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又與本藩何幹?」他陡地收起狂狷的笑聲,表情寒酷。「不過是生下本藩的女人,本藩與她早就恩斷義絕。」


    若母妃真的在乎自己,定會在臨終之前哀求父皇讓他迴京奔喪,可母妃卻沒有這麽做,母子分別十多載,連最後一麵都不讓他見,顯然也相信他是「災星降世」的說法,就怕他真的又帶來災禍。


    悲傷?難過?元鎮在心中冷笑,他身上早已沒有那些東西。


    「肅王居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本官迴京之後,定要奏明皇上……」林姓官員原本說得慷慨激昂,突然眼前一道銀光閃過,跟著兩眼凸出,完全不知發生何事,身軀就這麽硬生生倒下。


    元鎮揮出從不離身的寶劍,劍法俐落,讓他的人頭瞬間落地。


    鮮血噴濺在梁柱上,落下的人頭滾了幾下便停住了,上頭的兩顆眼珠子猙得又大又圓。


    負責護送的隨從不由得驚惶地叫出聲,眼見肅王真如傳說中的目中無人、殘暴成性,紛紛想逃,卻還是晚了一步,最後全都身首異處。


    有的已經被砍下頭,身體還往前跑了幾步才倒下,好幾顆人頭就這麽在地上滾動碰撞,令人看得怵目驚心。


    當一具具屍體倒在大量的血泊中,也染紅了鋪著金磚的地麵。


    「千歲息怒!」聞到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長史和典簿胃部一陣翻騰,當場吐了出來,又不敢靠得太近,隻能跪在地上發抖。


    垂下滴著血的寶劍,元鎮臉上凝聚著兇暴之色,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父皇,您若真為天下蒼生著想,就親自來滅了兒臣吧……


    肅王那張俊美狂肆的臉龐上染上幾滴濺出的鮮血,他的眼神狂亂,嘴角還噙著一抹獰笑,讓王府屬官都以為他瘋了,全都不知所措。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後寢宮。


    「……千歲發了好大的脾氣,還把皇上派來的使者頭顱給砍下來,就連隨從也無一幸免,聽說個個死不瞑目,眼睛都睜得大大的……」


    聽銀屏形容逼真,好像當時也在場似的,趙晴不由得發出幹嘔,胃很不舒服。


    「不要再說了……」


    金香一臉驚恐。「那些官員可是皇上親自派來的,千歲居然把人殺了,他該不會真的瘋了?萬一朝廷怪罪下來,隻怕娘娘也會受到牽連,這該如何是好?」


    「皇上到底派人來做什麽?」趙晴壓下想要嘔吐的不適感,問道。


    「聽說是特地前來通知千歲,千歲的生母淑妃娘娘亡故,可卻不許他迴京奔喪,隻能在王府遙祭。」銀屏遞上熱茶說。


    趙晴訝異地看著她。「不準他迴京奔喪?」


    銀屏正色地說「千歲可是『災星降世』,隻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會有災禍發生,誰知他迴京之後會出什麽事,不隻百姓不歡迎,皇上同樣也會擔心。」


    「可是千歲的母親過世,卻不讓他迴京奔喪,這也太說不過去了,為人子女,想送父母最後一程是人之常情啊……」趙晴認為這麽做對肅王太不公平。


    「難怪他會氣到殺人,盡管不應該,可是皇上也有不對的地方。」


    「這是皇上的旨意,誰都不能違抗,就算是千歲也一樣,否則就會被安上造反的罪名,就算不會被處死,也會被眨為庶民。」金香歎道。


    「千歲人呢?」對於肅王這個男人,她心裏雖然害怕,可是另一方麵又表示同情,感覺真的很複雜。


    銀屏沉吟了下。「應該是迴前寢宮去了。」


    「……我去看看他吧!」趙晴想了又想,要做到事不關己很容易,隻要顧好自己的命,不去看、不去聽就好,但過世的不是別人,而是寶寶的親祖母,她不能置身事外,總得要有人出麵安慰肅王。


    聞言,金香馬上勸阻。「娘娘還是等千歲氣消了再去吧。」


    「我有護身符,他不會殺了我的。」她撫著隆起的小腹,如果不是有寶寶在,她也不敢挑這節骨眼去送死。


    「可是……」兩個婢女卻是擔心肅王會把氣出在她們頭上。


    趙晴決定賭一把。「快去備轎吧!」


    兩個婢女見她這般堅持,也隻好照辦了。


    於是,趙晴坐上軟轎,往肅王居住的前寢宮而去,心想除了「節哀順變」這四個字,她還能說些什麽,從小到大,對於死亡她早已淡然處之,但是不曾麵對失去親人的痛苦,她又該如何體會對方的心情?


    「該怎麽說比較好……」她不禁喃喃自語。


    待軟轎經過穿堂來到前寢宮,單簷歇山七開間建築的格局比後寢宮的五開間還要氣派雄偉。


    「見過娘娘!」李天保上前請安。


    她低頭看著李天保。「千歲在屋裏嗎?」


    「迴娘娘,千歲原本是在屋裏,不過方才又像瘋了似地衝出去了……」李天保有些無措。「這會兒人應該是在西花圜。」


    「西花園怎麽走?」趙晴咬了下唇,還是決定冒一次險。「快帶我過去!」


    李天保躬了下身,便走在前頭帶路。


    軟轎穿過單簷歇山三開間建築的宮門,外頭便是西花園,處處可見陡峭挺拔的假山、奇峰疊嶂,還有清幽素雅的亭台樓閣,四周遍植花草樹木,但全都枯萎了,連人造湖泊都幹涸了。


    「娘娘怎麽來了?」王小冬見到趙晴,有些緊張地迎上前。


    她先讓抬轎的奴才把軟轎放下。「千歲呢?」


    王小冬才剛比了下前頭,那個方向就傳來一道滿含悲憤的怒吼,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奴才沒用,不敢靠近半步。」


    真的要過去嗎?趙晴也很猶豫。


    「啊——」又是一聲憤懣的吼叫。


    銀屏不禁開口勸道:「娘娘,咱們還是迴後寢宮吧。」


    就在她舉棋不定之際,她又感覺到了胎動。


    趙晴將掌心按在小腹上,相信這麽做並沒有錯。「我一個人過去就好,你們都留在這兒。」說著,她便從軟轎上下來。


    「娘娘!」王小冬一臉惶惶不安。「此刻麵對千歲,實在太危險了。」


    她安撫著眾人。「他總不會殺了自己的兒子,我不會有事的。」


    就在他們的目送之下,趙晴往聲音來源處走了一小段路,終於看見肅王的身影,隻見他半披著亂發,瘋狂地拿著寶劍揮舞,不斷砍向身旁的樹木,樹上的葉片就像雨般不斷飄落。


    「……地牛翻身是兒臣的錯嗎?豪雨成災又是兒臣造成的嗎?父皇……兒臣究竟做錯了什麽?百姓們得了瘟疫,又不是兒臣害的……」


    元鎮泄憤似地一麵大吼,一麵砍樹出氣。


    「父皇不如滅了兒臣吧……隻要兒臣死了……大豐王朝就不會再有災禍……就能天下太平了……兒臣願意引頸就戮……」


    他多希望老天爺能給他一個答案。


    聽著肅王呐喊出沉痛的心聲,趙晴的眼眶不由得紅了。


    原來他還是很在意別人說他是「災星降世」,原以為這個男人生性殘暴,根本不管世人的眼光,其實心還是會受傷、會疼痛,既然還有正常人該有的反應,那麽應該還有救才對。


    趙晴比誰都還要清楚地震、豪雨和傳染病這些災禍不是出在他身上,可是又無法用科學的方式證明給大家看,這才是最傷腦筋的地方。


    「母妃死了……卻不讓兒臣迴京奔喪……這又是為什麽?兒臣不過是被豢養在封地的一條狗……這一生都得困在這裏……這樣還不夠嗎?父皇……」


    她鼻頭一酸,因為這種痛徹心腑的滋味,她能夠體會。


    上輩子的她幾乎是以醫院為家,天天聞著藥水味,瞪著白色的牆,有段時間經常覺得自己快瘋了,不隻會在病房裏大吼大叫,丟東西出氣,甚至還吃不下、睡不著,也有過輕生的念頭。


    她的靈魂困在病弱的身軀內,哪裏也去不了,而肅王的身軀則是困在這塊封地上,終身不得離開,更無法得到自由。


    其實他們有些地方很像。


    他們都是被雙親遺棄的孩子。


    元鎮仰天怒吼。「父皇……您告訴兒臣……」


    爸、媽,我要迴家……你們為什麽都不來看我?


    趙晴仿佛又看到年幼的自己躺在病床上哭泣,身體好痛,痛到快死掉了,身邊卻沒有一個親人,此時再聽著肅王又悲又怒的呐喊,被壓抑的情緒頓時全湧了上來,不禁流下淚水,她以為自己早就看開、釋懷了,可隱藏在開朗外表下的她還是渴求著父母的愛,當傷口被揭開,還是這般難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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