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什麽絆了一下,彎腰撿起地上卸下的u型鎖,不由鬆了口氣。


    好在可怕的事都不是真的,萬事萬物都要迴歸日常。


    我的合夥人螃蟹正站在會議室門口,一臉幸災樂禍。


    我舉起鎖:“智障,你又xjb丟東西……”


    他說:“你和茜茜分手了?”


    茜茜?


    我心裏咯噔一聲。


    茜茜是我的前女友,也是螃蟹的青梅。


    “她說的?”我忙辯駁:“我倆可是自然死亡,沒出麽蛾子啊。”


    茜茜是個好妹子,盤亮條順,知書達理。剛好上那會兒我覺得春暖花開,但沒多久就覺得還是欠點啥。


    欠點啥呢?


    欠點患得患失,欠點豬油蒙心。欠點眼波互掃、心尖輕震的蘇麻,欠團就算吵翻天也還是想把她摁上床的邪火。


    這場戀愛隻有七成飽。剩下的三分像螺絲沒上緊,晃晃悠悠地讓人心慌。


    我曾在電影院忽明忽暗的光裏偷看茜茜,問自己:餘生就這姑娘了吧?


    這問題讓我心煩意亂。


    我轉頭盯迴屏幕,發現我願意想的最遠的未來,是今天晚飯吃不吃火鍋。


    直到有一天我下班迴家,發現茜茜偶爾在我這裏過夜用的毛巾牙刷和我送她的輕鬆熊都不見了。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終是沒打出那個問她為什麽的電話。


    這始末要讓螃蟹這幹哥哥知道了,他一定要擼起袖子,大喝一聲,欠點什麽?!老子看你就是欠抽!你還想要什麽?!


    我忽而精神一振。


    我想要什麽?


    我不是找著了嗎?


    螃蟹挑釁地問:“今晚我生日,茜茜肯定得來。你怎麽打算?”


    我咳了一聲:“我也去。就是有點尷尬。我要帶個人來給你們交代下。男的。”


    出櫃也就這麽迴事兒,我一點也不惴惴,反倒有點雀喜。


    他不屑一顧:“滾犢子!”


    我摸出手機,把耳機線一圈圈解下:“我真交了個男朋友。你要不信,我叫他和你打電話。”


    螃蟹一臉驚恐。


    我解了鎖,但手指卻懸空在屏幕上。


    沈識微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來著?


    我背數字一把好手,連公司常叫的幾家外賣的號碼都記得,怎麽會不記得他的電話?


    我抖著手,點開電話薄。


    數百個人名求食的錦鯉般朝我湧來,“沈識微”這三個字又在哪裏?


    我焦躁地上下滑動著電話簿。屏幕上有什麽東西糊住了字,我越擦就越髒。


    又腥,又紅。


    我手一滑,手機蹦到了地上。


    我忙蹲下去,從我肚子上湧出的血鋪滿了地板,在牆壁上拍出浪聲。我把手探進血海中,血水裏遊著寒光閃閃的刀子,割得我的手掌見了白骨。


    但我一定要找到手機。


    這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我一定要打出給沈識微的那通電話。


    吵醒我的是耳裏不間斷的嗡嗡聲。


    我睜開腫痛的雙眼,驚詫地發現天空是墨綠色的。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明白自己看見的是床帳。


    這會兒我的胸腹痛得像整個人斷成了兩截,這兩截又都被放在火上烤。


    唯一能動彈的似乎隻有頭。但我最大限度地扭動脖子,能看見的也隻有床邊的一張矮幾。上麵瓶瓶罐罐堆滿了東西,還邋遢地搭著件皺巴巴的衣服。


    這不像是我曾經去過的任何地方。


    我閉上眼睛,攢了攢力氣,終於讓我成功地找迴來了一隻手。


    反正不管怎樣都疼得要命,我索性揮動這隻胳膊,在被子和枕頭下胡亂摸索著。


    門樞響動,有人推門進來。


    與我四目相接,他站住了,一把抓住了門框。


    而我停止了繼續找手機,隻覺十分欣喜:“沈識微?”


    第116章


    哢嚓。門框被他掰裂了一條口子。


    那分筋錯骨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分外清脆響亮。


    沈識微朝我走來,雖然逆著光,但勉強能看清他的臉。


    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這就是最可怕的表情。


    不管交的男朋友還是女朋友,這種情況下的標準答案都隻有一個。


    我忙道:“我錯了。”


    他道:“……你錯了?錯什麽了?”


    我想了想:“我忘記你電話號碼了?”


    他又站住了。我想爬起來,但後腦勺剛離開枕頭,就覺得天旋地轉。不僅是我自己在轉,而是連帶整個房間都被一起被丟進了水泥攪拌機轟隆隆地攪。


    就這麽一會兒,沈識微已大跨步沖了過來。他揪著我的衣襟,把我從床上拽了起來,喝道:“你這個……”


    他這一把不像揪住了我的衣服,而是揪住了我的肺。


    我隻覺馬上就要斷氣,世界退潮般遠去,把我拋在一塊虛無的沙灘上。


    我死魚似的張了張嘴,想要叫他輕點,也不知道是真說出了聲還是幻覺。


    等知覺再慢慢湧迴來時,我聽見沈識微驚恐地喊著我的名字。


    他居然在連聲道歉:“你沒事吧?對不起,對不起,我……”


    這還是我的記憶裏他第一次對我說對不起。


    然後他輕輕把我放迴床上。


    我打量著我麵前這傢夥。


    寬袍大袖,挽髻著冠。我以前最看不慣男人留長髮,但換了他就是長發齊腰再燙個大波浪都好看。


    而窗戶上糊的是紗,桌上點的是蠟,床幔上綴是一針一線繡出來的花。


    我還困在這個沒有電腦和手機的鬼地方。


    我一陣鼻酸,居然覺得這也挺不錯。


    沈識微的狂怒難得成了個啞炮。


    連帶啞火的還有他的力氣,那矮幾旁明明有張躺椅,他也懶得去搬,索性跌坐在床邊的踏腳上。


    揪著我衣襟的手還是不肯放開,他把臉埋在我的頸窩裏,久久不發一言。


    我側過臉去蹭蹭他的發頂,他似乎有點發抖。我替他把剛才的話說完:“我這個大傻逼,我知道啦。”


    他的聲音有點發悶的傳來:“你身上有七處刀傷。”


    他頓了頓,情緒十分穩定,不像在泄憤,隻是在闡述客觀事實:“將來我要剮他七百刀。”


    我道:“他……在哪兒?”


    沈識微道:“我到時他的護兵帶著他逃了。這是一舉突圍的機會,我,我沒有窮追。”


    文殊奴居然逃掉了。


    我不知是失望,還是有點慶幸。


    我岔開話題:“這是哪裏?”


    他道:“你昏迷這些天發生了許多事。先好好養傷吧,再說不遲。”說著說著,他又氣起來,蹭地爬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你這條命是怎麽撿迴來的!你怎麽能做這樣的蠢事!”


    我怎麽能做這樣的蠢事?


    因為丟了英曉露,所以我一定要救沐蘭田;因為救了沐蘭田,所以我一定要讓大家平平安安迴歸雲。


    哪一個環節說出來都是找死。我對他露出個虛弱的苦笑:“小孩沒娘,說來話長。我先好好養傷吧,再說不遲。”


    他道:“……我去叫大夫來。”料想他也不敢呆久了——我現在經不起揍,可別沒死在敵人手上,反折在他手裏。


    沈識微沒走到門口,就又轉過身,望著我微微有點出神。


    我問:“怎麽了?”


    他說:“我馬上就迴來。你等著。”


    我包紮得跟木乃伊似的,不老實等著還能去哪兒?


    但我一怔過後,尖刀般的酸楚剎時戳透肺腑,那滋味比起把我攔腰斬斷的真刀傷也不遜色。


    王八蛋。


    你還能去哪兒?你還能把他丟下去死。


    我努力笑得活潑點,沒心沒肺點:“別廢話。我痛死了,快去找大夫想想辦法。”


    沈識微找來的大夫頗藏不住心事,用一臉“你居然還沒死”的表情連連感嘆“吉人天相”。但我明白,以這時代的醫療條件,說不定我也要和薛鯤一樣爛死在床上。


    果然難的還在後麵。


    我在連綿不斷的高燒裏載沉載浮,把喝進去的湯藥又都吐出來。傷口二十四小時都在疼痛,譫妄裏認定文殊奴已經挖掉了我的內髒,取而代之一窩毒蛇,否則我自己器官為什麽要這麽折磨我?


    除了大夫和幾個啞巴一樣的僕人,來看我的隻有沈識微。


    我醒來時,時不時總看見他坐在那張躺椅上。


    不是擔心,也不是難過,他臉上從沒有我害怕看見的表情。


    沈識微盯著我的床,就像是臨岐的旅人盯著眼前的一小堆篝火。他總是一臉若有所思,當感受到我的視線而迴望時,也保持著這種嚴肅。


    屋內光線尚可,允許我們看清彼此臉的時候,這麽默默對視還真是十分肉麻。為緩解尷尬,我有時突然沖他扮個鬼臉,但從未成功把他逗樂過。


    而身處黑暗時,我們似乎卸下了什麽擔子,我要是還能開口,反倒能聊上一聊。


    隻可惜我燒得稀裏糊塗。事後想起來,總弄不清這些夜談是真的發生過,還是我無數夢裏的再加工。


    比如有這麽一段。


    那晚月光大盛,能讓人看清他半夜不睡覺,筆直坐在椅子上。


    沈識微沒頭沒腦道:“你要是真死了,我還是能好好活下去,還要徵逐富貴,娶妻生子。”


    我“嗯”了一聲:“不然呢,你還要來跳墳化蝶?”


    他冷笑道:“但我一定會殺俘屠城,若我能登上位,必然手腕酷烈。”


    這上下文好像沒啥聯繫?


    我道:“……啥玩意兒?”


    他陰森森說:“你記住了,要真有那一天,都是因為秦大俠。”


    我道:“你這就不講道理了。”


    躺椅吱嘎作響,沈識微站了起來。雖然走進了黑暗,但月光濡濕了他的白衣,一時我還能看見他在做什麽。


    他在踱來踱去:“你要害我不痛快,我也一定不讓你如願。你當你能舍你一條命救人?等著吧,要有更多人因為你掉腦袋。”


    雖說他還保持著勻速運動,但話裏的內容卻越來越氣急敗壞。大概他自己也覺得這番話太中二智障了,沈識微徹底踱進了漆黑的角落。


    沒曾想我還是個禍國殃民的禍水。


    就算我燒得腦子都成了液體,也知道這時候絕對不能笑。我仰望著頂棚:“別呀,你規劃的什麽破未來,憑什麽我倆就這麽慘?酷什麽烈,這樣吧,你不如爭取當皇帝,然後腐化墮落成昏君吧。”我的聲音像水麵上的浮萍,順著黑暗的河流而下,我稀裏糊塗地嘟噥著:“你當昏君,我做妖妃。咱們酒池肉林,夜夜笙歌,大鬧葡萄架,從此不早朝。你再弄隻艦隊下美洲去,啊,紅塵一騎妃子笑,無人知是辣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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