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老師講課風格很有趣,為人也不錯,”溫朝思索幾秒,“他已經給小純補了兩年課,和我們都相熟了,他剛來的時候我也並不放心他給小純單獨補課,所以旁聽了一個多月,對他還算了解。怎麽了?”“沒什麽。”虞硯嘴上若無其事,心裏卻忍不住腹誹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平常家教老師對學生家長會有的。從前他隻覺得怪異,但現在他明白了,翟原看向溫朝的目光中與自己的並沒有多少分別,他隻是將所有欲說還休的心思都不動聲色地掩藏了起來。迴了臥室,虞硯習慣地要留下來抱他去洗漱,溫朝卻向後一仰身,帶動著輪椅向後退了一步的距離:“現在沒別人,你可以休息了。”這是在趕他迴客臥。虞硯伸出去要抱他的雙手一空,手指動了動,收了迴去,他總覺得溫朝是察覺到了他的心思,可溫朝的神色看起來又什麽異樣都沒有,隻是在平靜地陳述這一件事,虞硯的心跳急促地蹦了蹦。他沒有動身離開,不甘地緊追向前一步,“那你讓誰來幫你洗漱?”溫朝奇怪地看著他,反問道:“難道你沒來之前,就沒人照顧我了嗎?虞硯,我之前讓你來學習怎麽做這些瑣事的時候,你很抗拒,現在我給你自由,你反倒不情願了?”“那不一樣!”虞硯急切道,但他和溫朝對視著,支吾著說不出所以然,隻是堅持道,“我現在都會了,我可以做好照顧你的事,你不需要再叫他們。”眼看著溫朝皺起眉,虞硯一慌神,急中生智:“而且,而且馬上都要辦婚禮了,如果我們還分得這麽開,別人不是也會生疑嗎?”他緊緊盯著溫朝的眼睛,預感到從那張形狀漂亮的嘴中會說出什麽樣刻薄冷淡的話,先發製人地搶白向溫朝強調:“我很清醒!”他的眼中所不自覺透露出來的情緒太過熾熱,灼得溫朝下意識轉頭迴避,生怕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會聽到這幾天他明裏暗裏阻止了很多次的話,扶額退讓了一步:“我想自己泡會兒澡。”“我去放浴缸水。”虞硯獲得了爭執的勝利,轉身積極地去浴室替溫朝準備,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裏滋生幾分雀躍,他忍不住想,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溫朝那樣咄咄逼人,現在卻可以為了他作出退讓,焉知不是對他的一種偏愛?溫朝盯著浴室的方向,揉著額角低低歎息,但很快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異常他為什麽要妥協?三十分鍾的泡澡時間沒能讓溫朝弄明白這個問題,他很習慣地將類似的非重要的問題都拋在腦後不予理會。他撐著護欄一點點起身,全身的力量都壓在兩隻手臂上,艱難地借助輔助器坐到了浴缸旁的椅子上,拽過壁龕上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圍在腰間,僅是這幾十厘米的移動距離,就已經讓他感到疲憊。浴室外響起敲門聲,緊隨著響起的是迴到客臥洗漱後又折返迴來的虞硯的聲音:“溫朝?”虞硯如今過於到位的體貼照料讓溫朝又有些想歎氣了,他隱約有種招架不住的無力感,可他也發現自己好像沒辦法狠下心對虞硯說什麽重話。那雙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純淨澄澈,像從未流經人世的湖水,一望到底,幹幹淨淨地倒映著他的模樣,讓人無法忽視。“進來。”溫朝提高聲音。虞硯忙前忙後,又找來藥給他敷腿,忙活完仍舊沒有要離開的意向,溫朝坐在露台沙發透過落地窗看他忙碌,都有些犯困了,懶懶地靠在沙發上,一隻手支在扶手上撐著額角,閉眼聽著晚風拂過露台上盆栽花葉的細簌聲響。“別弄了,”他慢吞吞地開口叫住虞硯,抬手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置,“過來坐會兒。”虞硯把手裏剛換完水的花瓶原封不動地放迴原位,又去洗了手,才忙不迭地小跑去露台,動作極其小心地在溫朝身邊坐下,還不忘把溫朝腿上有些下滑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協議有什麽想改動的,你現在說吧。”溫朝打了個哈欠。“協議什麽時候算終止?”虞硯一瞬不瞬地看著溫朝的臉,心跳逐漸加快。溫朝睜開眼,同他對視,“什麽時候離婚就什麽時候終止,合作也就結束了。”“那如果……”虞硯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緊了緊,他的心跳快得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被他強行按了迴去,“如果按照協議裏原本說好的演戲,但婚後有人動了心,假戲真做了,怎麽辦?”作者有話說:是誰先動的心我不說【噓(這周更新是456+下周二晚七點~第49章 “那一定演員太不專業、入戲太深,一時難以自拔了,”溫朝的目光輕輕滑至一旁的花籬裏的蝴蝶蘭上,“不過你放心,就算我不是專業的、也沒什麽道德,就算我有萬分之一的概率被這場我自己主導的戲給誤導了,也會遵守協議約定,選擇自己去清醒清醒,不會對你采取什麽強取豪奪的手段,更不會對協議產生影響。”“那如果……”虞硯緊緊盯著他的臉,“那如果不是因為協議,也不是因為……也不是入戲呢?”“不會出現這種可能的,”溫朝否定的語調很堅決,也像是被虞硯所提出的可能性給逗樂,笑著戲謔道,“我不會在這種無聊的情愛糾葛裏糾纏,從前沒體驗過你們年輕人的所謂追求者的角色,未來也不會做這種事。要是真出現你說的情況,那這份協議可以燒了,我這個溫總的位置,直接拱手讓人得了。”夜風裏的蘭花香莫名有些發苦,虞硯慢慢垂下了頭,暗暗深唿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麽低落:“嗯……我剛剛隨便問的,沒別的意思。”“來改協議吧,”溫朝說,“過了今天我就沒那麽多時間留給你來改這個,你要想清楚。”虞硯按溫朝示意從櫃子裏取出來了兩人簽字畫押的那份原協議,順帶抽了支筆一齊帶上。“第一條,”溫朝借著虞硯的手,翻開協議,指尖點在條款上,“‘乙方需要聽從甲方的一切安排,特殊情況需提前申請’,你要改成什麽?”很顯然,從第一條開始就是不平等的約定,虞硯抿了抿唇,“我可以配合你,但是你得和我平等協商,不能……不能全部都聽你的。”溫朝挑起眉梢,從他手裏抽過筆,劃掉原本的條款,在下麵空白處重新謄寫:“基於合作關係,甲乙雙方應當互相尊重、互相忠實,維護平等、和睦的合作關係。”“這樣?”溫朝用筆尾在紙頁上敲了敲。“嗯。”虞硯看得很認真,鄭重地點點頭。他的指尖滑到下一條:自協議生效開始,凡是有第三人在場,乙方必須飾演好“伴侶”角色,必要時需要履行婚內義務,不得因個人情緒而抗拒甲方安排或行為互動。溫朝這次沒有問,筆尖剛劃掉“必要時需要履行婚內義務”的前三個字,虞硯便突兀地咳了起來,溫朝轉頭詢問地看向他,虞硯偏開臉,不自然地說:“這句我覺得……可以留著。”“哦,”溫朝沒什麽反應,“那看下一條。”“但是後麵那半句我覺得應該要改一改。”虞硯又默默轉迴臉,眼睛盯著協議。溫朝握著筆沒動,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虞硯:“小虞同學,我承認,第一版的協議對你來說是有些不公平,但不代表第二版我把最大修改權交給你的時候,你就什麽義務責任都不負了。雖然是平等的合作,但我也是會有顧慮的,小朋友,你之前跟我頂嘴鬧脾氣的次數好像不算少,出於目前的風險評估,我希望通過一些約束條款來避免意外情況的出現,你應該能夠理解吧?”“我不是這個意思。”虞硯清了清嗓子。“好,那你說要改成什麽,我聽聽看。”溫朝很好說話地把筆遞給他。“……算了,”虞硯把筆推迴去,“不用改了。”“你要想清楚,”溫朝眸色認真,“我現在是在和你商量,小硯,不是在逼迫你,如果你想改,我們可以商討出雙方都滿意的條款,而不是誰妥協。”“嗯,我想好了,”虞硯點頭,“我覺得你說得對,不用改了,看下一條吧。”兩人將協議內容一條條地核對修改直至最後一條,掛在牆上的石英鍾的時針不知不覺走向數字十二。“還有一條。”虞硯按住了溫朝要合上協議的手,和他對視著一字一句道,“如若甲乙雙方產生合作以外的感情……”“合作完成後協議會自動作廢。”溫朝抽迴手,“不會產生你說的這種情況。”他沒有看虞硯,提筆在末頁空白處添了一條:“甲方承諾一年內合作結束,即甲乙雙方領取離婚協議當日終止,超過一年則按協議生效日起一年計算,期滿一年自動終止協議。”“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溫朝接著說,“當然,你要是實在擔心我對你別有企圖”他的話頓了頓,握在筆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下,低頭接在上一條後補充:“若甲方協議期內違約,乙方可依據本條款要求賠償,賠付方式及內容由乙方決定。”“行了,你應該沒有什麽異議了?”溫朝寫完,合上協議書,將筆別在封麵頁上,遞給虞硯,“明天我會讓小洛拿迴去整理之後一式兩份打印出來重新簽字。”按照協議裏白紙黑字寫好的平等原則,虞硯也應該寫上自己作為乙方的違約責任,溫朝沒有讓他寫,虞硯懷著私心也默默地將這話咽了迴去,這導致他從溫朝手裏接過協議時有些突如其來的心虛。虞硯按著他的指示把協議書放迴原處,站在抽屜前糾結了幾秒,還是沒有選擇迴自己住的客臥,他的目光不明顯地在房間裏環視一圈,找來一張薄毯,再次迴到露台上溫朝的身邊。“現在協議也改好了,你怎麽不迴去?”溫朝抬頭看他。虞硯抖開手裏的那張毯子,為溫朝披在肩上,掌心在溫朝被夜風吹得冰涼的肩頭捂了捂,“我走了,誰抱你迴臥室。”溫朝沒躲開他的觸碰,而是安靜地看了他幾秒,了然道:“等周伯明天迴來,我會讓他去找值班室的安保隊長把監控調出來刪了。”“不是,”虞硯躊躇片刻,在溫朝身旁的位置輕輕坐下,“我不是為了這個。”“那你為了什麽?”“剛剛不是說了嗎,照顧你。”虞硯聲音很輕,目光垂在溫朝的嘴唇上,沒有看他的眼睛,“協議第十五條,甲方為乙方及親屬提供學習機會,乙方除配合甲方要求外,有義務照顧甲方生活起居。”這一條是剛才協商協議內容時,虞硯自己加的,看起來有理有據,溫朝彼時沒有提出異議。“你可以先迴去,”溫朝說,“替我把輪椅推過來就好,我自己可以。”“那你要是摔著怎麽辦?”虞硯迴憶著溫朝早些時候的語氣,理直氣壯道,“你自己給自己折騰受傷的次數也不算少,出於對甲方的人道關懷,我也不敢輕易放你一個人待著。”溫朝一怔,又好氣又好笑,“果然改完協議你得到平等權利了就是不一樣。”“我不喜歡你疼,”虞硯突然說,“也不喜歡你不要命的瞎折騰。”“你是甲方,可以不用管我的想法,但協議你也同意了,所以也不可以強製我的做法。”他的語氣有些鬱悶,像是害怕溫朝聽不懂他話裏的隱藏含義,但又害怕會被溫朝直接或間接拒絕,“溫朝,我沒有想過要害你,也不會害你就算是合作,你為什麽不能信任我一點?”溫朝不言,看向不遠處在汀步旁被庭院燈映亮的玉簪花,眼神微微放空,像是撕裂了時空進入到曾經。“虞硯,”他緩緩開口,聲音很輕,“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全心全意信任過別人。”“但是有的時候,信任不一定會換得對等的結果,也有可能是別的,你從未預料到的東西。”“我和你不一樣,我從來沒有標榜過自己是什麽好人,我睚眥必報、心狠手辣,所有你討厭的特質我都有。大概三個月之前,你很厭惡我,我沒有對你生過氣,也沒有試圖在你麵前掩飾,那些是真的。而後來,我對你好、對你闊綽大方,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如果能用最輕鬆的方式來換得你的配合,我為什麽不用?”肩頭的薄毯不小心滑落,溫朝順手遞給了虞硯,語氣從容,像是在陳述別人的故事:“我會不擇手段獲得我想要的東西,更沒那麽多善心來賭一個可能會有益、但也可能會重蹈覆轍的結果。試錯的失敗結果,有一次就夠了。”“你很善良,也很……可愛,這沒什麽不好,但你遇到的是我。”溫朝看著虞硯的眼睛,唇角習慣性揚起的笑意不達眼底,似乎有什麽唿之欲出的悒鬱一閃而過,“你現在所看到的東西,可能隻是我想讓你看到的,而非你自己發現的,可你把他們都當作了真實。”他的眼瞳黑如漆潤,沉甸甸地凝著虞硯看不懂的壓抑情緒,讓虞硯心髒不安地狂跳起來。“虞硯,你要看到的是具體的我。”虞硯沒說話,迴到室內把輪椅推了過來,彎腰抱起溫朝讓他坐進輪椅,全程低著頭不肯讓溫朝看到他的臉,可溫朝察覺到異常揚臉看他時還是發現了他微紅的眼眶。虞硯抬手抹了一把臉,從主臥走出去時輕輕地把門替溫朝帶上了,像一陣低落的風,隻留下一段失意。溫朝的唿吸一滯,心尖顫了顫,拉扯著隱隱泛起一點疼意,他望著虞硯的背影,出神地想,我剛剛的話說太重了。他慢慢來到露台護欄邊,看著隔壁那扇窗戶透出的燈光亮起又熄滅,刺骨的夜風在黑暗裏覆裹住了他的身體,溫朝無意識地攏了攏手指,觸碰到冰涼堅硬的戒指。虞硯一閉上眼,腦子裏就自動響起溫朝的話,把他的心髒皺巴巴地擰成一團,擠出酸澀委屈的液體,被他從眼尾狠狠抹掉。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瞞不了溫朝太久,卻也沒想到溫朝以這樣的方式全方位地否定了他的情愫。他感到委屈憤懣,他也感到沮喪失意,因為他很難反駁溫朝的這些話。連他自己都不能說出這些心緒來源的所以然來。他想,他可以向溫朝證明的,就像他用盡努力終於讓溫朝如今平視他一樣,讓溫朝明白他並不是一時興起或是被短暫的錯覺而蒙蔽。第50章 婚禮在三天後如約而至,溫朝省略了傳統婚禮裏接親、送親相關的絕大部分儀式,隻保留了婚宴。晚宴定於晚上七點正式開始,溫朝和虞硯午飯後定妝換好衣服一起提前去了會場,在會客廳接待來賓。來的人絕大多數是虞硯不認識的,偶爾見著眼熟的也都是當初尚且還在黃仲元手下做練習生時候了解到的圈內大腕,此刻也都有說有笑地三三兩兩地分散在大廳內各處交談,不時有人過來和溫朝禮節性地寒暄幾句,說些吉利的場麵話。“上次見著溫總還是在半年之前,可惜當時溫總太忙,沒能和交談上幾句,沒想到再有這個機會的時候,是在溫總的婚禮上。”來者約莫三十來歲,身旁站著一名穿著相仿款式禮服的漂亮男人,他略微偏首示意,身旁的人便會意地收迴挽在他臂彎的手,禮貌地朝溫朝略一欠身,轉身去了稍遠處的地方。虞硯的視線禁不住追隨著年輕男人的身影飄到一旁是他當初總在其他室友嘴裏聽倒、而從未見過其真實麵容的沈枚。他正準備收迴目光,沈枚便緩緩轉迴身,視線精準地落到虞硯臉上,仿佛他早就認識虞硯一般,微笑著朝虞硯點了點頭。四目相對之際,虞硯心裏升起一種奇怪的預感,是一種被人看透一般的十分不適的感覺。他錯開視線,低頭看著溫朝的發頂。“雜務纏身,實在是尋不出時間,還希望梁總不要介懷。”溫朝笑了下,抬起手,在虞硯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低聲和他說話:“去幫我倒一杯紅酒來,我得和梁總賠個禮。”虞硯聽了一下午的客套場麵話,耳朵快生出繭子,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溫朝是想支開自己,注意點落在了溫朝的後半句話上,皺了下眉,“你身體不好,不能喝酒。”梁喬忍俊不禁地低了低頭,掩住了自己嘴邊險些壓製不住的弧度。溫朝直起身轉迴臉看他,覆在虞硯手背的手指又順著下滑在虞硯指尖捏了捏,朝他無奈地彎下眉眼,“那就幫我倒杯茶來,我以茶代酒,這樣可以放心了嗎?”虞硯這才如夢初醒他是在找借口支開自己,訕訕地鬆開扶在溫朝輪椅上的手,輕咳一聲,轉身往外麵甜點桌的方向過去。還沒走出多遠,他無意間抬頭,竟然正對上沈枚凝睇著他的目光。沈枚朝他笑了下,示意地舉了舉手裏的高腳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