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3 年的某一天,始皇帝嬴政陛下閑得有些發慌,於是到處轉悠,當他轉悠到了江南的時候,從都城鹹陽傳來消息,說是李斯家的狗咬了趙高家的貓。為了這個雞毛蒜皮的事情李斯和趙高鬧得不可開交,據說鬧到最厲害的時候兩人還搬了椅子坐大街上對罵。嬴政陛下當然很鬱悶,這麽精彩的節目怎麽事先不通知陛下我呢?於是嬴政立即下令,要求鹹陽的官員把這個精彩節目即時寫成書信傳到江南,好讓自己遠程欣賞這場罵街的盛況。並且為了方便書信的收發,嬴政還決定在江南建一座高台。當然,這座高台就成了中國曆史上最出名的郵亭,後人們稱之為“高郵”。

    以上這些,其實是楊翼剛剛在高郵驛館的院子裏跟王有勝說的一個故事,而之所以楊翼閑得無聊要拉著王有勝講故事的原因,是因為今天傍晚一直到現在,所發生的事情實在是無趣得緊。

    話還要從進高郵城說起。黃昏的時候,楊翼的船隊在高郵城外的碼頭一靠岸,把朝廷的文書印信往城裏這麽一送,直接就把整個高郵城搞了個雞飛狗跳。

    當地的高級官員這個時候正跟著毛漸在揚州鶯鳴春上熱烈的等待著嫖妓的開始,而城中留守的最高官員隻是一個從六品的都巡檢,比起現在已經是正五品寧遠將軍的王有勝還不如。一聽說威震天下的鎮國大將軍楊翼來了,那個倒黴的都巡檢驚得從飯桌旁摔了一跤,直接就摔壞了屁股上的坐骨神經,路也走不了,命人抬上轎子就直奔城外迎接楊翼。

    而這個時候城中也開始匆忙準備,知軍府衙的士兵衙役們蜂擁上街,大棒子蒙頭蓋臉的往百姓身上招唿,這個時候也講不了街坊鄉親的情分了,不把街道肅清幹淨說不定過一會自己就被肅清了。

    本來楊翼還曾經幻想過自己進城時候的盛況,比如在百姓們的議論圍觀中,自己趾高氣揚的騎馬從街上緩步行過,時不時的揮揮手致下意,王霸之氣勃然而發,百姓更是爆發出熱烈的歡唿;又或者從街邊衝出來個渾身縞素的美貌女子,口中大唿“冤枉啊!”來個攔街告狀什麽的,那麽一定是既威風又好玩。

    隻不過現實總是比幻想要殘酷,楊翼進城的時候家家關門閉戶,這才傍晚時分街道上除了一片狼藉一個人也沒有,更別說衝出什麽美貌女子,就是連條狗也沒衝出來。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到驛館,安頓洗漱吃飯休息,一切按部就班平安無事,總而言之初秋的這個夜晚涼風襲襲,對於楊翼來說平靜安詳得令人心裏發慌。楊翼一開始想好好的睡上一覺,估計天明時毛漸和石贄就應該迴來了,隻不過在床上翻來覆去之後,楊翼就總覺得有些事情恐怕自己準備得有點不足。

    說起來楊翼是到江南來是為皇帝陛下找美女的,可是這個問題盡管高太後和範純仁達成了某種妥協,卻始終不是太見得光。如果自己在江南公開的選美,怕是要激起朝中新一輪的抗議風潮,所謂“悶聲發大財”,看來自己還是不要太張揚為好。再者說,從某個角度上看,自己辦的這個事多少有點像是在拉皮條,很有可能會影響到自己在江南官場的形象。

    “我是拉皮條的?”一想到這個楊翼就更加睡不著,自己一心想著讓大宋朝兵強國富,怎麽就變成拉皮條的了?於是,心裏裝著事的楊翼,就從床上爬了起來,還順便讓人叫醒了王有勝,一塊到驛館的院子裏數星星,這才有了先前的那個嬴政建高郵的故事。

    “你不是拉皮條的!”王有勝睡眼惺忪的直接下了結論。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出來數星星真是他奶奶的有毛病,目下正是初秋,天上總是漂浮著談談的浮雲,哪裏有星星?至於剛才那個故事更是瞎扯淡,李斯家的狗怎麽可能沒事去咬趙高家的貓呢?“嫖妓是要給錢的,皇帝陛下有給過錢麽?所以他不算是嫖,您這也就不算是拉皮條!”

    王有勝是個粗人,不過有時粗人說的話也很有道理,起碼楊翼聽了王有勝的話就覺得倍有道理,這下子心理平衡了許多,精神頭也更足了:“嗯!相爺我是不能算拉皮條的。可咱們來江南,總要在官麵上找出個名目吧?總而言之公開征集美女是絕對不成的,總有個上得了台麵的名號,暗地裏咱們再私下選美比較合適!”

    王有勝困意上頭,偏偏楊翼糾纏不清,心裏真是煩躁無比。在王有勝看來,楊翼是吃飽了撐的,就憑你當朝副相的身份,放出話去江南的這幫官員誰敢放個屁出來,我寧遠將軍王有勝馬上把他滅了!

    “稟報相爺,外麵有高郵官員求見!”一名隨行的親衛校官跑過來。本來大半夜的有人求見,一般來說是不予通傳的,隻不過這個校官聽巡邏的衛兵說楊翼和王有勝坐在院子裏,這才跑了過來。

    “我去看看!”王有勝不等楊翼答話,一下子跳起來,趕快走啊!遠離這個不愛睡覺的夜貓子!打發了那個不知死活來叫門的家夥,我立馬躲起來狂睡一通,這次就算是皇帝加上太皇太後也別想把我叫起床……

    “放肆!大半夜的竟敢驚擾楊大人休息!我來問你,你是何人?”

    “下官乃元佑初年進士,目下高郵軍主薄,石贄,字子仕!”石贄恭恭敬敬的行禮道。事實上石贄剛剛跟隨毛漸迴到高郵,由於天色已晚,所以毛漸並不認為這個時候適合拜訪楊翼。但石贄不同,他與楊翼乃是同窗好友,在迴來的路上聽說楊翼來了心裏就壓抑不住興奮,想來楊子脫雖已官至宰相,但其隨和的性格也不會介意半夜見一見自己,所以石贄單獨跑了過來。

    “主薄?”王有勝先是愕然,隨後厲聲喝罵:“你等高郵軍官員好不無禮,今日我家相爺前來,毛漸本人自己跑到揚州逍遙去了,居然隻有一個都巡檢前來迎接。目下夜色已晚,你一個小小主薄竟然也敢前來騷擾,活膩了麽?”王有勝向左右護衛高叫:“來人!放狗,給我咬死這廝!”

    “王大人,咱們…咱們這沒狗!”剛才負責通報的校官在一邊怯生生的說。

    “沒狗?”王有勝大怒:“棒子有沒有?跟我混了這麽久,棒子會用吧?”

    石贄大驚,楊翼這架子也大得離譜了吧?麵還沒見到就被亂棒打出,這可有點不太劃算,急切間卻也管不了許多,扯嗓子喊啊!“楊翼!楊子脫!你不顧同窗情分,竟毆打於我,我…我一定…哎呀!喲!”

    門旁值守的幾名衛兵一擁而上,劈頭蓋臉的一陣猛打,直打得石贄趴在地上一陣哀嚎。

    驛館不算大,院子離大門更是不遠,聽得前麵喧嘩,楊翼就溜達出來看個究竟,夜色正黑,到了門前就隻看到衛兵們正在圍毆,也看不見打的是何人。

    “不錯啊!有勝!”一開始楊翼還笑咪咪的,這王有勝是個好同誌啊!從在武學當監衛那陣子開始,打起人來就幹淨利索毫不含糊,手下的士兵也是強悍無比,絕對的服從命令。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有這樣又聽話又能幹的將領和士兵,戰場上才是戰無不勝嘛!至於被打的那個倒黴蛋,一定是太過無禮才被打的,這又不是京城,咱才不管打的是誰呢!

    隻可惜這裏雖然不是京城,但也並不是武學,打人這種事情也並不像武學那般來得輕鬆寫意。石贄再一叫喚,楊翼的臉色就變了。止住士兵們的毆打,楊翼怒向王有勝:“好你個王有勝?翻天了不是?誰讓你打他了?朝廷命官你也敢打?”

    王有勝很機靈,馬上知道情形不對,被打這人惹不得啊!看楊翼兇神惡煞的樣子,一會兒拔刀衝過來,我王有勝打架固然天下第二,這第一恐怕就是麵前這位相爺了!肯定打不過,還是溜之大吉為妙…….

    “子仕別來無恙?”楊翼堆上笑臉,心中卻也知道自己這是廢話。石贄能無恙麽?鼻青臉腫的坐在廳裏套拉個腦袋。

    “哼!”石贄冷笑:“子脫拜了相,這大門我都進不來了,哪裏還顧念同窗之誼?”

    “我這個…”楊翼陪笑,一杯熱茶遞上去:“主要還是仗打多了,手下都是急性子,子仕莫怪,迴頭我就收拾王有勝那廝為子仕出氣!嘿嘿!我怎能不顧同窗之誼呢?你,還有正道、別鶴和雲凱,咱當年可是號稱飄香五才子啊!感情深厚嘛,不必為些許誤會生氣!”

    “你還記得咱們的情誼?”石贄接過茶,臉上還疼,齜牙咧嘴的喝一小口,道:“目下就你日子好過,弟兄們可都快過不下去了!虧你還說記得咱們的情誼?”

    “嗯?”楊翼訝然道:“我大宋朝外派地方為官一任三年,幾位兄台元佑初年便外放了,估摸著很快便有升遷,何以竟說過不下去之語?”

    “今晚,也就是先前!我隨毛漸大人應邀參加揚州太守大人的赴任會。”石贄道:“此會在揚州最出名的畫舫鶯鳴春上舉行,端的是美酒佳肴美女如雲,江鞪和黃炳炎俱都在場!”

    “喲!好事啊!”楊翼看著石贄的氣消了少許,趕忙繼續陪笑:“幾位兄台好豔福,這個…下次記得捎上小弟我,也好讓子脫見識一下江南美女才是!”

    “自古會無好會,宴無好宴!”石贄憤憤道:“江鞪口不遮言,言語間說那揚州太守既是修道之人,怎可左擁右抱當眾不顧體統?卻被在座眾人聽了個一清二楚。知州晁補之當即翻了臉,讓江鞪好不尷尬。”

    原來這般小事,得罪了揚州的一些官員罷了,我一句話怕是馬上能擺平!楊翼不以為意的笑笑:“太守何人?竟讓晁補之都幫著出頭?迴頭我到揚州,少不得為江鞪說些好話!”

    “太守宮磊,既是大太監李憲的親外甥,又是五嶽觀太元道長的徒弟!”石贄歎道:“也是江鞪不小心,後來鶯鳴春的頭牌李鶯鳴要在座眾人唱詞,江鞪居然又把晁補之給比了下去,晁補之惱羞成怒,更是大發其火!”

    “別鶴啊別鶴!”楊翼臉色凝重起來。這個事情要牽扯到李憲,便開始有些麻煩了。李憲這人盡管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其是高太後身邊的紅人,京中官員誰敢惹他?不過話又說迴來,假如能把李憲對付了,讓童貫早點上台,怕是對自己大有好處啊!別人或許不敢動李憲,我楊翼是什麽人?便是高太後也要給我幾分麵子,這迴我要是能找到機會揪住你李憲的小辮子,倒要看看我動不動得你?

    不過這番話並不方便說與石贄知曉,楊翼道:“說起來也還是小事,我大宋朝不禁官員行那風月之事,為了風月事有些許誤會,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想來晁補之和宮磊也不能把別鶴怎麽樣?若要治別鶴誹謗之罪,朝廷也斷不會準!”

    “沒有這麽簡單!”石贄當下便把晁補之和宮磊,將朝廷征糧以及青苗法之事與江鞪聯係在一起的事情說了:“別鶴素來喜歡流連風月場所,全揚州都知道。不過別鶴雖然喜好風月,於公事上卻從無差池,江都百姓亦是讚他為一任好官。可晁補之等硬要他補上已廢青苗法的本息,還要額外交上征糧,若是完不成,便要彈劾他隻知風月不知國事之罪!如此一來,別鶴的罪過便大了。”

    楊翼背著手,在廳中來迴踱著步子。朝廷征糧這個事情自己是知道的,至於青苗法,想不到廢除了兩年多都還餘波未歇!真是令人頭疼,自己是不是要想個什麽法子,為大宋朝的農業做點貢獻呢?不過對於大宋朝的農業,後世固然有很多論述,隻可惜自己以前專注考證那些古物,卻未曾詳細研究過這方麵的事。更何況我大宋人才濟濟、精英薈萃,多少人為了農業的事情絞盡腦汁都沒能有寸進,自己的頭腦未必就比得上別人啊!說解決農業問題就解決農業問題?笑話!

    “說了許久!還未問子脫此次前來江南為了何事?”石贄看楊翼走來走去,還以為他正在尋思怎麽為江鞪解脫,想來以楊翼的身份地位,應該沒有問題。其實朝中為了皇帝找美女的事情爭論不休,各地官場多有傳聞。隻不過對於楊翼本人這次來江南的使命,畢竟朝廷各方都不願渲染以至於給皇帝抹黑,是以消息並未傳播得很廣,所以類如江南的地方官場還未知曉。

    “我是來拉….”楊翼沉思中應答,差點把先前想的東西脫口而出,好采及時止住。腦中靈光突閃,我這不是正缺一個來江南的官麵說法麽?正好朝廷征糧,我就對外宣稱是來督糧的好了。迴頭叫人快馬加鞭報個條陳給高太後,想來高太後也一定讚同自己的說法,讓朝廷正式行文。如此一來,自己還可以順利成章的介入江南征糧這件事。一則好為江鞪開脫,二則我還真就在江南好好實地調研一下農業問題,畢竟江南乃是天下糧倉,這裏的農業調研最容易得出正確的結果。雖然論智慧自己並不比古人強,可是實地調研一下,找一找大宋朝農業發展的疏漏,未必就沒有改良的可能。自己對找美女本來就不是太在乎,將就著應付一下算了,反正虛虛實實的重點搞搞農業,也為將來在朝堂上搞改革搞變法作點準備。畢竟延續大宋的盛世,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啊!

    “本相是來督糧的!順便看看當年的青苗法和如今的農業問題。”定下了名份和目標的楊翼豁然開朗,此時遠處傳來雞鳴,天色竟要亮了,遂大笑道:“久來不見子仕,今日一見,開心得很!雄雞一唱天下白,子仕也要有好心情才是,一道用了早飯如何?找個時間,我和幾位兄台同去鶯鳴春,我倒要好好的和幾位兄弟樂上一樂,看那李鶯鳴究竟有什麽好玩的!”

    楊翼此時並不知道,自己作出的對江南農業實地調研的決定,在不久之後,引發了整個朝廷的農業政策的變革,帶來的結果,當然也就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至於後世的史書,也往往把楊翼的這次下江南,作為大宋朝農業革命的開始…….

    ******

    秋風襲襲,初秋的早晨,已經能讓人感受到了寒意。起碼過去的這一夜,江南大地上的很多官員都睡不安穩。楊翼到了江南的消息,在各條官道上驛夫的馬鞭聲中,隻在一夜間便傳遍了揚州、江寧、甚至更遠的杭州。

    毛漸一夜沒睡,他已經收到消息,自己的手下石贄進了驛館一夜未出。“石贄和楊相是故交?”毛漸抹著冷汗:“我素來沒得罪過石贄吧?”

    事實上今天一大早,知軍府衙就來了很多遠方來的客人,他們都是各州府連夜派來的心腹,前來毛漸這裏打探消息的,這無疑加重了毛漸的緊張之感……

    晁補之和宮磊也是一夜未睡,要加緊準備啊!朝廷下來這麽個大員,怎麽也要好好表現一番才是。可令人鬱悶的是,楊相到了高郵,自己等人居然連楊相此次的來意都還不清楚,豈非荒謬得很。至於楊相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更是兩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畢竟楊相崛起得太快,俺們這些個地方官員都不清楚他的背景和勢力啊!……

    陳遠鴻和孫豎南也是一夜未睡。說起來孫豎南在武學畢業後就跟著陳遠鴻到了江寧,秦淮十裏好風光啊!孫豎南在江寧吃喝玩樂兩個月了硬是賴著不願走。兩人昨晚在秦淮河上春宵數度,後來還比試誰更持久,到得天亮的時候早已躺倒在無數女子的懷抱中起不來了,直到有手下衝過來告訴他們楊翼到來的消息。

    “誰?消息可靠麽?”陳遠鴻呻吟一聲,推開橫在自己身上的一條腿,對著船紡簾子外麵的人問道:“你說學諭的船隊到了高郵?有一艘小船上掛有[王]字旗?”

    “王…王魔頭!王魔頭來了?”孫豎南距離陳遠鴻不遠,一下子跳起來,頭直接就撞到了艙頂:“快,準備車馬,我迴嶺南!”

    “我說你慌什麽?”陳遠鴻不滿道:“這裏不是武學,咱都畢業了不是?改天學諭大人和王有勝來了,咱們約上他們一塊來玩!嘿!我倒要看看王魔頭這麽大的本事,在持久力上比不比得上本大人!”…..

    ******

    注:關於蘇門四學士的晁補之,曆史上是在元佑四年出任揚州通判。而這個時候的知揚州應該是蘇軾。不過蘇軾是不能拿來這裏用的,所以將就著就把晁補之扯出來了,各位細心的讀者在書評區裏的意見非常正確,在下一定虛心接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世大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孤竹飄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孤竹飄逸並收藏盛世大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