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刮起來了,雨下起來了。這是在元佑三年的六月初的一個夜晚,京淄路邊緣的黃河岸邊,午夜時分。

    事實上,這場本在預計中的狂風暴雨來得是如此猛烈,似乎就這麽一瞬間,充滿了整個天地,伴隨著撕裂黑暗夜色的閃電,伴隨著轟隆巨響的雷聲,將黃河兩岸澆灌得有若無間的水域!林木,在狂風的唿號中沙沙作響;山川,在閃電的間隙中露出就黑暗的崢嶸;河水,在瓢潑暴雨的搖蕩下如暗夜中狂暴的精靈,奔湧,向前奔湧!

    陳橋渡。

    “吹號!擂鼓!”大雨裏,郭成的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他的聲音在這震天動地的大雨中是如此渺小和不堪一提,但毫無疑問的是,隨著第一麵軍鼓的響起,無數鼓點立即發動,淒厲的號角聲刺透了狂暴的層層水幕,向四周擴散開去。

    元佑三年,宋軍對女真軍的大反擊,在這個夜裏正式拉開了帷幕……

    寬闊的陳橋渡,此時有無數小船在風雨中前行,原本流速極緩的河麵,在暴風雨中竟然也掀起了波瀾,使得船隻的行進非常的困難。郭成站立在船頭,任憑風雨的錘打和船隻的搖晃,尤自巍然不動的看著遠方。然而這個夜實在是太黑了,就算是在閃電的間隙中,對岸仍然被充斥天地的雨水所阻擋,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到。

    “敵人應該被驚動了吧?”郭成帶領著上萬部隊擔負著佯攻的任務,不過在他的心裏,更希望這次攻擊不隻是取得佯攻的效果。他要殺人,到對岸去殺人。“這麽大的風雨。就算是陳橋渡都這般難行,楊大人他們能行麽?”郭成用力的抹了抹臉上的雨水,而此時對岸終於有了響動,風雨中隱隱約約的傳來號角與鼓聲……

    郭橋渡。

    “佯攻麽,關鍵還是在一個佯字上!”楊得貴愜意的翹著二郎腿,斜靠在一張厚實的墊子上,斟上一杯濃烈的傳香美酒細細品嚐。

    楊得貴所處的位置其實是在船上。隻不過這艘船略微有點不同,它比較大,因此上麵有個船艙,這可是楊得貴花了好大功夫鼓搗出來的。當時鼓搗這船的時候楊得貴隻是為了顯擺一下自己統兵大將的威風,不過很顯然這艘船在風雨中發揮了作用,起碼現在楊得貴可以舒舒服服的躲在裏麵不懼風雨。當然,搖搖晃晃的船身和不斷傳來的雷聲、鼓號聲正在提醒楊得貴,現在並不是追求舒適的時候。

    “誰說不是時候?”楊得貴嘴裏含著美酒,眯縫著眼睛享受著晃蕩的感覺。這種感覺,嗯!非常熟悉,使他想起了幼年時母親的懷抱。說起來接到佯攻的任務之後,楊得貴就決定要堅決執行到底!與郭成想著假戲真做不同的是,在楊得貴看來,執行的重點還是要放在“佯”字上,“佯麽,就是假!”楊得貴將含在嘴裏的酒咽下去:“咱隻要鼓搗出了足夠大的動靜,用不著這麽早上岸去拚命啊!先在河這邊晃悠吧!”

    帶著這樣的指導思想,位於郭橋渡的宋軍,基本上就隻在靠近自己一方岸邊的水麵上晃悠,希望通過鼓號聲以及在閃電下露出的無數船隻吸引對岸的注意。

    “大哥他們是時候發動了吧?老天保佑,可別讓大哥掉水裏去。當然,萬一大哥真掉水裏…楊傳香該把他的錢給承福呢還是給我呢?”……

    烏台岸邊。

    一道閃電忽然劃過天際,就這麽一刹那,頓時將黃河兩岸照得如白晝一般。亮光下,無數士兵或扛著船或扛著武器向岸邊行去。三萬廂軍何其之多,在閃電中沿著河岸望過去,一眼看不到頭。

    這裏沒有鼓號聲,土地被暴雨衝擊得非常泥濘,這使得士兵們前進的腳步看起來很是艱難。楊翼赤著上身戴著鬥笠騎著馬佇立在岸邊,事實上他的心裏正在打鼓,因為這場暴風雨實在是威力驚人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雨水趁著風勢打在他的身上非常的疼,風夾帶著雨水使即便帶著鬥笠的他也覺得唿吸有點困難。本來他還想穿件蓑衣遮擋一下的,不過考慮到很多士兵也是無遮無擋的在風雨裏前進,楊翼就認為自己似乎應該與士兵們同甘共苦,免得將來要是有人寫戰史的時候對自己有什麽不好的說法。

    “這麽大的風雨,真能渡過去麽?”楊翼忐忑不安的看著身邊的士兵開始把船沿著泥濘的河岸推進水裏:“兩頭的佯攻照計劃已經開始半個時辰了,我們這裏應該很容易上岸吧?”

    “大人!”佟項急匆匆的跑過來,積水的地麵差點使他滑了一跤。佟項用盡力量的大叫,因為不大叫在風雨中根本就聽不清楚:“沒法知道兩個渡口的消息,風雨太大,沿線火光無法傳信!”

    “不管了!”楊翼看到自己的那口棺材已經被抬上了船,稍微遠處章楶等人也陸續上了船,道:“傳本帥令,出發!按原計劃執行!”

    隨著楊翼命令的陸續傳達,宋軍的中央集團開始展開今夜的主要行動。黑夜裏,超過五裏長的河段上,無數小船、木筏,搭載著無數士兵、馬匹,浩浩蕩蕩的渡河而去…….

    然而這裏顯然不是渡河的好地方。這段黃河就像一頭奔湧的怪獸一般兇暴,正在肆虐的暴風雨無疑更是刺激了這頭令人驚怖的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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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家村。

    “阿骨打大人!”匆匆跑來的士兵身上滿是雨水,他踉蹌的跪倒在阿骨打的麵前:“陳橋鎮打起來了!末將半個時辰前在距離陳橋鎮十裏的安肅亭接到信,對岸宋軍無數,越河而來,劾克歌大人率船隊迎戰不敵。目下在岸邊與我軍交戰。”

    “阿骨打大人!”另外一名士兵跳下馬,連滾帶爬的大叫道:“南蠻子在郭橋渡的河那邊集結,鼓聲比雷聲還響。末將快馬加鞭多次換馬,連續騎了兩個半時辰才到此處,目下情況如何並不知曉。”

    晦暗的油燈火焰,在屋外吹來的勁風襲擾下不住的搖擺。燈光照射下,阿骨打鐵青著臉,在牛家村的祠堂裏不住的走來走去。對阿骨打來說,這個狂風暴雨之夜實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宋軍渡河了?他們要幹什麽?”阿骨打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怎麽可能呢?宋軍瘋了麽?阿骨打迅速的命人展開地圖,俯著身子看去。從郭橋到陳橋,二者相距接近百裏,在這段漫長的河麵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呢?糟糕,莫非宋軍竟然是利用自己全麵準備進攻疏於防範之機,進行全麵的突襲麽?

    阿答哲在阿骨打的身邊跟著看了一會地圖,見到阿骨打半天不作聲,不由得著急道:“大人速作決斷。宋軍分明是要雨夜偷襲。此刻我牛家村附近還有幾支人數過千的部隊,不若集中起來,速速前往增援兩個渡口。此處距離兩個渡口數十裏而已,數個時辰可到,若是出現宋軍已經上岸的情況,立即發動衝擊將他們趕迴河裏。”

    阿骨打愣了一下,抬起頭盯了阿答哲一眼,遂又搖頭歎口氣,繼續看他的地圖。在阿骨打看來,目下的情勢的確很嚴峻。從女真人的兵力分布來說,固然分為三個部分。然而位於中央的主力部隊,卻不是在牛家村集結。事實上一心想著進攻的阿骨打,並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必要在牛家村或者其他地方搞出個大營來。如果把部隊過於集中,那麽響動也會比較大,並且非常容易讓對岸的宋軍判斷出自己方麵的動向,這無疑會對強調突然性的進攻產生不利的影響。鑒於以上理由,實際上女真人的中央主力分成了若幹大小不一的部隊。其中有將近七千多人,分成三個支隊在牛家村的附近護衛。有過萬人則待在封丘與黃河之間靠近郭橋渡的期城鎮,另有一支主力則駐紮在靠近陳橋渡的潘鎮。其餘還有很多小部隊分散在延綿百裏各個地段的小村莊中,收集糧食和木材船隻。

    也就是說,作為指揮部的牛家村本身的軍事力量並不多。他更依靠周圍的三支部隊的護衛。“如果把這幾支部隊調去支援,是否會出現中央空虛呢?”阿骨打這樣問自己。事實上現在宋軍隻是在兩個渡口發動了進攻,中央這部分的黃河是非常不適宜渡河的,完全沒有必要擔心中間會出什麽問題,隻不過阿骨打在直覺上總是覺得有點不對。

    阿答哲學忽然在阿骨打的旁邊笑起來,搞得房間裏的一眾將領莫名其妙。阿骨打皺起眉頭,剛要發作,便聽阿答哲說道:“大人可是害怕牛家村附近的三支部隊調離後守備空虛麽?末將卻有個想法,覺得完全不必要理會此處的防守。”

    阿答哲自信滿滿的分析道:“一則這處實在不適合渡河,更兼今夜暴風驟雨,向來貪生怕死的南蠻子焉能出此險招?二則是請看兩個渡口的情況:郭橋那邊宋軍於河麵上盤桓不前,而陳橋那邊宋軍已經到了北岸邊,甚至部分已經上岸與劾克歌部交戰。”阿答哲頓了頓:“由此可見,兩個渡口的宋軍行的是一實一虛之策,虛實之間必有一部為主力。試問如此狀況下,兩個渡口的中段有何風險可言?我等當速速決斷,立即支援兩個渡口才是!”

    “不妥!”阿骨打凜凜生威的盯著阿答哲:“就算你分析的有理,你又怎會知曉哪個渡口才是宋軍主力?我們支援當然要判斷準確,否則兵力分散大事敗矣!另外,我牛家村距離兩個渡口甚遠,自是不宜輕動。”

    阿骨打盤算了半晌,忽然咧嘴笑笑:“傳我命令,速令潘鎮大軍,立即前往郭橋鎮方向支援。而期城鎮大軍則前往陳橋支援。至於我們牛家村,暫且不動!下令三支附近的部隊立即向我們靠攏。唔!派出兩個百人隊,到十裏外的河岸看看……楊翼啊楊翼!你還真是有膽量啊!”

    ******

    “該死!”張全柱望著齊腰深的水破口大罵。說起來張全柱有點比較不走運。那天一看到女真人要來,不及跑路的他就帶著小郭,躲進了這顆樹裏。這顆樹還真說得上是顆好樹,起碼要五六人才能合抱。居然中間是空的,要先爬上樹才能進得來。張全柱和小郭兩個人躲在裏麵還是挺寬敞的,加上從朝天的樹洞射進來的溫暖疏離的陽光,實際上在第一天的時候,張全柱坐在樹洞裏聽著外麵兵荒馬亂,還是感覺美滋滋的。

    然而,或許人生總是這樣,美好快樂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就在第二天,張全柱就發現進了村子裏的女真人不是來劫掠的,似乎把這裏當作了駐地。張全柱大驚之下不是沒想過找個夜黑風高的晚上逃之夭夭,然而在大樹上露出兩眼睛仔細觀察了局勢後,張全柱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出去,這裏的守備都非參森嚴,女真人不但在村口搭建了防止人員進出的土牆。甚至還在村口外邊十丈處架設起了高高的崗樓,村子中無論白天黑夜都有人巡邏,從村口中匆匆進出的人員也非常多。“這裏是他們的指揮部?”張全柱即感到興奮又有點害怕,當然,害怕是因為現在根本沒有機會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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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由此帶來的問題當然是吃喝拉撒。拉的問題其實還不算太大,張全柱想了個辦法,就是用積累在樹洞底的枯樹葉把排泄物包裹起來,入夜的時候爬到樹上去,用盡全力的把那包東西有多遠扔多遠。盡管有兩次砸中了兩個正在巡邏的士兵,但那兩個士兵再看清扔到自己身上臭哄哄的東西究竟是什麽玩意後,隻是破口大罵了幾句。畢竟他們都認為這隻是不知哪個混蛋搞出的惡作劇,畢竟不會有敵人拿這種東西出來打人。

    喝的問題也不算大,好在他們進來的時候還帶著一桶水,加上不時出現的雨水,所以至少短期內還能捱上一捱。然而說到吃的問題,可就有點嚴重了。一開始的那個燒餅根本就沒吃幾下,然後兩個人就開始大眼瞪小眼的餓著肚子。到了第三天的時候張全柱就覺得完了,渾身開始軟而無力,就連爬上樹的力氣都快沒了。而這時候小郭的情況居然比張全柱要稍微好一點,或許是因為小孩子的活力要多一點又或者消耗的體力比成年人少一點。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不知從哪裏飄來了一陣烤肉的香味。張全柱快瘋了,他聞著香味肚子裏都快伸出隻手來,他和小郭哧溜一聲爬上樹。望外看去時,卻發現樹下有兩名女真人正在烤羊腿!

    “奶奶的,死也要做飽死鬼!”張全柱心裏發著毒誓,搶過小郭的那塊破石頭一把砸下去,隻可惜他的準頭實在是差了一點,石頭剛好砸在兩名女真士兵的麵前。那兩人狐疑的望上看去時,就看到了從天而降的張全柱與小郭。

    張全柱砸石頭不準不代表跳下去不準,他一屁股坐在仰起頭的女真人臉上,那人哼都沒哼一聲,就被張全柱重碩的屁股給向後壓斷了脖子。另一個更倒黴,小郭真實機靈得很,跳下去的時候頭手朝下,雙手使勁突然拉住了那名女真人因為驚駭而張大的嘴巴,用力往兩邊扯,那人喉嚨發出嘀咕的聲音,嘴角鮮血直冒,竟然欲唿不得。這邊張全柱把坐死的女真人身上佩刀一拔而出,就這麽對著被死死拉住嘴巴的女真人脖子上一劃…這個世界清淨了。

    今晚有暴風雨,這是張全柱正在詛咒的事!因為樹洞裏正在積水,而且水已經淹到腰上了。風聲、雨聲、以及樹洞外傳來的馬匹嘶鳴以及人的混亂嘈雜聲,使張全柱認為一定出了點什麽事情!“莫非…今晚要開打了?”張全柱望著小郭,那小子正死死的抓住樹洞中的一個突起,以免被淹死在樹洞裏。

    ******

    “佟項!瞧瞧,你閑著沒事找一條龍來搞什麽呢?沒聽說過請神容易送神難麽?”楊翼大罵:“你,讓那條該死的龍給我滾蛋!滾!”

    佟項哭喪著臉死死的抓住船弦,船正在風雨和洶湧的波濤中飄搖,一副隨時傾覆的樣子。

    說起來楊翼現在覺得恐怕這次渡河出了大問題了。

    進入河麵後,這段本來流速就很急的河流在暴風雨中簡直就像大海般狂暴,河底的礁石加上水麵上的風,使得整個河麵起伏不定,不時掀起巨大的浪花。

    宋軍的大部隊實在需要很多的船,而這些船,隻能是附近收集來的小船,就算是世代生活在黃河邊的漁夫,在這種天氣也不敢出來,更何況遠沒有漁夫熟悉船性和航道的宋軍將士呢?從出發開始,就不斷有船隻傾覆,而任你水性再好,掉入波濤滾滾的黃河中的唯一下場,就是死亡。

    這個時候根本談不上隊形,事實上,延綿數裏的橫渡麵上,誰也顧不上誰。不能調頭,調頭也是波浪而且更加困難,隻能往前,運氣好的上岸,運氣差的完蛋。

    事實上著急的不隻是楊翼。各部的長官都在詛咒這該死的天氣,他們根本現在都自顧不暇,自己的部隊在哪?黑夜中誰也不知道……

    ******

    注:今天的第二章正在加緊趕,爭取天亮前完成,為了完成諾言沒能看球,好慘啊!有票給點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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