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荃噎住話語,空氣陡然冷落下來。“但就連闌哥曾經也偶然地說過,他覺得自己像是我的伴讀、我的附屬品。”溫朝眯了眯眼,“而我從沒有這樣認為過。”“不一樣的。”周荃歎息著接上他的話,“那位先生……生著一雙過分野心勃勃的眼睛。”溫朝低眉笑了下,手指合攏向後揮了揮,“好了,您去休息吧。”有什麽不一樣呢?溫朝想起虞硯在車上深深凝視他的眼神,像受了委屈而失落、不甘卻還在等待與渴望的小狗,濕漉漉的目光,讓人心軟。當初威逼利誘虞硯簽協議時,他沒把虞硯放在眼裏,態度和對待以往偶爾主動送上門來的情人沒什麽兩樣。圖他財的不算什麽,圖他命的也大有人在,溫朝早就習慣並且有豐富經驗遊刃有餘地應對。他也知道虞硯和別人不太一樣,不是能輕易用世俗手段降服壓製的人,他偶然也會被勾起惡劣興致逗一逗虞硯,就像人總是愛招惹原本相安無事的小貓,直到惹惱小貓露出尖利的爪牙,警惕又防備地哈氣反抗才意猶未盡地收迴手,他對虞硯,同這樣的心情沒有太大分別。但現在,又有些不同了。“溫總,這是確認好的最終版,公示版三天後發布。”“嗯。”溫朝仔細翻了翻重點內容,在落款處簽名,“虞硯有給你打過電話嗎?”“沒有。”洛有點疑惑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如實迴答,“不過一周前行政的老師有問過是否需要將虞先生在校內的活動都匯報過來,我問過您的意見,您說不用搞特殊,隻當他是普通學生就好,行政老師就沒有再特別關注。需要的話,我再去向院裏了解一下?”溫朝搖頭:“不用,你去忙吧。”他雖然隻是隨口一提,但洛還是去問了學院的老師。下午茶歇時間,她按慣例給溫朝送了咖啡進去。“虞先生去麵試了幾個校內勤工儉學崗的應聘,最後錄的是圖書館的管理員,”洛調出對話框,將平板推到溫朝麵前,“他的綜合分是第二,圖書館的負責老師對他印象也不錯。似乎也有參加其他的幾個院校級活動,不過具體的可能得去問負責資料收集的一些部門負責人……”“這樣就可以了,”溫朝失笑,有些無奈地揉了揉額角,“小洛,我沒有要監視他的行蹤。再問下去,他就該被同學老師孤立了。”洛的話音一頓,眨了眨眼,反應過來後歉意地笑了下:“抱歉,溫總,是我過度解讀了您的意思,但剛才的那些詢問,沒有經過太多人,不會對虞先生的校園生活造成影響的,您可以放心。”“你的能力我清楚,”溫朝說,“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從你入職到現在,這幾年你在我身邊也幾乎沒有在工作上出過錯,我很放心你。”洛抿了下唇,笑意輕鬆了些:“還有一件事是我剛剛了解到的,可能得向您再匯報一下。”“你說。”“學院的老師說,虞先生這幾天在試圖申請把戶口遷移到學校,不過”洛停了下,“已經過了學院裏給出的申請時間限製了,學院那邊也有點難辦,但也不是說完全沒辦法。不過我想著,之前您和虞先生簽訂的協議裏,是有提到之後會辦理結婚及相關事宜,那這個戶口問題……”溫朝擰起眉,沉吟道:“之前在醫院試圖把虞淮帶走的那個人,後來有再來嗎?”“沒有,虞淮轉院和轉校的事,他都不知道是您安排的,初中那邊的教務處也都承諾會保密,那位先生確實糾纏了相當一段時間,教務處的老師也隻說是虞淮的哥哥虞硯出麵申請的。”盡管虞硯才是和虞淮真正意義上的親人,但兩兄弟從十年前開始,監護人就變成了虞仁慶這個表叔,隻不過虞硯現在成年不再有撫養權的說法,許多事要是真的報警追究起來,也相當棘手。不隻溫朝此時意識到了這一點,這個問題也長久地困擾著虞硯,他也為此做出了自己所有努力來解決。“你什麽意思?”中年男人雙目圓瞪,放在桌麵上的雙拳緊緊握起,手背上猙獰地跳起青筋,好似下一秒隨時都會揮拳衝上來,“老子供你們兄弟倆吃喝拉撒十幾年,現在翅膀硬了,要自立門戶是吧?”“表叔,就是因為您和表嬸這些年的照顧,我才不想和小淮再繼續拖累你們。”虞硯雙手捧著杯子,臉上沒有一絲情緒波動,語氣平靜,“您看您要是什麽時候有空,我們一起去把戶口遷移辦了,以後就不用再麻煩您和表嬸操心我和小淮的事。”“你要遷到哪裏去?”男人眼中滿是猜忌懷疑,“你能遷到哪裏去?我問了你當初說的你的什麽姓黃的經紀人,他說你早就不在他那裏了。還有小淮!為什麽就他轉校去了遠航?那麽好個學校,我和你表嬸省吃儉用、求爺爺告奶奶的當初也沒能把英明和小淮送進去,怎麽突然就把小淮要過去了?”“虞硯你說實話,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什麽大老板?”上下掃視打量、充滿惡意揣測的目光讓虞硯渾身針紮似的難受,他硬生生忍耐下來,垂著眼沒有說話。“瞧你現在這渾身上下一副小白臉的模樣,我就說怎麽來的時候就聞到你身上有股女人的香水味了,你肯定是遇到有錢人,現在就想把我們這些窮親戚踹掉是吧!”虞仁慶越說越激動,拳頭抬起,重重砸在了桌麵上。路過的服務員嚇了一跳,警惕地後退兩步,目光時不時瞥向這邊,悄悄地捏起耳邊別著的耳麥低低說了幾句什麽。“沒有你想的那種事。”虞硯不悅地皺起眉,語氣加重,“表叔,我們現在在談的不是這個問題。”虞仁慶全然不信他的話,眼神陰鷙地盯著他看了半分鍾,高高吊起的三角眼中轉過一圈算計,他變臉似的平靜了下來,收起渾身的憤怒,剔了剔指甲裏的灰垢:“你現在要把你們兄弟倆的戶口都遷出去也行,但我和你表嬸畢竟養了你們這麽多年,我們家什麽樣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我們對你,和對英明沒什麽兩樣,當親兒子一樣的照顧。”“這為的什麽,不就是因為你倆是我表哥的兒子?你爸是獨生子,也沒個其他兄弟,如果我不帶,你倆隻能去孤兒院,這些年家裏艱難但也給你倆供吃供喝供穿,沒短過你倆什麽……”“表叔,”虞硯不想再聽他要錢之前變著花樣的鋪墊,語氣冷淡地打斷了他的話,“我爸媽當年出事的賠付款,是給了你和表嬸的。”“那能值幾萬塊錢?”虞仁慶不屑地嗤笑,“咱們普通人的賤命不值幾個錢,可養你們這種小孩,眨眨眼就十好幾萬就流水似的出去了。”虞硯的唿吸因忍耐與憤怒的來迴拉扯而紊亂,握在杯上的手指用力得泛白,“不光我爸媽的賠付款,我這些年假期勤工儉學,還有之前黃仲元把我要走之後每個月都給你們打的錢,已經夠我和小淮這些年住你家的花費了吧?”“我初高中是我自己考的,不收學費,就算有,學校也有相應的獎學金和補助,我也一個不落地申請爭取下來了,也都全部交給了你們。虞英明怎麽去的七中我不管,但小淮上七中,是他考的,他的生活費我每周都有給,現在他去遠航,也沒有勞煩到你和表嬸。”“你和表嬸把我和小淮養大這是事實,我不會否認。但虞英明怎麽教唆人欺負小淮,你們不是看不到,但你們從來都不管。”虞硯盯著他,情緒的緊繃使得他的目光也侵染上幾分攻擊性,“但那些都過去了,我現在隻想麻煩您最後這一件事,我和小淮的戶口遷以後,你們就再也不用管我和小淮,隻需要養你們自己的親兒子,這不好嗎?”記憶裏的虞硯從來都逆來順受沉默寡言,除了維護虞淮之外,從來不會和自己頂嘴,虞仁慶愕然地瞪著他,好半晌才梗著脖子找迴思路,粗聲粗氣說:“那你把你倆這些年花了我家的錢都連本帶利付清,才準遷!”“你要多少?”“最近手頭緊,你先給著我一萬,之後……”“好,但這是我最後一次給錢。”虞硯應聲得幹脆,虞仁慶感到自己要價太低,立馬改口,“不行,我剛剛沒說這是全部的,是……”“這是您自己剛剛提的,再多我也沒有。”虞硯早已預料他會得寸進尺,頭也不抬地放下杯子站起身果斷往外走,“您不同意,我們就走法院程序吧,到時候看法院怎麽判茶水錢我付過了,您願意喝就喝完,可別說這錢也是我欠你的。”“白眼狼……你這個沒教養沒爹娘、被有錢人包養就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瞪著他遠去的背影,虞仁慶幾乎氣得要跳起來,他高舉起茶杯要摔,但緊接著想起這是店裏的杯子,恨恨地放了迴去,重重磕在茶幾上發出憤懣的響聲。他的咒罵聲成功吸引了周遭的吃瓜群眾,然而眾人的視線搜尋了一圈,也沒見到被他咒罵的當事人。虞硯匆匆趕迴碧瀾郡,從臥室的抽屜裏取出一張銀行卡,放進信封裏,翻出手機裏的提示短信再三確認。距離溫朝把卡給他時的數額還差一點,等這次比賽的獎金發下來,他就可以一起還給溫朝了。想起溫朝,他有些低落地歎了口氣。作者有話說:今天是粗長小渡,速速投喂海星誇誇!(★ w ★)第33章 “溫總。”洛打開話筒靜音,步履匆匆走到溫朝身旁,將手機遞給他,“是虞先生打來的電話,他說,這周周末學校裏有事,問可不可以不迴去。”“他有沒有說具體是什麽事?”溫朝放下筆。“似乎是個什麽比賽,剛剛沒有聽得太清楚,您和他說吧?”溫朝的目光垂在她遞來的手機上,停頓兩秒,還是搖了搖頭,“我沒什麽好跟他談的,這周我有需要出席的宴會之類的安排嗎?沒有的話,讓他不用迴了,也提醒小周不用去接他。”“溫總,”洛笑容摻雜進一抹無奈,提醒溫朝,“我這樣的話可能不太合適,但您和他如今是對外是即將訂婚的關係,訂婚請柬我這邊也已經全部都擬定好了,如果之後有什麽事他還隻能通過我聯係您的話,旁人瞧見或許會有些奇怪。”洛的話突然點醒溫朝對外,虞硯是他的未婚夫,而他對待虞硯的態度,看起來的確太輕佻了些。“那你待會兒手頭的事忙完把他的號碼發給我,”溫朝想了想,“有事還是讓他先和你說。”“好的。”洛退離辦公室,答複給虞硯耐心等候後的結果。進入秋季,天色暗得越來越早,下班時,樓下的秋楓已然暈染上夜色,在風中搖曳著蕭瑟的身姿。轎車緩緩從車庫駛出,正要沿著尋常的方向轉入路口,溫朝臨時出聲改了地點。司機愣了下,抬手更改車載導航地點:“好的。”路燈映亮路麵的指示牌,時不時有三三兩兩的學生結伴有說有笑地從學校裏出來,沿路的小吃攤暈染開煙火與食物的香氣。“要進校嗎?”司機放慢了車速。“不進學校,”溫朝的視線沿著校門一一掃過,“在雕塑那塊停一下,接個人。”車剛停穩,有人三兩步跑近,抬手敲了敲車門,貼近車窗向裏看了看。看到溫朝點頭應允,司機解開門鎖,正要下車,來人便步伐輕快地繞去另一側,自己拉開門坐進車裏。“唿遊哥給我說你要來的時候,我可是把我朋友的飯局都鴿了,朝哥,你要是今天不請我吃頓好的,那可就說不過去了。”女孩笑嘻嘻地舉起手機向溫朝晃了晃,上麵是她和燕遊的聊天記錄。“行,”溫朝笑了笑,“要吃哪家你隨便點。”“我就不客氣了”燕宛傾身往前,和司機指定了地點,靠迴椅背,捋了捋自己的裙子,“朝哥你今天找我是有什麽吩咐?”不等溫朝開口,一雙美目光華流轉,她狡黠地挑了挑眉:“是不是又有什麽事得瞞著那位年輕的小嫂嫂替他擺平的?”“沒有。”溫朝失笑,“上次請你幫了忙,好不容易忙完公司的事,想著你在學校,請你吃頓飯還個人情。”“哦?就這麽簡單?”燕宛舉起食指搖了搖,“難道朝哥不想問問我,有關於聲樂係小虞同學的一些活動?”“你要說我就聽,不說,我就自己迴去問他。”溫朝穩坐如山,看起來絲毫不被她拿捏。“謔,被你和遊哥當槍使了這麽多迴了,我還能再被朝哥你瞞過去?”燕宛得意地抱臂抬了抬下巴,“好啦,遊哥已經支付給我一隻新包了,這頓飯就算我現在給你交付的信息吧。”“小虞同學最近在排練,我和他不是一個專業,也不是一個院的,他應該是有參加一個小組校級的音樂劇比賽,不限製年級,但是得先從院級開始海選晉級,也有一個含金量比較高的聲樂比賽他也報名了,但校內的那個時間緊張一點,應該就這後麵兩周了,具體的時間要看學生會那邊會不會改動。”“不過他還挺聽話的,”燕宛迴憶了下,“之前軍訓的時候簡單和他提了一句成績盡可能往上刷一刷,他也聰明,感覺是把加分細則研究過,參加的都是性價比相對比較高的活動,比同院的都拚得多,獎學金拿個一等應該沒什麽問題。”溫朝安靜聽著,臉上表情沒太大變化,隻是淡淡點了點頭:“挺好。”燕宛瞧了瞧他的臉色,有點拿不準他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絞盡腦汁搜刮了一下其他信息:“他有報名學校圖書館的管理員,還高分通過了,朝哥你知道嗎?”“知道。”“不過說來,這個崗位學校一般是設置給勤工儉學的同學的,每個月會有補貼,小虞同學他們院按理來說不會有人去,雖然也有一定的加分,但比起平時參加活動來說,要堅持這麽半年甚至更久的時間,也有點太不劃算了。”溫朝沒說話,腦海裏浮現起虞硯前幾日信誓旦旦說會盡快把錢還給他的畫麵,他並不是不相信,但他沒想到虞硯會這麽急切。“他挺厲害的,和班裏的同學也沒有不愉快的事情,”燕宛總結陳詞,又捧了捧,“我剛開始怎麽都想不明白你要結婚的對象怎麽會是他,再怎麽著也該是和哪家的小姐聯姻,不過現在看看,他身上那股拚勁也確實和我們這種敗家子不同。”溫朝被她的“察言觀色”逗得又好氣又好笑,“倒不是想聽這些。”“啊?”燕宛張了張嘴,玩笑說,“難道朝哥是純粹看上他的臉啦?”溫朝岔開了話題:“你知不知道最近燕遊是怎麽迴事?上次宴會迴去,他不迴我消息,幹脆連人影都沒了。”“哦,他啊”燕宛拉長了尾音,臉上的笑有些幸災樂禍,“他這人,仗著長了張好臉愛沾花惹草,說什麽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睡完就翻臉不認人,他能記得住名字的男女朋友至今也數不出來三個。結果那天去了宴會,一整宿沒迴去,你說好巧不巧,結果第二天跟著迴來個男人,一本正經說要遊哥負責,可給我大伯氣死了,朝哥你猜猜那男的是誰?”她表情神秘地湊過來,溫朝很配合地耐心追問:“是誰?”燕宛抬手掩住嘴作悄悄話的姿勢,“是陸伯伯的大兒子!”陸家做房地產起家,早些年大興基建時期正趕上時代紅利,是老牌龍頭企業之一,和溫家也有些合作,不過後來房地產式微,各大新興行業興起,陸氏的熱度也逐漸降溫,陸家的兩個兒子都去了國外進修,連溫朝與他們也隻有幾麵之緣,有聯係方式,但也不熟。對於燕遊莫名其妙和陸家的人扯上不正當關係這事,溫朝聽到了也還是不免吃驚,出於對好友的親切關懷,他第一反應是問燕遊本人是不是沒受傷,得到肯定迴答後,他沒忍住,還是帶著點看熱鬧的意思笑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早提醒過他。”“唔,”燕宛悄悄後退,嬉笑道,“和朝哥你現在一樣嘛?”溫朝反應過來時燕宛已經貼到了另一側車門,仗著他行動不便,擠眉弄眼地用手指比劃了個“魚”的形狀。溫朝氣笑了,卻也沒說什麽。到了地點,溫朝和燕宛先在餐廳門口下車上樓,穿過大廳前往包間的路上,溫朝的餘光卻敏銳地瞥見窗外一個熟悉的身影。隨著溫朝明顯的轉頭動作,推輪椅的保鏢也停了下來,溫朝默不作聲地看著虞硯在路邊等待紅綠燈,綠燈亮起,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對麵的商業街,時不時轉頭和身旁的男孩閑聊幾句,從肢體語言中看得出來他很放鬆。“朝哥?”燕宛往前走了十來米,正納悶怎麽溫朝不迴應她的話,一轉頭發現沒人,連忙調頭退迴來,“怎麽了?”她好奇地順著溫朝的視線往餐廳外望去。“沒什麽。”溫朝收迴了目光,“看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