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之下一片烏黑, 天與海好似融為了一體,她目光所及之處再無光亮。

    蘇起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麽,但手心展開的那一刻,她又什麽都沒有抓住。她眸中的光漸漸黯淡了下去,正如這域海之內的光,陰鬱沉悶的。

    “姑娘?”

    侍女一直在喊著她,蘇起扭頭看向, 她說:“我想迴去了。”

    “好, 奴婢送姑娘迴去。”侍女心下一安,說的話也俏皮了許多, 就好像先前發生的事情都不存在一般。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了,姑娘可歡喜?”

    蘇起點了點頭, 她迴答著:“歡喜。”

    “域海已經很久沒辦過這麽盛大的喜事了。自打大小姐那年同那個男人離開後, 族內就變得奇怪了起來, 域主整日將自己關在屋中, 從不出門,幾個月前域主匆忙帶著護衛們去了陸麵……沒想到這一去域主便將大小姐給帶迴來了,還有姑娘您。”

    “現在姑娘要與大小姐成婚,真好,母親說成了親的人便要擔負起家的責任, 以後大小姐便會與姑娘一起留在域海了。”

    忽然提起了些不該說的事情, 侍女唯恐惹得蘇起難過, 她小心翼翼地問:“姑娘會想家嗎?”

    蘇起一怔, 她迴答著:“嗯,會想。”

    “若是姑娘想迴去,成婚之後與大小姐說,她定會帶您迴去的。姑娘家鄉是如何的?想必是個極為美麗的地方吧,能教養出姑娘這麽美貌的女子,定是個好地方。”

    蘇起隻聽著她說,跟在她身邊的侍女話很多,哪怕她不迴話侍女也能一直說下去。

    迴了偏殿,蘇起便讓她退下了,侍女猶豫了會,她小心翼翼地看著蘇起的臉色,慢慢退了下去,出去前她又不安地迴頭叮囑了一句:“姑娘您莫要想不開,域主是域主,大小姐是大小姐,她們終究是不相關的兩個人。”

    怎麽會不相關呢。

    她們兩個,本該是一對的。卻因為有了蘇起的存在……她們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蘇起苦笑了聲,她看著侍女關上了門,阻隔了外間的一切,不管是光線還是聲音都好似在那一刻被切斷了。

    蘇起取下了掛在她房中的嫁衣,今日她才剛換上過,一針一線都很別致,袖口上的花紋是西靈城的紋飾,嫁衣的背後是域海的象征。蘇起摸著嫁衣上的紋飾,輕輕笑了起來。

    蘇起也曾經繡過一件嫁衣,一針一線都出自她的手中,那時年歲尚小,她還未被先生送入宮中。蘇起瞞著先生,瞞著身邊侍候她的婢女,瞞著府中的管家,偷偷跑出了府,尋了城中最好的一家布坊,又找了繡娘,自己繡起了嫁衣。

    針線活蘇起做的並不好,她有接觸過,可先生說讓她接觸這些不過是為了以後她無人照顧時能夠自己縫補一下衣物,並非是要她從此以後便當個繡娘。

    凡事要靠自己,莫要假手於他人。

    她不至於每日都刺破自己的手指頭,因為需要瞞著先生,嫁衣她繡的極慢。

    再之後,她還沒來得及繡完,便被先生送入了宮中。

    她沒在府上尋到那件她繡了許久的嫁衣,府中的管家說她入宮後先生曾讓人將她的東西送到宮中,蘇起沒收到,兄長說宮中什麽都有,也不缺那些舊物。

    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在宣告著她與先生的結局,不盡人意。

    蘇起抱著嫁衣,她喃喃地說著:‘她想留下沈淼淼的性命,她想要讓戚蘇與沈淼淼在一起。’

    ‘她分明是想要與戚蘇在一起的。’

    ‘您說,這是為什麽呢?’

    係統沒出聲,它想這能有為什麽,人不都如此?

    蘇起的手慢慢摸上了自己的心口,在這副皮囊下,那顆心正在緩緩跳動著,給這具身體提供著養分,讓她得以存活。

    原先的沈淼淼本不該活到現在的,是蘇起的出現才活到了現在,規矩已經破了,這個世界才會如此容不得沈淼淼活著。

    ‘這顆心,原先是她的嗎?’

    【商戚為了戚蘇與管理局簽訂了契約,她完成了任務,我們便會送她一樣可讓死人複生的東西。死者複生並非易事,為了那個人,商戚走遍了許多世界,最後迴到了最初的這個世界。玲瓏心便是她的所得。】

    ‘可你們騙了她。’

    【殿下可真會埋汰人,商戚盡心盡力為管理局做了這麽多年的任務,我們自當也不可能會算計她什麽。戚蘇死了太久了,哪怕有著域海的特殊手段保存住了她的屍體,可她的身體承載不住那份力量。商戚不甘心看著戚蘇就此消亡,她將戚蘇體內的玲瓏心取了下來,希望尋到法子能夠讓戚蘇活著,她改頭換麵到了陸麵,將玲瓏心送給了一位神醫,神醫複生了他死去的妻子,商戚搗亂這世間的規則,受了懲罰,那顆心本是她身上的,她的所有情都留在了那顆心中,她再不能識得情愛。】

    【商戚又用域海的秘術將戚蘇造了出來,她將心放入了戚蘇的體內,然後自小便教導著戚蘇,就像當初待您一樣。】

    蘇起安靜了一會兒,她問著:‘我能夠求您一件事嗎?’

    係統下意識地就想拒絕她的要求,【若我說不能,殿下又該如何?】

    ‘我並不能拿你們怎麽樣。’蘇起無力地笑了下,‘我並沒有那個能力去拒絕什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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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殿下真覺得如此值得?】

    ‘我不知道。’

    ‘先生曾教導過我,若是為了值與不值而去做那件事的,那麽這世間有許多事都不值得。’

    【她並不值得殿下如此。】

    蘇起笑了起來,那張毀了半副容顏的臉慢慢勾勒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

    她說著話的時候,帶了些懷念的意味。

    “兄長也同我說過,說先生並不在意我,讓我不要惦記著她了,我們本不該有這份牽連的。我一直以為隻要我心誠,先生便能看得到我,可這個世界上並不是這樣子的,不管蘇起再怎麽努力,看不上你的便是看不上你,無關緣由。”

    “隻是,不喜歡而已。”

    她很平靜,它伴著蘇起已經走過了許多個世界了,蘇起總是不安的,害怕的,她從未像現在這般平靜過。

    係統還記得上一次是怎樣的,比起現在……那個時候的她更像是個人。

    蘇起將嫁衣重新掛了起來,她坐在輪椅上,本就矮了一截,掛個衣服廢了不少勁。係統一直沉默地看著她,看著她將屋中的東西收拾好。

    “我曾經,也有過一件嫁衣,是我親手繡的。”

    “我有時會在想,若蘇起是個男子該有多好?那樣蘇起便可以告訴先生,跟先生說蘇起想要娶她,蘇起想要生生世世照顧她。可蘇起生來便是女子。先生告訴我,世間相愛之人本就不該被這性別給約束了,不管是誰愛上了誰,都不該以他們是男子亦或者是女子來評判。”

    “後來母親告訴我,這是不可以的,先生說的都隻是謬言,若此事宣揚出去,雖說蘇起不會如何,可先生卻會遭受千人唾罵。我應做的便是乖乖成婚,不要遭人誤會,讓他人對先生說閑話,先生照顧我多年,我無以為報也不該如此禍害她。”

    “當時我想,那便不成親了,我不會同先生說,不會告訴先生我對她的那些心思,隻要先生能在蘇起看得見或是看不見的地方幸福的活著,便好了。”

    “母親是我見過的除了先生以外,最好的女子了。”

    “可母親殺了先生。”

    “我最親近的人殺了我最愛的人。”

    “我不知道我應該去怪誰。”

    “又或許,我該怪的是自己。”

    外頭的光,一點一點的亮起,域海之下的光並不刺眼,它甚至很溫柔,不管是什麽時候去看它,都是那般模樣。先生說,有時候謊言並不是什麽壞事,至少它會讓人不那麽難過。

    若真一輩子都活在謊言之中,她願意嗎?

    就算她願意,先生也不願給她這個謊言。

    再過不久,便會有人來到這裏,推開這扇門,將她與戚蘇的命運聯結起來。

    她看向外邊時能瞧見滿眼的紅色。所有人都在期待著明日,蘇起也在期待。

    就像她一直在期待,有一日先生忽然推開了門,站在蘇起麵前撫摸著她的臉頰,告訴她她在,一直都在。

    但是世間並沒有奇跡,有的隻是……人為。

    蘇起看著漸漸亮起的光,露出了個溫暖的笑容,她低聲說著:“我想迴家了。”

    想迴到那個家中。

    隻有她與先生的家中。

    【可您卻選擇了她。】

    蘇起鬆開了手,一直都不曾落下的眼淚從眼角滑落,地麵發出鏘的一聲,她無力地趴在了桌上,嘴角的笑容是無力與蒼白。黑與白的交織間,她看到有人推開了門,侍女們端著許多東西走了進來。眼前的一切變得朦朧了起來,時間好似與過去產生了聯係。

    她好像迴到了從前,滿街的飄雪,她倒在了雪地之中,先生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那隻向著她伸來的手白白淨淨的,掌心中卻有著不少老繭。

    先生抱起了她,帶著她迴到了家中,先生教導她讀書寫字,先生告訴她做人的道理,先生教了蘇起很多很多,先生占據了蘇起最重要的人生。

    蘇起一直在想,為什麽先生不願等她。

    很多個想法,很多個不安的答案。

    最後,隻剩下了一個。

    蘇起從來便不是蘇起。

    她的名字,她的人生,全都是因為另一個人的存在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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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方,我不是刀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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