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汗金帳內,當著大汗和諸多蒙古親貴的麵,伊德爾夫把他監視史天澤軍中的情況一一說出來,指出南軍俘虜不安份守紀,在軍中散布流言,眾人信以為真,導致人心惶惶,影響惡劣。


    伊德爾夫極力誇大流言的作用,比如北軍投降後發光複餉二十貫和路費十貫,以及迴鄉分三十畝地,這些對於北軍窮鬼們吸引力還是蠻大的,導致軍不思戰,萬一上陣就投降,那還得了,建議把南軍俘虜盡坑之。


    他痛訴史天澤行事荒唐,他居然給予南軍俘虜口糧與漢軍士兵一樣,他怎麽不把南軍俘虜當爹來看!


    是的,雖說北軍口糧緊張,但史天澤指示不得克扣南軍俘虜口糧,不得虐待他們,明麵上說法是因為北軍被俘多,怕虐待南軍俘虜引發南軍報複來者。


    伊德爾夫這麽一形容,帳內諸蒙韃皆哄堂大笑。


    對於韃子而言,連北方漢人都不是人,更遑論南人,有人直言史天澤怕了南軍、變心了,想著通過善待南軍俘虜來討好南軍方麵,將來投降時逃避清算,可憑此請功。


    一時間金帳內鬧哄哄的,眾韃痛訴史天澤膽小怕事,不敢作戰,有負大汗對他的信任,不是“拔都”,一些有較高漢學水平的韃子甚至說出史天澤“身在曹營心在漢”,忽必烈能夠理解,而旁邊韃子則雙眼茫茫,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忽必烈坐在虎皮椅上,位置有一定高度,把眾人的神態表情盡收眼裏,見到大部分蒙古親貴大臣都對史天澤鼓噪指責,叫囂著要殺他的頭,一些蒙人則笑吟吟地袖手旁觀。


    忽必烈心中豁亮,這哪是史天澤的不是,他們是對他這個大汗嚴重不滿哩!


    忽必烈重用漢人,在蒙古內部引發很大的爭議,麵包就這麽大,位置就這麽多,給了漢人,蒙古人就少了。


    事涉利益之爭,蒙古人可不會客氣的。


    蒙古人想把廣大肥沃的中原土地當成牧場,可是忽必烈很清楚中原土地用作耕地才是土地的最大作用,而且中原漢人這麽多,他們沒有了土地,無法生存,那忽必烈的皇位就坐不穩了。


    他身邊漢人謀士早就告訴他,中原的問題就是土地問題!


    隻要漢人有土地,他們一般不會造反,大元的統治才能穩固。


    在益都的漢人世侯李璮造反被鎮壓後,蒙古親貴們乘機逼宮,皆言漢人世侯不可信,忽必烈亦應允廢除其他的漢人世侯,他采取了一係列的措施,如削弱這些世家的軍權,在地方上實行軍民分治,在各級政權中引用色目人分掌事權,使與漢人官僚相互牽製,立樞密院統一調度侍衛親軍和各地的蒙古、漢軍萬戶等。


    無奈南朝強大的軍事壓力下,對於廢除漢人世侯的計劃他是一拖再拖,如今蒙古親貴們利用這個機會來興風作浪,通過把史天澤給掀翻在地,來逼迫他這個大汗在軍事上、政治上改弦易轍。


    忽必烈心中冷笑:“要是把漢臣們都黜落了,爾等真能對付孟神通的軍隊?朕留著漢臣們,就是讓爾等少留一點血,少丟一些命,卻為了土地,連朕的這片苦心也看不出來!”


    一旦廢黜漢人世侯的權柄,隻怕他們第二天就會向南朝投降!


    擱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換作南宋,哪怕理宗帝說給漢人世侯封“一字並肩王”,大家也懶睬他,道理很簡單,投降南宋,南宋又敗給元朝,則漢人世侯這些前元朝的大官豈不成了三姓家奴?


    換作是南朝孟神通說要高官厚招降漢人世侯,他們會心動,因為孟神通武力確能勝北朝,投降他無後果。


    連鎖反應下,中原漢人們盡歸南朝,南朝可傳檄而定,結果可怕無比。


    忽必烈望向漢臣那邊,見劉秉忠、張柔、王鶚、王恂、張易、馬亨等皆麵板板不發一言。


    事涉同族忠心這等敏感事宜,眾漢臣實不方便置喙,說了,會被蒙古親貴們打成同黨,一起問罪,那就得不償失了。


    蒙古親貴們地位極高,萬一惹怒他們,指使一個蒙人捅死漢人,頂多也是罰羊,根本罪責追不到蒙古親貴們的頭上。


    最終忽必烈的目光落在了漢臣張雄飛的臉上,親切地問道:“張卿,你對史元帥(史天澤是都元帥)如此處置南軍戰俘有何看法?”


    皇帝垂詢,張雄飛立即出班,向皇帝禮拜致敬,迴答問題。


    張雄飛字鵬舉,臨沂人,金末戰亂中與父母離散,輾轉至大都,學會蒙古語等幾種少數民族語言,遂有機會在元朝為官。


    他居官以清正廉潔聞名,受中書右丞相伯顏賞識,薦至皇帝金帳聽用。


    他從容迴答道:“史元帥此決定並無不妥!”


    “何也?”忽必烈即時追問。


    “若虐待南軍戰俘,會引發南軍報複我軍俘虜,此乃小事,大事者,在於南軍知道投降即死,隻怕他們會死戰到底,這樣的敵人……”張雄飛頓了一下,直言不諱地道:“咱們可招惹不起!”


    這話太直接了,頓時引起蒙古親貴、大將們的怒火中燒,向著張雄飛瞪眼不卡,國王頭輦哥(頭輦哥是木華黎世家傳承國王,木華黎是蒙古國開國大將,在四十年間追隨鐵木真,無役不從,戰功卓著,與博爾術、博爾忽、赤老溫並稱“四傑”,受封國王)直斥道:“張雄飛膽怯,有何資格立於大汗金帳內,應逐之!”


    阿速軍千戶阿塔赤則大叫道:“爾膽敢看我等不起,異日讓你看看我的厲害,看你羞是不羞!”


    阿速,蒙古語意為“守衛”,阿速人是中亞的遊牧民族,持波斯語,忽思是阿速國主,窩闊台汗兵臨其境時,忽思率眾來降,賜名拔都兒,並賜以金虎符,命他繼續統領其土地百姓。其長子阿塔赤率數千阿速人入直宿衛,組建阿速軍。


    後來阿塔赤隨蒙哥汗遠征南宋,在與宋兵作戰中因功受賞,蒙哥汗親自賜飲以酒,賞以白金。蒙哥汗死後,在忽必烈汗與阿裏不哥的汗位爭奪戰中,阿塔赤率先赴敵,腹部中箭,毫不畏懼,忽必烈汗聞訊大加褒獎,賞以白金,召入宿衛,為阿速軍千戶。


    他武力一流,作戰驍勇,殺敵無數,如今張雄飛直言說大汗帳下諸將惹不起南人,阿塔赤不服,即向大汗請命出陣殺敵,待他取敵首迴來,看張雄飛服是不服!


    身處眾人言辭波瀾中的張雄飛並不爭辯,這時劉秉忠站出來解釋,平息眾韃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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