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茶鍾還是第一次瞧見自己主子露出這種表情,嗯,挺意外的,主子似乎對這件事特別感興趣,於是茶鍾詳詳細細的把地址又說了一遍,末了補上一句,“您走前幾天,還特意去那瞧過,買了一屜包子,您嫌難吃,扔給乞丐了。”


    謝無淵揉著眉心,突然笑了:“茶鍾,你幫我給順風賭坊遞封信。”


    茶鍾低低應下。


    茶鍾進門時,瞧見的,就是一個看似在出神,實際上,好像還是在出神的主子。可茶鍾出門時,留下的,卻是一個生龍活虎,鬥誌昂揚的主子。


    何賀蹲在屋簷上,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瞧著謝無淵前後的變化,這麽多年來,哪怕是隻聽聲音,何賀也能判斷謝無淵的心情,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那家包子鋪,到底有什麽?


    順風賭坊,又和謝無淵有什麽關係?


    何賀腦海裏轉著成千上百個問號,卻始終沒有勇氣,跳下去問清楚。


    他怕。


    他怕看見再次看見謝無淵不屑一顧的神情,更怕聽見謝無淵尖刻的話語。


    哪怕,他其實什麽都沒做。


    謝無淵等在這裏,原本就是為了聽茶鍾稟報,這裏地界偏僻,碰不到內眷,也沒那麽多規矩。


    茶鍾要是從前門走到謝無淵的院子裏,路上遇到支使茶鍾跑腿的管家或管事婆婆就得有十好幾個,茶鍾一個小廝,推又推不掉,光是這種跑腿的活計,足夠讓他從早上跑到下午,忙的腳不沾地,哪裏還有空去打聽消息,處理事情。


    茶鍾走後,照理說,謝無淵應該迴自己的屋子了,畢竟這裏風大,也沒有燈。


    謝無淵卻又在院子裏等了一個時辰。


    從天亮等到天黑。


    “嗬。”謝無淵嗤笑,轉身離開。


    何賀望著謝無淵離去的背景,動了動已經麻木的雙腿,嘆了口氣,也貓著腰,從屋脊上離去。


    ――――――


    茶韻走後,謝無淵屋裏就沒人了,丫鬟小廝的倒是有幾個,不過貼身伺候的,是沒有了的。


    茶鍾雖然和謝無淵親近,但也終歸是個小廝,像是伺候主子脫衣換鞋、整理主子衣物這種事兒,它就不是小廝該做的。


    所以,收拾東西細軟,這些活兒,暫時都得謝無淵自己來。


    當初,謝無淵從泉州迴來的時候,大夫人聽茶韻留在了泉州,當下就張羅著,要給謝無淵屋裏再添個丫鬟,謝無淵推了兩次沒推掉,也就隨他娘去了,反正有個貼身伺候的丫鬟,處理雜事,對主子來說,也是一種享受。


    結果大丫鬟的人選,剛剛定下來,管事的還沒來得及訓練吶,謝無淵就鋃鐺入獄,後來出倒是出來了,可這謝小少爺出來後,一天都沒消停,當天晚上直接收拾好包袱,第二天一大早跟著三皇子,去了崇州。


    大夫人隻能把這丫頭留在自己身邊,琢磨著以後再說。


    這會兒茶鍾剛從順風賭坊迴來,還沒來得及進門吶,就瞧見大夫人和丫鬟們過來了,他一個小廝,哪怕有天大的事兒,這會兒也得靠邊站,小廝是不能見內眷的。


    謝無淵聽了爹那句不陰不陽的“問你娘”,琢磨了老半天,怎麽琢磨,怎麽覺得心裏不對勁兒,這當空,正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去問大夫人吶,大夫人就帶著丫鬟殺過來了。


    老實說,在謝無淵的印象裏,他娘就是一個躺在床上的病秧子,還是整日不見外人的那種,他爹總說他娘的身體特別不好,早些時候,謝無淵對他娘壓根沒什麽印象。


    小時候,謝無淵每次去給他娘問好,晨省昏定的,也就隻能在外麵隔著簾子說兩句,基本都進不到屋裏。


    謝無淵還以為是自己小時候好賭成命,遭人嫌,貓狗不待見的,也正常,要是自己有這麽一個兒子,非得打死他不成,現在想想,可能吧,壓根不是自己想的那麽迴事。


    如果真的和謝父說的那般,謝家是大梁朝的喉舌,是大梁朝肅清外賊內jian的主要勢力,那照謝父所說,謝家大夫人是皇後娘娘的人,皇後娘娘很有可能是段國的人,那這麽一來,他娘其實也算是一個潛藏在大梁朝的內jian。


    弄不好,這麽多年來,謝父一直都把他娘暗戳戳的囚禁在臥室,對外稱病。


    “無淵啊,”大夫人拍著謝無淵的手,滿臉慈愛,“你一迴來,我就聽說了,不過下人們迴稟,說你被你爹叫到書房去了,謝家書房一直是內眷禁入的,所以我才沒去打擾你們。”


    謝無淵這會兒帶著有色眼鏡看他娘,怎麽看,怎麽覺得他娘的話有問題。


    書房是內眷禁止進入的,他娘是怎麽知道的?肯定是想進去看,或者想進去找什麽東西,被攔下了。


    嗯,謝無淵想想書房裏的那些東西,手劄筆記,陣法戰略,都是個頂個兒的大梁朝機密,這麽想著,謝無淵更加堅定了他娘身份極其不好的想法。


    大夫人又細細的問了謝無淵在崇州的事情,諸如“吃的好不好”啊,“住的怎麽樣”啊,謝無淵一一答了,沒好意思說他跟三皇子住在一間,嗯,這種事情,不管是出於哪種立場,都不能跟他這個疑似敵方內jian的娘說,萬一他娘知道了,在他衣服上灑毒,把三皇子藉機弄死了怎麽辦?


    大夫人聽著謝無淵的迴答,點頭應道:“這麽瞧著,崇州倒算是個不錯的地方,東西的價錢,跟這邊差不多,糧倉應該也比較充足。”


    這思路對麽?這思路真的對麽?!


    身為一個母親,詢問兒子在外麵過的怎麽樣,最後得出“糧倉儲備畢竟足”這種標準的間諜結論,這思路真的對麽?!


    謝無淵真的是萬分相信他娘是來打聽軍情的了。


    要知道,這三塊封地,都是位於邊疆地帶,其中,崇州臨近魯國,洛州臨近段國,雖說,段國不大可能隔著洛州去打崇州,但總歸,糧倉這種東西,還是算在國家儲備當中的,可以稱得上是國家機密了,換句話說,古代的存糧,相當於現在的存款。


    大夫人的行為,擱到現在,完全可以翻譯為――嗯,這個國家的物價和我國的差不多,戰鬥力也應該差不多,軍需儲備(糧食)也差不多,可以勉力一戰。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錯=。=有點晚,不好意思,愛你們麽麽噠……


    ☆、交錯


    謝無淵腦海裏天人交戰,分分鍾腦補了萬一他爹和他娘決裂,他該怎麽辦?


    雖然這不是他第一輩子的爹娘,但也是這輩子生了他養了他的人,他娘生了他,他爹養大他,萬一真的開撕了,一邊是生他的人,一邊是養他的人,一邊是大梁朝,一邊是段國,他幫誰?


    他又該幫誰?!


    謝夫人瞧見謝無淵的心不在焉,隻當他是在外麵呆的時間太久,一個人忙裏忙外的,累著了,於是點著謝無淵的額頭,笑話他:“再讓你一個人往外跑,給你準備的丫頭小廝,你竟然連看都不看一眼,一個都不帶在身邊,活該自己一個人呢,在外麵吃苦受累。”


    謝無淵認錯:“娘,我知道錯了,不過,我去崇州,和去泉州的時候又不一樣。”


    “泉州的時候,孩兒是主事的,排場大些,也不打緊。反正我帶多少伺候的人,都沒人敢說閑話。”


    “可前幾個月,孩兒可是跟著三皇子後麵的,三皇子都沒那麽大排場,孩兒要是帶那麽一大堆的人去,也不像話啊。”


    大夫人嘆了口氣:“隨便你吧,你長大了,也該有自己的想法了。”


    謝無淵又分分鍾腦補了他娘想在“在三皇子身邊安插內jian”的小劇場。


    比如趁機把丫鬟安插在自己身邊,尋找機會,暗自接近三皇子,以爬上三皇子的床為最終目標,諸如此類的――


    這個世界已經阻擋不了他的腦洞了。


    母子二人又說了會兒話,期間,大夫人有意無意的提了範大學士一句。


    “我前幾天聽說,範大學士在找月亡散的解藥,說什麽範景輝給三皇子擋箭,中了月亡散,哎,後來怎麽樣了,人救迴來沒?”


    謝無淵一愣:“娘,爹沒跟你說,中箭的那個,是我嗎?”


    這不科學啊。


    難道他爹沒跟他娘說?


    又不是什麽大事兒,也值當瞞的這麽緊?


    謝家大夫人的臉當場就白了,一點緩衝都沒有,煞白煞白的。


    “兒子,你和我說實話,你為什麽要替三皇子擋箭。”


    謝家大夫人的臉色不好看,語氣甚至有些顫抖,但整個人卻還是比較鎮定的,沒有那些達官貴人的夫人們,聽到自己孩子受傷時的歇斯底裏。


    嗯,間諜素養,滿分。


    謝無淵在間諜素養後麵畫了個√。


    不過,謝無淵雖然心裏起疑,也沒打算和盤托出,隻是含糊其辭的說了句:“就覺得,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謝母的手開始不受控製的顫抖,聲音哽咽:“作孽喲,作孽。”


    謝無淵覺得他娘的反應,好像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大對勁。


    他爹之前說了,他娘對他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這件事情,完全不在意,之前謝父想要把謝無淵綁成粽子,送迴京城的時候,還是謝無淵的娘親攔著,謝父這才作罷。


    於情於理,謝母的反應,不應該這麽大。


    謝無淵猛的想起來那句“問你娘去”。


    蠱蟲的傳播是在血脈中延續。


    因為謝家和談家的特殊性,再加上之前“五者”的存在,讓謝無淵的思路一直跑偏,總以為謝家這些東西奇奇怪怪的,保不齊自己身體不對勁,也是因為謝家老祖宗的緣故。


    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人,是一父一母,兩個人一起生的。


    血脈的延續,除了父親一族,還有母親一族。


    不是父親,卻不一定不是母親。


    父親否定掉,卻讓他來問他娘,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娘,你跟皇後――”謝無淵開口。


    不論他爹和他娘到底開撕不開撕,也不論大梁朝和段國到底開戰不開戰,也不論這天下將來是大梁朝還是段國,謝無淵都不會與他爹或他娘為敵。


    謝無淵對國家沒有太多的歸屬感,他一生最為看重的,是家人。


    而父母,是被劃在家人的範疇中的,要守護一輩子的人。


    如果可能,謝無淵當然希望謝父和謝母能夠琴瑟和諧,而不是相看兩生厭。


    “兒子,這都是娘當年造的孽啊,”謝家大夫人抹掉眼淚,講起那些沒有多少人真的的陳年往事。


    “為娘年輕時不懂事,聽說自己打小就定下了娃娃親,一時衝動,不想和你爹成親,索性拿了往日裏攢下的私房錢財,找了幾份地圖,學別人離家出走,人生地不熟的,一路走,一路看地圖,結果越走越遠,路上還遇到了幾波劫匪,兵荒馬亂的,唉,最終逃到了段國邊境,勉強混了個平安。”


    “一開始日子過的還不錯,後來身上的盤纏花光了,可是吃飯需要銀子,住客棧需要銀子,哪怕是跟著商隊迴大梁朝,也需要大把大把的銀子,我便想著,出去找點事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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