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府內,兩淮製置司署,書房內。


    “老六,你瞧瞧這鳥聖旨!”呂文德坐在椅子上,見到六弟呂文煥進來,即時把一封霞光閃爍的聖旨扔向他。


    突然襲擊之下,呂文煥沒想到呂文德這麽不尊重朝廷聖旨,手忙腳亂地接過來,差點沒掉地上。


    他瞪了堂哥一眼,雖說是他哥,但有的東西必須尊重的。


    同為呂家兄弟,呂文煥知書識禮,對朝廷恭敬,尊重文人,愛護百姓,而呂文德粗野不文,借著自己的權勢去調戲地方官吏,看著他們對他無可奈何的樣子,他十分開心!


    他對文官不客氣,人家進士出身也不當人家是迴事,他不尊孔子,他剛被起用為一州之長的時候,不肯祭祀孔子,罵孔子“不曾教我識字”。


    此事激起公憤,要不是呂文德的“恩相”趙葵出麵擺平此事,呂文德就要動兵去鎮壓當地的讀書人了,將鬧得不可收拾。


    所以說,朝廷也難呐,宋軍中三大主力軍兩淮軍、川軍和京湖軍,呂文德是這樣的人,對朝廷和大臣無甚敬意(隻尊趙葵)。


    山高皇帝遠的川軍已成割據之勢,自成體係,禦史言孟之祥如高宗朝吳玠吳璘!


    吳玠吳璘兩兄弟在陝川與金軍交戰,功勞大,威望高,朝廷不能製約,高宗讓人統計國家賦稅時,不要把四川的數據加進去,因為四川賦稅都被吳家兄弟拿走了。


    京湖軍賈似道聽話,然而他不能打,全靠手下幫襯。


    如今“聖旨”到得呂文德手裏,他看了不爽,把應該畢恭畢敬香案供奉的朝廷聖旨隨便亂丟一氣。


    將聖旨放在案桌上,呂文煥打開來仔細觀閱,內容寫得駢四儷六,好在他能夠看得夠。


    呂文煥頗有才華,擅長詩文,呂文德寫給朝廷奏文往往由他來把關,用駢文寫成,文采斐然,說話有力。


    他見聖旨的意思是命令呂文德入覲,即到臨安府麵聖,謁見理宗皇帝。


    到臨安府見理宗?


    豈不是送貨上門,隻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


    可是不去的話……呂文煥仔細分辯過聖旨,見規格如舊製,有皇帝璽印蓋下,還有政事堂相公丁大全、留夢炎、王恂、竇默和沈炎五人的副署,王恂、竇默不知是甚麽人,但丁大全、留夢炎和沈炎這些可是朝中大員,州縣傳唱的名人。


    表麵看來,這是一份正常的聖旨,問題是朝廷正常嗎?


    被韃子打進京城,皇帝淪為階下囚,政事堂在韃子馬刀下成立的,這樣的聖旨能作得了數?


    抗旨不遵?


    做到統兵大將和地方大員的位置,考慮很多,首先皇帝還是這個皇帝,還沒被廢,雖在韃子手上,他發話讓大家晉京,大家真還不敢公然抗旨。


    萬一這個皇帝脫離了韃子的控製,如今抗旨不遵,將來隻怕會被追究。


    皇帝就是皇帝,世之天子,何等尊貴!


    呂文煥想得更是深遠,他想到了“吳起伏屍複仇記”。


    戰國時期,重用智者吳起的楚悼王去世。吳起前往治喪處,被心懷不滿的楚國貴族們用箭射傷。


    吳起大叫著說:“我讓你們看看我是如何用兵的。”他拔出箭逃到楚悼王停屍的地方,將箭插在楚悼王的屍體上,馬上喊道:“群臣作亂,謀害我王。”


    貴族在射殺吳起的同時也射中了楚悼王的屍體。按照楚國法律的規定,“麗兵於王屍者”,將被誅滅三族。


    新即位的楚肅王根據此規定,命令尹把射殺吳起時射中楚悼王屍體的人全部處死,受牽連被滅族的有七十多家。


    《呂氏春秋》認為:“吳起之智可謂捷矣。”


    一個死去的王者尚且有此威力,一個活著的皇帝,真能讓他的臣子們欲仙欲死!


    想想漢獻帝,明擺著是曹操手下的木偶,可是各地諸侯依舊得向其表示恭敬。


    如今同樣的情況,皇帝成了韃子的傀儡,各地大員誰都不敢公然反對他。


    公然宣布皇帝下台,臨安的是偽朝?


    嗬嗬,茲事體大,誰也不做這個出頭鳥。


    大員們老成持重,很清楚這是個大炕,火炕,想想隋唐末年,“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處煙塵”多熱鬧啊,結果,撿到果子的是關洛李唐,誰能想得到呢?


    現在就尷尬了,不聽聖旨,是為抗旨,要是皇帝下旨討伐,真是大麻煩。


    韃軍拿下皇城,拿理宗去威脅民眾,民眾不受威脅,反想殺掉理宗,他們小民可以,大員們惜身,不敢這麽做,至少也不是自己挑頭這麽做。


    如若是韃子將理宗廢掉,則呂文德二話不說,直接起兵攻打臨安府,何至於進退兩難的地步。


    微一細忖,呂文煥笑道:“此事不難,就一個‘拖’字!”


    不說去,不說不去,拖著唄。


    呂文德煩惱地道:“能拖多久,萬一官家給我下十二麵金牌呢?”


    “不怕!”呂文煥胸有成竹地道,他手指向西,呶呶嘴。


    呂文德順著手指的方向望過雲,傻乎乎地道:“這是牆!”


    呂文煥朝天翻翻白眼道:“西邊有誰?”


    “有誰?”呂文德的腦袋實在不精靈,見他瞠目結舌的樣子,呂文煥沒好氣地道:“四川孟長纓啊!”


    “哦!”呂文德恍然大悟。


    朝廷詔軍隊實力派和地方大員入覲,四川肯定跑不掉,各地諸侯按兵不動,都在觀望,這當中,以四川孟之祥的態度最為關鍵。


    他要是奉詔晉京,那大家不用想什麽了,乖乖來吧。


    他要是不從,則木秀於林,而風必摧之,他就首當其衝了。


    欣慰有孟之祥高個子頂著之餘,呂文德心中酸楚,本來他與孟之祥分庭抗禮,可是自敗於兀良合台後,呂文德名聲大挫,加上無力奪迴臨安府,就被孟之祥壓下去,孟之祥已經成為大宋第一名將,旗幟性的人物。


    不僅呂文德在拖,各路諸侯均在拖,都想看四川的反應。


    在他們當中,賈似道擁有知樞密院事、參知政事的身份,是朝廷“相公”,還擁有“宣撫使”的頭銜,權勢地位最高,奈何他指揮的京湖軍敗北,名聲掃地,各地諸侯無人聽他,如呂文德直截了當地把軍隊調迴兩淮,美其名為截擊韃子北返,實際上就是不聽賈似道的命令。


    他們煩惱中,有的人甚至有度日如年的感覺,而他們念叨的川帥孟之祥,則是桃花運盛開,快樂無邊。


    他新納了一個美麗的及笄少女為妾,還把皇帝心愛的女人給睡了!


    大家都為地方大員和軍頭,同人不同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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