延一番?


    謝三爺百思不得其解。


    內監卻不答,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隻道:“主上的心思,咱家可不敢猜,也猜不透,謝大人到時候便知道了。”


    話畢,他便告辭走人。


    謝三爺阻攔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遠去,心中亂成了一團斷麻。


    是哪裏出了問題?


    明明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到底是哪裏出了紕漏?


    肅方帝分明也早已說過,十分歡喜謝芷若,他這才舍了林家又尋了謝元茂,想要拿了謝姝寧頂替作數,可眼下,根本無一處是對勁的!


    他深吸了幾口氣,麵上訝色漸漸消失不見,變作了冰冷一片,迴房去知會蔣氏立即準備起來,不能叫謝芷若的事再在外頭宣揚開去。


    蔣氏聽了,當下落下淚來,哽咽著連話也說不清,隻喃喃問他,“芷姐兒是否不好了?”


    廷杖的事,她雖未曾親曆過,卻也聽說過不少。


    宮裏頭的規矩,她也多少曾有耳聞,這會見謝芷若無法準時迴府,非要拖延到午後,便忍不住疑心謝芷若是不是已經喪命了……


    謝三爺禁不住斥她:“荒謬!哪怕真的不好了,也是她命該如此!哭什麽!”


    但他心中也是怕的,掌刑的人必是出自內廷,內廷裏的人皆是汪仁的人,隻要汪仁點下頭,那棗木杖就能生生將人給打死。


    興許,他的次女,真的就這麽死了也說不準。


    他緊緊握著的拳頭一鬆,無力得緊。


    局麵已然失控了。


    蔣氏哭哭啼啼,攥著帕子方寸大亂。


    謝三爺聽著她的哭聲,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連聲喝問:“這件事,你是不是已經在老六媳婦跟前露陷了?”


    宋氏跟皇貴妃交好,人人都知道,若宋氏知曉,氣惱之下告訴了皇貴妃也並非全無可能。皇貴妃得知,為了爭寵,先將肅方帝看中了的謝姝寧扼死在漫漫征途的開端,實在是極有可能!


    “一定是你這個愚婦露了陷,這才毀了我的大計!”謝三爺越想越覺得事情便是如此,不由氣紅了眼,重重一拍桌子,將上頭的茶具震得哐啷作響。


    蔣氏自然不會忍受這種汙水,當下就抹著眼淚分辯起來:“三爺生氣妾身明白,可妾身的嘴牢靠不牢靠,您還不知?既是這樣的大事要事,我又如何會去告訴老六媳婦?這些個日子,我連三房的門都不曾踏進過一步,如何能露陷?”


    她就差將上下兩片嘴皮子用針線給縫合起來了,怎麽可能會在宋氏麵前嘚瑟?


    但事到如今,謝三爺哪裏還願相信她,聽到她辯解也不過隻冷哼了一聲就要拂袖而去。


    蔣氏慌忙阻攔:“芷姐兒的事,是不是黃了?”


    謝三爺憤憤一甩手:“活著便是萬幸,能不黃嘛!”


    他滿心憂愁,又兼氣惱之至,沒說上兩句,就將蔣氏推到了一旁,走了。


    蔣氏在他身後用帕子捂著臉哭個不休,打不起精神來準備迎接謝芷若迴來。


    與此同時,三房的玉茗院裏,謝姝寧正在同宋氏商量著今後的事。


    謝元茂的吃喝裏頭被下了藥,一天十二個時辰裏多半是昏昏沉沉的,不清楚的便真當他是病了。因而玉茗院裏十分安靜,來來往往的下人皆不敢大聲喧嘩,生怕擾了主子休息。


    謝姝寧跟宋氏就躲在內室裏悄聲說著話。


    “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宋氏歎口氣,幽幽道。


    謝姝寧用手拄著下巴,一副疲懶之相,聞言脫口而出:“那便將父親送得遠遠的如何?”


    正所謂眼不見為淨,總是舒坦。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們也算是徹底撕破了臉皮,將來也無修複的可能,同住一個屋簷下,遲早要再次鬧開。


    但像如今這樣,總鎖著謝元茂,也不成樣子。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弑父這等事,她再如何忤逆,也未想過。


    看來,果真隻有將人弄得遠遠的一條路,謝姝寧心裏便有了打算。


    宋氏很擔心:“哪有說的容易。”


    謝姝寧就笑,咬了咬唇,並不說話。


    ***


    時至午後,秋風颯颯,天氣漸涼,已有了冬意。


    北城石井胡同外,多了一架馬車。


    馬車並不起眼,走得很急,不多時便到了謝家角門外。角門外一早就有蔣氏的人候著,見到馬車立即便迎了上去。


    趕車的人是內廷派來的小太監,眉眼生得都好,眼神卻刁鑽,上上下下大量一番來接人的婆子,隨後將厚厚的簾子一掀,等到裏頭的人被抱了出來,便揚鞭趕車扭頭就走,半句話也不曾擱下。


    蔣氏的心腹媽媽見狀,驚疑不定,愈發不敢耽擱,匆匆往白著臉睡著,人事不省的謝芷若身上蓋了身大氅,便指派人趕緊往裏頭走。


    不過須臾,門外便沒了人,重歸平靜。


    三房內院裏,宋氏這會正夥同卓媽媽幾個商議著過冬的事宜。


    江南這時節的天,風是涼的,卻遠還不到冷。但京都的天,似乎除了冬便是夏,來來迴迴,一冷一熱,分明的很。秋日雖至,轉眼即逝,根本沒有幾日。宋氏在京裏呆了這麽多年,卻還是十分不適,到了這會便忍不住要讓人點上火盆取暖。


    她提著筆在簿子上記下今年冬上需要購置的東西,一邊詢問卓媽媽、桂媽媽幾個的意思,用以參詳。


    玉茗院裏,也是一派風平浪靜,無人知曉,謝芷若悄無聲息地已經迴到了家中。


    *館裏的躲著懶的謝姝寧卻是一點不曾錯漏,時刻注意著長房的動向。


    她低頭就著玉紫的手咬了口杏酪,讚了聲好吃,卻沒有繼續多用。


    “不知道這迴都有誰被留在了宮裏。”玉紫擱了碗碟,小聲感慨了一句。


    肅方帝的反常,謝姝寧身邊的玉紫跟圖蘭都曾有耳聞,各自心中都有些訝異,這迴的選秀,便也尤為注意些。


    “新鮮人,卻也新鮮不了多久。”謝姝寧笑了笑,“惠和公主的信上不是才說過,這迴的人,她全瞧過,模樣拔尖的,不過也就那麽三兩個罷了。”


    玉紫也跟著笑:“興許皇上就喜歡貌醜的呢。”


    這倒也不是全無可能。


    謝姝寧就嗔了她一句,讓她去把圖蘭找來,又囑她取一包銀錁子來,賞給先前劉媽媽來時,攔了蔣氏那兩個派出去尋謝三爺的小廝的下人。


    玉紫應聲而去。


    外頭狂風漸起,吹得枝頭殘葉嘩嘩作響。


    在長房揉著帕子苦苦等候的蔣氏聽得心焦氣躁,連忙囑人將窗子關緊,連一絲縫隙也不留。


    正關著窗,謝芷若被兩個粗使婆子像抬春卷似的給抬進了屋子。


    蔣氏慌忙湊上前去看,隻見女兒仍昏沉沉睡著,一點響動也無,心道不好,連忙伸手試探鼻息,見有熱氣噴在指上,這才微鬆了一口氣。


    “將小姐抬到炕上去,仔細些手腳。”她站直了身子,匆匆吩咐。


    幾人便將謝芷若連同身上蓋著的大氅一道放到了熱炕上,這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蔣氏隻留了心腹蔣媽媽一人,打來熱水,又將一早就準備妥當的幹淨衣裳也拿了來,要仔細查驗謝芷若身上的傷情。


    也不知那頓廷杖究竟打了幾下,可曾皮幹肉綻,傷得厲害。


    她又是擔憂又是氣惱,俯身親自去解謝芷若的衣裳。


    才解到胸前,她的動作忽然一滯。


    窗外有東西被風吹著打到窗子上,發出“嘭”的一聲響。


    蔣媽媽正站在水盆前擰著帕子,聞聲丟下帕子急步向窗邊走去。走近了微微打開一道縫,便見外頭狂風大作,天上烏雲密布,似有驟雨即將降下。


    屋子裏的光線霎時黯淡了下來,人影黑魆魆的,叫人瞧不真切。


    一場大雨迫在眉睫,頭頂上已被厚厚的烏雲籠罩。


    蔣媽媽沒得宋氏的吩咐,不敢喚人點燈,“夫人……”


    她輕喚了一聲,蔣氏卻恍若未聞。


    片刻間,外頭便已是大雨瓢潑,豆大的雨珠“劈裏啪啦”地朝著窗欞打下來。


    斜風驟雨,也不知何時才會停歇,屋子裏卻已經黑得厲害。


    不過申時,便已黑得像是亥時。


    蔣媽媽無法,悄悄自去取了火折子來,將桌上擱著的燈先給點上。


    屋子裏頓時被溫暖的火光籠罩,黃暈之下,蔣氏依舊維持著最初的動作,像僵住了,一動未動。


    蔣媽媽跟著蔣氏一道從蔣家來的謝家,深知蔣氏的性子,此刻見她如此,心頭不由狐疑,飛快擰了帕子走上前去,喚蔣氏:“夫人,外頭下大雨了。”


    蔣氏仍不動,安安靜靜地彎腰站在那,手指依舊貼在謝芷若的衣襟上,白玉似的,冷冷的沒有血色。


    “夫人,怎麽了?”蔣媽媽看在眼裏,一顆心“怦怦”直跳,似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蔣氏終於動了一動,她微微直起腰,聲音低低的,幾不可聞:“拿燈過來。”


    “……噯。”蔣媽媽見她總算開了口,很是鬆了一口氣,忙去提燈。


    羊角宮燈外頭糊的薄紗,清透得很。燈被提到近處,光線陡然明亮起來。


    耳畔落雨聲不歇,仍然嘩嘩作響。


    蔣氏忽然一把將宮燈從她手中奪了過去,親自提著,置於謝芷若頭頂上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某處看。眼神灼灼,似要在上頭看出個洞來。


    這樣的蔣氏,就連蔣媽媽也是頭一迴見,她不由慌了神,循著蔣氏的眼神望了過去。


    通明的光線下,少女瑩白的肌膚泛出淡淡的黃暈,反倒瞧著愈發細膩可人了。


    視線沿著謝芷若的眉眼一直往下看,路過高挺的鼻梁,再劃過小巧紅潤的嘴唇,過了弧度圓潤的下頜,便到了脖頸上。


    這樣睡著不動的謝芷若,瞧著的確是個姿容上佳的姑娘。


    謝家的人,都有張好皮相,小輩裏頭,尤以謝姝寧跟謝芷若兩個最為出眾。


    平素謝姝寧看著更沉穩,氣質更高潔,便瞧著似也更加貌美些。


    至於謝芷若,脾氣大,愛發火,就顯得稍遜一籌。


    但此刻,她這樣安寧躺著,瞧著一點也不比謝姝寧差。


    蔣媽媽在心中暗暗想著,眼神飄忽了下。


    忽然,瞳孔一縮,她隻覺胸口發悶,差點站立不穩。


    那是什麽?


    蔣媽媽大氣也不敢出,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謝芷若鎖骨處的那一塊紅斑看。


    邊上已有些泛出青紫之色來……可見是用了大力的……


    瞧見這樣曖.昧的痕跡,蔣媽媽的臉,不禁唰的一聲變得慘白。


    “擦不掉的……”蔣氏提著燈,伸手按在了那抹痕跡上,擦了幾下,亦煞白著臉。


    她忽然將燈往炕幾上一擱,旋即雙手齊用,俯身脫去了謝芷若身上的衣裳。褻.衣被解開,少女瑩白的肌膚上青青紫紫,紅痕斑斑,也不知是吮出來的還是指痕掐出來的……


    蔣氏隻覺眼前一陣發黑,在嘩嘩的雨聲裏,頹然鬆了手,身子往後倒去。


    蔣媽媽眼疾手快,倉皇間將她給抱住了,連聲喚她:“夫人!夫人!”


    “怎麽會這樣……”蔣氏嘴角翕動著,麵若金紙。


    蔣媽媽哪裏答得上話。


    好端端送進宮去的姑娘,迴來卻成了這幅模樣,她一個做下人的,怎麽可能答得上話。


    蔣氏慌透了,她也慌張透了。


    屋外的天黑漆漆的,雨珠不停打在窗欞上,那架勢似要將窗子打碎了一般。


    躺在臨窗大炕上的謝芷若,卻安然不動,睡意正濃。


    蔣氏蜷在那,戰戰兢兢地打著哆嗦,驀然開口:“三爺呢?三爺人在哪?”


    先前宮中太監前來通稟謝芷若在宮中闖禍了的事,謝三爺可沒說還有這麽一出,隻說是吃了頓廷杖。蔣氏想起謝三爺說過的話,身上終於有了些微力氣,從地上爬起來往謝芷若那湊近了仔細查看。


    “三爺出門了。”蔣媽媽不敢攔她,隻虛虛扶著。


    蔣氏聞言一個字也說不出,想立即打發了人去叫謝三爺迴來,又被眼前這一幕給弄得暈頭轉向,六神無主,一時間沒了主意,唯有仔細打量起謝芷若來。


    可除卻那通身的曖.昧痕跡外,謝芷若身上根本就沒有什麽廷杖過的跡象……


    蔣氏驚懼難安,手下一顫,保養得宜,留得長長的水蔥似的指甲便劃過了謝芷若的肌膚。


    因劃得重,立時便現了紅,還滲出了些微血珠來。


    許是疼得厲害,一直沒什麽動靜的謝芷若終於掀了掀眼皮,嚶嚀一聲醒了過來。


    蔣氏心中駭然,見她終於醒轉,立馬撲上去,抓著她的胳膊壓低了聲音急切問道:“怎麽迴事?這都是怎麽迴事?你都在宮裏做了什麽?”


    她問得又快又急,剛剛醒來的謝芷若聽得一頭霧水,根本不明所以,隻睜著朦朧的睡眼不耐煩地道:“娘親你弄疼我了!”


    話音剛落,“啪”的重重一聲響,謝芷若的臉被打得偏向了一邊。


    蔣氏的右手高高揚著,微微震顫。


    謝芷若尖叫:“娘親你瘋了不成?”


    聲音尖利又刺耳,幾乎要掀飛房頂,連外頭的落雨聲都為之頓了一頓。


    蔣媽媽垂著手站在那,噤若寒蟬,恨不能立時揚長而去,不必再呆在這裏擔驚受怕。


    “啪——”


    又是一聲脆響,謝芷若嘴角滲出血來。


    蔣氏瞪著雙目,眼眶中蓄著淚水,高高揚起的手這才漸漸放了下來。


    謝芷若似駭著了,徹底清醒過來,恍恍惚惚間發覺自己衣衫不整,麵上火辣辣的疼,當下便要從炕上下來,口中嘟嘟囔囔地說著:“娘親瘋了瘋了……”


    “孽障!我怎地就生了你這麽個孽障!”淚水奪眶而出,蔣氏捂住臉泣不成聲。


    謝芷若的動作滯了一滯,坐在炕上,忽然伸手揉了揉眉心,疑惑地道:“這是在府裏?”


    蔣氏仍在哭,她這話問的是蔣媽媽。


    被她盯著看,蔣媽媽避無可避,隻得應聲迴答道:“小姐,您是在府裏。”


    謝芷若大驚失色,張皇地道:“我怎麽迴來的?皇上呢?”


    聽到這裏,哭著的蔣氏猛然起身撲到她跟前,緊緊握住她的手,目光炯炯地問道:“是皇上?”


    謝芷若一時沒有聽明白,愣住了。


    “我問你皇上是不是已經破了你的身子?”蔣氏這會也顧不得旁的,拋開了羞怯之心,直截了當地便問了出來,方才太過震驚,她一時間忘了先看看謝芷若的褻.褲上是否沾有血跡……


    話已至此,謝芷若總算聽明白了,麵上浮上兩朵紅雲,怯怯地點了點頭。


    蔣氏頹然鬆了手。


    謝芷若不疑有他,見狀反倒伸手又去抓她的,口稱:“娘親,爹爹說過,等到事成,皇上便會抬舉他入內閣,做首輔,再封他為侯,我們便能舉家遷往南城,女兒都牢牢記著呢。”


    蔣氏聽著,淚如雨下。


    這話,謝三爺說過不下一迴,她當初也是這般同女兒說的。


    說的真真的,絕不會有什麽差池,可如今……這叫個什麽事啊!


    蔣氏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隻知哭。


    謝芷若不知她為何要哭,有些不滿:“娘親為何哭成這副模樣,難道不高興?”說完,她麵上隱約露出抹笑意來,得意洋洋地道,“我差點便忘了,今日原是歸家的日子,不知宣旨的內監來過了沒有,入宮之期又是否定下了?”


    屋子裏隻有蔣氏漸漸低了下去的哭聲,並無人應她。


    謝芷若皺起了眉頭,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莫不是出了什麽紕漏?”


    若不然,娘親為何一直哭?


    蔣氏遲疑再三,勉強抹去了麵上淚水,打發了蔣媽媽在門外守著,決不能讓任何人進來。


    謝芷若見狀疑惑極了:“娘親,到底怎麽了?”


    “你還有臉問我?”蔣氏咬著牙看向她,眼淚轉瞬又要重重落下來。


    謝芷若仍不解:“我為家中爭氣,難道還沒臉了?”


    蔣氏忍不住抹著眼睛冷笑了起來,也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笑女兒:“豬油蒙了心的小蹄子,我生你一場,卻沒好生教你廉恥二字如何寫,委實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娘親!”聽到廉恥二字,謝芷若總算是明白了過來,眉頭皺得愈發緊,臉色也難看起來,“我遲早都是皇上的人,早一步晚一步又能如何?”


    蔣氏瞠目結舌。


    “你沒能入選!”蔣氏心中堵著一口怨氣,這會再也忍不住了,“你個蠢東西,白白叫人給糟蹋了!”


    謝芷若頓足:“娘親果真是瘋了!”


    蔣氏鬱氣難消,差點又要揚手打她,強忍著道:“什麽宣旨的內監,你是被人悄悄從角門給送迴來的你可知道?此次入選的名額裏,根本便沒有你的名。我可憐的女兒,你怎地這般愚呀……”話說到後頭,蔣氏已渾身無力。


    謝芷若仍不信,揪著自己的衣襟癡癡道:“皇貴妃娘娘親自使人送我去見的皇上,怎麽可能有假,怎麽可能?”


    “什麽?”蔣氏聞言,齜目欲裂,連罵她蠢的力氣也沒了,隻怨自己沒能好好教她,竟將她教成了這般模樣,當下眼前一黑,暈死了過去。


    謝芷若尖叫,“蔣媽媽,蔣媽媽——”


    ***


    蔣氏就此病倒,高燒不退,成日裏說著胡話。


    就在這個當口,李家又垮了。


    她的長女嫁去了李家,如今李家徹底垮了,她的長女,便也因此受到了牽累,同嗷嗷待哺的孩子一道,死在了發配的路上。


    短短幾日間,西越風雲陡變,連遠在南邊的靖王,也握著手中諜報嗤笑了聲,覺得肅方帝不中用了。


    京都裏,局麵尤其緊張。


    謝三爺急得焦頭爛額,蔣氏的病卻愈發嚴重。


    不得已,他隻能去見了三房,借鹿孔一用。宋氏記恨著他,哪裏願意,借口謝元茂近些日子是一刻也離不了大夫,鹿孔分身乏術,要為他舉薦宮中的禦醫。


    當著謝三爺的麵,宋氏說,若走皇貴妃的路子,太醫院裏的那些個禦醫也是能隨意挑的。


    謝三爺被噎了一噎,丟下一句“六弟妹好狠的心”,匆匆離開了三房。


    恰逢謝姝寧來見宋氏,聽說這事,眉頭微蹙。


    宋氏當著謝三爺的麵態度強硬,這會見了女兒又忍不住嘟囔:“我是不是果真太心狠了些?若不然,還是請鹿大夫親自去瞧一瞧?”


    謝姝寧的心比她還狠,聞言就笑:“她們差點都要將我給賣了,娘親還想著救三伯母的命?”


    這般一說,宋氏自然是十分不高興幫蔣氏,就道:“罷了,聽聞隻是風寒,其實我已悄悄想法子讓鹿大夫看過她的藥了,說是都對症的,久久不愈怕是心病所致,這也不是我們能幫的了。”


    謝姝寧好笑地往她身上一靠,黏著她嗔道:“娘親剛還義正言辭地趕走了三伯父,原來暗地裏早就已經瞧過三伯母的病情了。”


    說到底,母親還是心善。


    隻是幸好,母親的心雖善,卻不胡亂對誰都善。


    如此又過了兩日,謝三爺的日子,愈發得不好過了。


    蔣氏病著,謝芷若又日日纏著他問宮裏的事,問宣紙的內監來過了不曾,事到如今,她仍是不相信自己被哄了。


    而謝三爺,甚至不敢去肯定,當日謝芷若見著的人,究竟是不是肅方帝。


    若不是,皇貴妃好毒辣的手段;若是,肅方帝怕是瘋了……


    這般行徑,同那些個荒yin無道的帝王,有何不同?


    他心中這樣想著,嘴上卻是連一個字也不敢說,甚至於連肅方帝的麵也未曾見到過。肅方帝根本沒有要召見他的意思。謝三爺因此十分恐懼,沒有法子,求到了汪仁跟前,卻隻見到了個小潤子。


    小潤子胡亂攀扯著,將他敷衍了過去,旁的話,則是一個字也不提。


    謝三爺的一顆心愈發揪了起來。


    這日他又吃了閉門羹迴來,路上偶遇了林家的人。


    林家人自然還是要退親。


    謝三爺態度頑固,擺著高高的姿態不肯答應,冷笑著道:“你們先前來府上鬧事,滿口胡說八道,如今卻知都是流言了吧?竟還有臉麵要求退親?這門親事,要退也隻有我謝家退的道理!”


    但就謝芷若如今的模樣,謝三爺是瘋了才會去退親。


    林家不知內裏,被說退了一迴。


    謝三爺鬆了一口氣,林家站不住腳,沒有理由退親。


    誰知沒兩日,謝芷若已非完璧的消息,就在外頭流傳開來。


    這件事原本便隻有謝三爺夫婦二人並個蔣媽媽跟謝芷若四個人知情,如今竟傳了出去,眾人自然立即就懷疑上了蔣媽媽。


    蔣媽媽嚇得魂飛魄散,哭喊著自己從未做過那樣的事。


    但謝三爺不信,病中的蔣氏更是早就已經氣得快要吐血,直讓人拿了蔣媽媽處置掉。


    蔣媽媽挨了重打,被關在柴房裏。


    夜裏驟冷,寒冬已至。


    她滴水未進不提,身上的傷亦是嚴重,挨了幾日,竟就生生去了。


    蔣氏知道後,躺在床上掉了幾滴淚,別過臉去,一言不發。


    但人雖死了,消息卻仍在外頭越傳越開,堵也堵不住。


    謝芷若這才明白過來,自己著了道,完蛋了。


    坊間流言漫天,但誰也不敢往肅方帝身上扯,便隻傳謝芷若跟府中小廝不清不楚,私相授受之類的,話到後頭,已成了珠胎暗結,難聽得很。


    林家再次上門,這迴說什麽也要退親,若不退,便要尋人仔細查驗謝芷若,是否還是完璧。


    此等態度,實叫人受辱,謝三爺強忍著,硬是沒有答應退親一事。


    蔣氏躺在病榻上,並不清楚外頭的話,謝三爺卻是全聽進了耳朵裏,大醉一場後吐了幾口血,醒來便要殺了謝芷若。


    死個女兒事小,丟了他的臉麵事就大了。


    他直接便讓人取了白綾來,說要謝芷若自縊以示清白、堅貞,好叫世人改口,也為他這個做父親的洗白,恢複些名聲。


    謝芷若嚇得渾身哆嗦,抓著白綾哭成了淚人。


    蔣氏迷迷糊糊間知曉,從病榻上爬下來抱住了謝三爺的腿,求他放謝芷若一命。


    如此一來,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長房的人盡數被驚動。


    長房老太太是知道內裏詳情的,見狀長歎了一聲,親自扶了蔣氏起來,勸慰了幾句,最後發話,留謝芷若一命,送到庵堂裏絞了頭發做姑子以示清白便罷了。


    這勉強算是折中的法子,不論如何好歹活著,蔣氏痛哭著感激不已。


    謝三爺不悅,覺得還是死了幹淨,可拗不過老太太,隻得答應了。


    沒兩日,謝芷若就被明目張膽地送去了庵裏,那間庵堂,正是謝姝敏呆著的那間。


    老太太又讓人在外頭散布了許多關於謝芷若受不住流言,尋死明誌,實在可憐,又自絞了頭發去做姑子的話。


    等到坊間的話稍變了些風向,她就又讓人去林家退了親,再三強調謝芷若小姑娘家家性子卻強硬,受不得那些流言汙蔑,兩家實在是有緣無分。


    這般一來,外頭的口風,便朝著謝家偏袒了些。


    謝家一眾未嫁姑娘的名聲也就此都被挽迴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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