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六七歲的孩子,跌了一跤站起來卻仍是笑著的。


    匆匆趕來的小萬氏想也不想便蹲下身去,也不理會自己華貴的衣裳整個下擺都拖在了地上,被汙了。她急巴巴地伸手去揉燕淮的膝跟手肘,一疊聲問道:“可摔著何處了?”


    謝姝寧站在對麵瞧著,不由微愣。


    小萬氏此刻緊張的模樣,竟不似作偽。


    雖然是故去長姐的兒子,但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且早先在春宴上,謝姝寧可還記得溫雪蘿的母親英國公夫人同長平侯夫人聊起的話。


    她說,小萬氏日日都想著要讓自己的兒子做世子,苛待她家淮兒。


    可眼下這幅模樣的小萬氏,哪裏像是日日苛待燕淮的模樣?


    然而有些事,終歸不能光看表麵。所以即便小萬氏看似同燕淮“母子情深”,卻也有可能是假的。旁人不知,她卻清楚得很。若非深仇大恨,昔日燕淮何至於做下那些事?不惜背上暴戾兇狠的名號,亦不肯放過小萬氏母子。


    因而,謝姝寧瞧著眼前的兩人,便覺得心驚肉跳。


    小萬氏這幅模樣,若是裝的,此人的心機得有多深沉?


    她別過頭,靠到宋氏懷裏,抹著眼睛喚她:“娘親……”


    宋氏心疼不已,見她揉著額,忙輕輕覆了自己的手上去,問道:“還有哪疼?”


    “娘親給阿蠻揉揉便不疼了。”她搖搖頭,視線悄悄地朝紀桐櫻望去。小姑娘癟著嘴,麵上少了分驕縱,多了些緊張。


    一旁白側妃便斥她:“瞧瞧你的性子,如此頑劣,將來可如何是好?”


    紀桐櫻不高興,撲過去抱她的腰,纏著問:“阿蠻摔了頭,會不會摔成傻子?”


    她問得重,聲音又脆,一出口,在場諸人便都聽見了,皆忍俊不禁,笑了起來。紀桐櫻倒害羞起來,躲在白側妃身後,又問了遍:“阿蠻若是傻了,我們就帶她家去好不好?讓她天天陪著我玩。”


    她一派天真,說的話又好玩,謝姝寧也被氣笑了。


    見她笑,宋氏也放心下來。


    一道趕過來的七太太便打起了圓場:“論起來,我們家八姑娘也該喚淮兒一聲表哥呢。”


    七拐八拐的親戚關係,真要攀扯,的確也攀得上。七太太也不是個笨的。一邊是娘家表姐的兒子,一邊是夫家嫂子的女兒,偏袒哪邊都不好。加之惹禍的人又是端王府最得寵的小郡主,誰也得罪不起。她自然要好好當個和事佬。


    邊上的人原本都純屬看熱鬧,但這會聽七太太這般一說,也都立時附和起來。


    七太太便逗謝姝寧:“阿蠻若摔疼了,便叫你淮表哥賠禮。”


    這種時候,遠不是追究誰被誰撞倒了的時候,而是顯示誰氣量更大的時候。七太太這般說,心裏其實打著小九九。


    果然,她話剛說完,小萬氏便率先開口道:“淮兒給八小姐道個歉。”


    燕淮倒也聽話,小小的身子挺直,雙手作揖,竟真認認真真地給謝姝寧說了句對不住。


    宋氏笑著誇他。


    謝姝寧卻有些懵了。


    成國公燕淮,竟然在她麵前彎下了腰,還說了對不住?


    不是這人世瘋了,便是她瘋了!


    她迴過神,也忙迴了句對不住迴去。


    兩廂一派和煦,氣氛倒其樂融融起來。七太太覺得自個兒有功,笑著幫二夫人招唿眾人迴去玩好吃好。須臾片刻,在場的便隻剩下了宋氏、白側妃一桌人並幾個孩子。


    這下子,白側妃也不敢繼續放任紀桐櫻四處瞎逛了。隻離眼一會,便鬧出了這樣的事,再隨她去,誰知會出什麽事。紀桐櫻倒高興,她方才就想留下來看她們打馬吊,終於如願以償,笑得眼睛彎彎。


    宋氏亦不放心謝姝寧,將她給拘在了身旁。


    燕淮則同弟弟燕霖,並七太太的兒子謝旻一道下去了。


    很快,開了局。


    原本興致勃勃的紀桐櫻就皺起了眉頭,垮下了臉。她看不懂,自然就沒了興趣,不願意留著。可前一刻白側妃才發了話,她哪都去不了。身下的椅子便似乎生了釘子,叫她坐立難安。


    而謝姝寧,卻看得津津有味。


    她不但看得明白,而且精通此道。


    可眼下幾位大人玩著,她這個小丫頭遠沒有插手的機會,甚至連想要指點指點牌技極差的母親也不成。眼瞧著宋氏又輸了,她忍不住側目。真真是慘不忍睹。母親這牌技,來日還是歇了心思,莫要玩的好。


    她心癢癢,也有些呆不住了,遂喚了月白來,同宋氏討饒:“娘親,我同月白去吃果子。”


    宋氏蹙眉,但見她可憐巴巴的,便點點頭答應了,隻讓她切莫亂走。


    謝姝寧鬆了一口氣,飛快跟著月白離開。而紀桐櫻,則已經靠在嬤嬤的懷裏,哈欠連連,似乎下一刻便要睡過去,全然沒有發生同自己一樣倒黴的謝姝寧已經不在這了。等到她察覺,謝姝寧早已經跟月白一道站在了株葉子深綠的大樹下。


    “聽說你大堂姐,嫁不出去了?”


    “哪個同你嚼的舌根,胡說八道些什麽!”


    突然,遠遠的響起了一陣說話聲。


    謝姝寧一愣,旋即扯了月白避到大樹背後。


    隻一會,便有幾個身著時興夏衫的豆蔻年華少女走了過來。


    謝姝寧藏的地方頗刁鑽,那群人走近了也未發現她,權當四下無人,七嘴八舌地交談起來。


    也不知是誰,帶著嘲笑意味道:“我有沒有胡說,謝四你自個兒心裏清楚。你大堂姐今年已經十六了,卻連親事都未定下,不是嫁不出又是怎麽?且她不說親,你們幾個做妹妹的,便也不好說人家,你心裏難道便不憂慮?”


    “溫雪鳶,今兒你是不是吃錯了東西,若不然你怎地嘴這般臭?”脆生生的少女聲音,語速又急又快,咬字略重。


    謝姝寧一聽便知,這是她的四堂姐謝芳若。二夫人梁氏嫡出的女兒,兩人脾氣酷似。


    那她們口中的那位大堂姐,說的便是長房嫡出的元娘謝雲若了。


    想到這位大堂姐,謝姝寧不由皺眉。


    她是大太太王氏嫡出的女兒,可卻甚至不如一個庶女在大太太麵前有臉麵。聽說大太太在懷她時,害喜極嚴重,日日吃不下飯食,瘦得隻剩下個肚子是圓的。便連杭太醫都大著膽子說,一個不慎,可能一屍兩命。若趁早落了胎,倒還好些。可大太太想再要個兒子來幫自己鞏固地位,又滿心氣著新抬的兩房年方十六的貌美姨娘,哪裏肯答應,隻咬牙苦撐著。


    杭太醫說這一胎,九成九是哥兒。


    她更是死撐。


    可誰知,生下來的卻是個瘦小伶仃的姑娘。


    為了生她,大太太元氣大傷,幾乎在床上躺了一年才好透。她總覺得元娘是個災星,將自己原本的兒子變作了女兒,又害得自己病了這般久,模樣生生老了十幾歲。


    她厭極了自己的長女,自然恨不得早日將她嫁出去。


    可是,自元娘談第一門親事,禍事便一直不斷。


    男方不是死便是大病,最終一門也沒成,如今也無人敢同她說親了。


    大太太氣得半死,隻得將氣又都撒在了女兒身上。


    因而,謝姝寧一直覺得自己的幾位堂姐中,大堂姐最慘,最可憐。然而她性子又膽小怯弱,隻有被欺負的份。


    正想著,她聽到那個被四堂姐稱為溫雪鳶的少女又道:“就你這張嘴,倒還有臉說我嘴臭,謝四你要不要臉。”


    說著話,兩人竟是互掐了起來。


    不過很快便被人給勸開了,說話聲伴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好了好了,都是姐妹,有什麽可爭執的……這地方這般偏……快走……”


    謝姝寧這才跟月白從樹後出來,暗想,若有朝一日溫雪鳶知道自己會被謝四娘踩在腳下,永世沒有翻身的機會,不知道她如今還會不會這般聲色俱厲,後頭更是不惜為了鬥氣,煞費苦心搶走了四堂姐的親事。


    自然,她並不同情溫雪鳶。


    因為她,是溫雪蘿的姐姐。


    溫家敗落後,她頭一個遭了殃。四堂姐記恨她當初做下的事,狠狠落井下石了一番。


    這世上的事,從來都是有因才有果。


    正想著,不遠處突然又冒出來兩個人影。


    平日裏這地方鮮少有人出沒,怎地今日一會一撥。謝姝寧苦惱,準備直接迎了上去,身子卻陡然僵硬。那兩個拉拉扯扯的身影,竟是方才被人提起過的大堂姐謝雲若跟個小廝模樣的少年。


    光天化日,大堂姐這是在做什麽?


    她悚然一驚。


    就在這時,那個青衣小廝抬起頭來,對上了謝姝寧的目光。


    元娘亦瞧見了她,滿麵驚慌,撒腿便跑,卻被少年給拉住了。


    看清楚了對方的臉,謝姝寧原本就已經僵住的身子愈加僵硬,似鐵塊。


    她認識他!


    原來容貌未毀之前的立夏生得這般好!


    立夏是謝二爺身邊的小廝,今年應當才不過十四。


    謝姝寧心中飛快地盤算起來,對麵的立夏卻已經朝著她慢慢靠近。


    她知道的立夏可不是個善茬,心中一動,謝姝寧驀地揚聲大喊起來:“你們是誰家的下人,為何在這亂走?”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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