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元觀察著他的神色變化,壓低聲音追問:“那他和你說了什麽?你答應了嗎?”虞硯擰起眉,對上黃仲元緊追不舍的視線,想起晚上被送到酒店時,溫朝手裏拿著的那一份薄薄的、有關自己的資料,冷聲反問:“黃哥,你是知道的?現在幫他來勸服我?還是他讓你來的?”“人哪……要學會感恩。”黃仲元沒有正麵迴答他的問題,搭在虞硯肩上的手掌微微抬起,替他撣去肩頭並不存在的灰,自然道,“公司和我培養你們費了很大心血,尤其是你,你知道的吧,我不僅沒虧待你,還格外優待厚待,因為我很看好你。”虞硯嘴唇緊抿成一線,後背下意識地繃直,但看著黃仲元臉上的笑,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來。他當然知道黃仲元是什麽意思虞淮住院治療、請護工照料的費用,虞仁慶那邊緊追不舍的要生活費,以及他進公司以來算得上寬裕的衣食住行,都是基於黃仲元的青睞得來的。“現在有了一個能迴報公司、迴報我的機會,小硯,你是不是應該好、好想想應該怎麽做?”黃仲元點到為止,將虛無縹緲的選擇權交還迴了虞硯手上。見虞硯不吭聲,他換了個方向安慰虞硯:“溫總每年都會出席一次宴會,被他選中的人,不說飛黃騰達,但也能躋身三四線,從沒有鬧得不愉快的。溫總大方,你要是能投其所好,在他那隻需要一年不到的時間就能換來其他人一輩子都羨慕不來的好資源,還有比這更劃算的事情嗎?”虞硯沉默幾秒,從喉間擠出幾個字:“溫……總,讓我再考慮幾天,下周一答複。”“那是當然,我們一直都是尊重藝人個人選擇的。”黃仲元滿意地點了點頭,低眉看了一眼腕表,“哎喲,這都淩晨了,是挺晚,趕緊迴去睡吧。明天的早訓、下午的舞蹈和聲樂你就不用去了,我整理了一些溫總的資料,你得好好看看,再改改你的狗脾氣,別惹溫總不高興。”虞硯剛要迴宿舍,又收到一條短信。[最近小淮和英明的學校要收新的校服費和學雜費了,小硯你也知道,咱們家裏加上你和小淮,要養三個小孩,就我和你嬸母兩個人靠小賣部的那點錢把你們拉扯到現在也不容易。你現在也上班賺錢了,就這兩天寄個五千迴來先把小淮學校這邊的費用交了。]哪有學校收學雜費一開口就要五千的?虞硯喉頭一梗,要爭辯個是非的一口氣堵在心頭浮浮沉沉半天,最終還是無力地泄散,他動了動指尖,迴了個“好”。夜色濃重,窗外天地昏暗,連樓外草叢裏此起彼伏的蟋蟀聲也漸歇,走廊裏隻有偶爾閃爍幾下的黯淡燈光還幽幽地亮著。作者有話說:本周更新已奉上~周五晚上見嗷!第5章 似乎每一個人都在他麵前客客氣氣好商量,然而虞硯心裏無比清楚,像溫朝說的那樣,由不得他。從酒會迴來那天開始,黃仲元就沒有再要求虞硯和其他隊友一樣上課訓練,給虞硯的有關溫朝的資料也都是些無關痛癢的東西,虞硯掃了一眼,越瞧越覺得資料裏笑容恣意的溫朝心機深沉可怕。時間從不等人,虞硯再怎麽不情願,也已經到了他必須給溫朝確定答複的周一。公司的練習生正常訓練期間是不允許隨意離開訓練室和公司的,虞硯找黃仲元請了個假,黃仲元問也沒問就批準了,還格外親切地問他需不需要人安排車送他。虞硯喉間一哽,別開視線沒看黃仲元那張堆滿笑的臉,第一次搬出溫朝作借口,“……溫總安排了人來接。”按與溫朝僅有的一點接觸來看,這很符合那位豪門公子風度翩翩、待人溫和的行事作風,黃仲元沒有起疑,欣然頷首。溫朝助理的號碼是黃仲元讓存的,虞硯剛踏出公司大樓就接到了這通電話,看清來電人的一瞬間虞硯後脊發寒,悚然一驚地迴頭往大門的監控攝像頭上看了一眼。受驚飛散的思緒迴過籠來,虞硯低頭盯著手機屏幕自嘲地笑了下,輕歎一口氣,悶悶不樂地輕輕踢開一顆石子兒。指腹滑過屏幕按下掛斷,虞硯將手機揣迴兜裏,腳下一轉,按尋常的路線坐公交車先去了醫院,或許連溫朝身邊的人都耳濡目染帶著點傲氣,這一通電話虞硯沒接,就沒再打過來第二次。距離上一次去看虞淮,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如果恢複得好,虞淮也該離開醫院迴校了,今天本來不是他和虞淮默認的看望時間,可是虞硯總覺得心裏不安。他沒有急著去病房,在醫院附近的水果店選了些虞淮能吃的水果和零食才往住院部走。今天不是周末,住院部的人相對少一些,連一向顯得喧嘩的走廊都比周末安靜許多,隻有陪同的家屬偶爾進出,虞硯推開門進去,卻發現虞淮的那張病床已經空了。床上的床單被套是新的,看起來剛換過不久,桌上屬於虞淮的物品也都不見了。虞硯腦中轟地一響,茫然地後退一步抬頭看了看病房的門牌號,再次確認自己沒有走錯病房。虞淮呢?!短暫的懵怔過去,巨大的恐慌仿佛一隻無形的手緊攥住虞硯的唿吸,虞硯麵色發白地轉身去找護士。“你是說三號床的病人嗎?”護士看了他一眼,確認了虞硯的身份便領著他上樓,“跟我來吧,他轉去樓上的單人間了,今天上午有人過來安排。”虞硯唿吸一緊,腦中兀地浮現起溫朝笑吟吟的臉,隨著護士的指引匆匆上樓,護士將他帶到病房門口就轉身離開去忙自己的事。房間門半掩,隱隱約約從裏傳出交談的聲音。虞硯緩緩深吸一口氣,往前邁了一步,沒直接推門進去,抬手動作極輕地將門推開一條縫,能較為清晰地看到房間內簡約齊整的裝潢陳設。房間內的窗戶開了半扇,米白色的窗簾半束著,偶爾被風揚起一角,黃仲元幫忙請的護工正有條不紊地將虞淮為數不多的東西分門別類地安放在櫃子和桌上。虞淮靠坐在病床床頭,手裏捧著一隻玻璃杯,安靜地聽著他床前幾個成年人笑容可掬的問話,雖然眼中有怯色,但並不顯得懦弱。虞硯站在門口聽了幾分鍾,大致弄明白護工外的另外兩人是什麽身份,穿著白大褂的毋庸置疑是醫生,而另一位耐心詢問虞淮餐食口味的應該是營養師。盡管虞淮還有些拘謹,不過能感覺得到他對這突如其來的幾位照顧他的陌生人並不反感,除了溫朝,還會有誰突然善心大發安排這一切?虞硯說不出心裏是怎樣的滋味,讓他喉間心裏一陣陣發澀。兜裏的手機震了震,再一次響起,虞硯下意識往旁邊過道快走幾步摸出手機按掉鈴聲,屏幕上顯示著一個虞硯從來沒見過的陌生號碼。虞硯心中升起某個猜測,轉頭往虞淮新病房看了一眼,猶豫兩秒,按了接聽。聽筒裏不徐不疾淌出的溫潤嗓音即便是有些失真也依舊悅耳動聽,含著絲縷笑意,像春日裏染著暖陽溫度的風,不知不覺中誘哄著人卸下心防:“小虞先生,考慮好了麽?”是溫朝。虞硯第二次下意識抬頭去找周圍的監控攝像頭,但耳畔緊接著響起溫朝笑吟吟的話:“別緊張,我的助理打電話給你,你沒接,我想,你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應該就是小淮了吧。對新環境還滿意嗎?”他的語氣自然,仿佛兩個人是情誼深厚的舊相識。虞硯心裏再清楚不過,溫朝已經準確無誤地捏住了他的軟肋,他不能為了所謂的自尊而不顧弟弟的安危。溫朝耐心地等著虞硯的答複,虞硯知道,他要等的不是一句滿意不滿意。胸口劇烈地起伏片刻,虞硯垂著眼漫無目的地望著鋥亮地板上倒映出的匆匆過客的影子,石英鍾上的秒針迫切地劃過半圈,虞硯後槽牙狠狠一錯,放棄抵抗地開了口:“我簽。”耳邊響起一聲輕笑,似乎這個答複早已在預料之中。“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我的助理洛會到,小洛會陪你去辦公室向科主任談一談轉院的事,之後的手續,都會有人處理好,你不用費心。”溫朝話音微頓,饒有興味地接著道,“那麽,小虞先生,一會兒見。”虞硯怔愣片刻,不明白理解他話裏的“轉院”是什麽意思,但溫朝沒有給他疑問的時間,話音剛落就掛斷了電話。虞淮對新換的病房還感到十分新奇,看到虞硯進來,眼睛一亮,忐忑與謹慎全然拋之腦後,隻剩下驚喜與雀躍:“哥哥!你來啦!”“嗯。”虞硯推門進來前已經整理好心情,眉眼柔和了下來,走近虞淮床邊,將水果輕輕放到了桌上,“哎你坐好!別亂動。”“哥,今天早上這幾個叔叔阿姨過來,和我說要換到這間病房住,”虞淮抓住虞硯的衣袖,眼巴巴地看著他,“他們說,是哥哥的朋友安排的,是這樣嗎?”虞硯默了一瞬,很快牽起唇角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是的,是哥哥的……朋友幫忙,你不用擔心這些,隻要聽醫生和護士的話、安心養病,精神不錯的時候看看書就好。”“那我……出院了要迴表叔家嗎?”虞淮滿眼期望得到否定答案,虞硯沉默了下來,心中無力,卻也給不了承諾。半個小時的相聚時間實在太短,兄弟倆還沒聊上幾句,洛已經到了,正是那晚在酒店接虞硯去見溫朝的那位女士。洛進病房還帶了一套價值不菲的模型玩具,笑容親切地問候虞淮,“小淮真乖,有什麽想吃的想喝的,可以告訴這位營養師阿姨。姐姐和你的哥哥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等晚些時候再來陪你,好嗎?”虞淮看看虞硯,又看了看洛,不明所以但懂事地點了點頭,虞硯默不作聲地給虞淮剝完一隻橘子放到他手裏,起身和洛一起出去。“謝謝。”虞硯反手關上門,抬眼看向洛。“不客氣,”洛禮貌地朝他笑笑,“是溫總吩咐的,虞先生這聲謝謝,最應該和溫總說。”轉院的事隻需要虞硯以家屬身份出麵表態,剩餘的繁瑣手續和流程,會有別的人處理,解決得很迅速。洛開車送虞硯去了一家私人餐廳,領著他上樓到了包間門口便止步示意虞硯自己進去,臉上的笑容依然得體:“溫總正等著您。”虞硯暗暗深吸一口氣,抬手推開門作者有話說:這周更新也是周5、6、7、1晚七點~第6章 房間裏的涼意撲麵而來,虞硯抬眼對上溫朝漠然朝他投來的視線時的一瞬,差點誤以為空調冷氣是溫朝從身上散出來的。看清來人,溫朝勾唇對他笑了笑,原本顯得冷淡的眉目似乎變得柔和起來,虞硯本能地覺察到某種深不可測的危險性。“來了,”溫朝看向門口的洛,微微頷首,“小洛,可以讓他們準備上菜了。”洛會意地點頭,將包間的門輕輕掩上。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虞硯小幅度地環視一眼房間,沒能等到溫朝的下一步指示,隻好默默坐到溫朝對麵僅剩的一個空位上。溫朝沒有多言,將重新修改整理後的協議書往虞硯的方向推了推,示意虞硯看:“簽之前還是再仔細看看,小虞先生,有什麽不滿意的,你現在還有機會和我提。”虞硯抿唇下意識看他一眼,恰好撞進溫朝眉眼彎彎、滿是笑意的眸光裏,心跳似乎漏了幾拍,讓他局促地飛快垂下眼,神情不屬地潦草瀏覽完協議上的條款,動作僵硬地握起筆,卻遲遲未在最終的簽字處落下。上一次的協議他並沒有多少印象,壓根不清楚溫朝改了些什麽,而以他目前的所知所學,即便是溫朝在協議裏給他下套他也多半看不出來,主動權從來就沒有在他指間停留過。“你改了什麽?”虞硯努力平複著過快的心跳,想讓自己看起來更鎮定一些,試圖讓局麵沒那麽被動。“我覺得一個月十萬的報酬不太合理,太吝嗇,”溫朝注視著他,笑容未變,尾音上揚的語氣顯出幾分明快,仿佛是真心與虞硯商議討論,“所以改了改,你需要多少,我就會給多少,當然,你得向我提你覺得呢?”虞硯嘴唇動了動,說不出半個“不”字。溫朝即便是分文不給,他也沒有任何資格反駁質問,僅是虞淮的事,他與溫朝之間的關係就已經不平等了,何況他現在的確有求於溫朝。“你能不能”僅是出現這個想法,就讓虞硯難堪地別開了視線不敢看溫朝的臉,但他現在別無他法,還是咬了咬牙接著說,“先預支給我六萬?”“當然。”溫朝有點意外地挑了挑眉,取過一旁的熱毛巾淨手,閑聊地問他,“你急著要這些錢做什麽?”“我欠了黃哥一筆錢……現在家裏邊也有急事需要用。”明明溫朝隻是很平常的問話,什麽多餘的情緒都沒有,但虞硯就是覺得臉上像被扇了一耳光,火辣辣地燒著刺疼,叫他腦袋沉甸甸的,抬不起頭。“黃仲元那邊你不用管,你以前不管欠他多少現在都一筆勾銷了,我這邊會處理。”溫朝頷首示意自己了解了情況,沒有再追問,拿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取出一張卡遞向虞硯,“卡裏有二十萬,你可以先用著。這張卡以後歸你,你用多少,隻需要提前和我說,我就會給你多少。”“……”虞硯勉力扯了扯嘴角,牽出一個無力的笑來,緘默地點了下頭,在兩份協議的“乙方”處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溫朝看著他低頭簽名、又隱忍著某種不明顯的屈辱地將筆合上,但似乎是礙於在自己麵前,明顯的遲疑之後,扔筆在桌上的動作克製得輕了許多,顯得有些僵硬別扭。麵前的年輕人或許在平日裏已經習慣了用冷臉來掩蓋自己的不甘,不過到底太年輕,還沒能很好地學會藏匿自己的情緒,溫朝不需要多觀察他太久就能從他繃起青筋的小臂和黝黑的眸子裏看出他的不忿,像一頭尚還稚嫩的幼狼,警惕而初具攻擊野性。協議一式兩份,剛簽完沒多久,餐廳裏的侍應生便訓練有素地將菜盛來擺放在餐桌上,上菜的間隙,洛進來把兩份協議書同筆一起先收走了,得到溫朝眼神示意還不忘微笑和虞硯解釋:“協議不可外傳讓別人知道,就由溫總先妥善保管,等過些時日虞先生搬到溫總住處,溫總會將您的那份給您的。現在請您先放鬆心情用餐。”洛沒有多留,確認菜品上齊,先退出了房間、將門關好,房間裏隻剩下溫朝與虞硯兩個人。兜裏的卡此刻如有千鈞重,叫虞硯感到唿吸不暢,如今讓他溫朝單獨在一個房間裏,不是什麽能有心情吃飯的好事。“怎麽?菜不合你胃口嗎?”溫朝注意到他的默不作聲,瞥了一眼桌上的菜樣,語氣輕鬆地問他,“協議已經生效,你現在可以就餐食和我提出要求。”虞硯不喜歡被人掣肘,更不喜歡溫朝這樣仿佛逗弄小貓小狗式的語氣和態度,可他現在就是低人一等,這是毋庸置疑的事。虞硯沒有看他,放在桌麵上交握的手指緊了緊,聲音發悶:“……沒有。”“你的經紀人說你不挑食,”溫朝自己將輪椅向前挪動了些,轉頭將侍應生放在他手邊的兩碟酥酪端了一份放在暗紅的實木轉盤上,手指按著邊沿微微用力轉到虞硯麵前,看向虞硯時,眉眼微彎,“但我如果不知道我未婚夫的喜好,可不太行。”不知是自己的聽力出錯還是溫朝故意為之,虞硯總覺得他加重了後半句話裏的“未婚夫”三個字的語氣,讓虞硯覺出絲絲縷縷的難堪,染紅了他的耳廓,他幾乎快覺得這是溫朝的愚弄了。凡事適可而止,溫朝遂願地看著虞硯親手簽下協議,盡管其中有絕大部分是他無形施壓的成果,但目前而言,已經足夠了,要是逼得太緊,反倒得不償失。溫朝斂迴視線,噙著淺淡笑意難以察覺地一挑眉梢,沒再說什麽。他有意收了懾人氣場,沒再故意為難虞硯,倒讓虞硯後知後覺地輕鬆了些,少了些許對溫朝的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