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寂靜,晚風徐徐地吹著,緩緩地滑過每一個夢鄉中的人。如此安寧美好的夜晚,靜王府卻沒有幾個能真正安眠的人。自靜遠大步流星地出了上房,靜航領著敏孝公主,靜寧陪著宛誠紛紛告了退。留下榻上的惠琳公主就一個人捧著本《法華經》,在燈下思索著,也不知道是在後悔,還是在為靜遠擔心。

    夏夜的時間流失在浩瀚的星空中,靜王府的祠堂中,一個孤單的身影跪在蒲團上已一個時辰了。“你們都迴屋去吧,不用在這兒陪著,讓我一個人靜靜。”剛到祠堂靜遠就遣走了蘭芯蘭蕊,任是兩個丫頭眼巴巴地不肯走,還是被靜遠半推半拉地趕出了祠堂。

    靜遠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凝神望著列祖列宗的牌位畫像,雙腿早已麻了,卻渾然未覺,外麵打更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她已從子時跪到了醜時,隻覺得如恍如隔世班,似乎祠堂厚重的門板將祠堂內外隔為兩個世界。

    “靜遠在想什麽?”我禁不住發問,精巧的麵龐,籠上淡淡的愁緒,秀眉微蹙,讓人禁不住內心一陣悸動。

    “隔得太久了,這個夜晚縈繞在我的心頭太久了,想什麽?想我這一輩子也沒有弄明白的事。”好聽的聲音沉吟了,我不知道是否應該追問,卻又不想打破這陣沉寂,我知道靜遠在思索,好聽的聲音也沉浸在記憶中追思。

    柔和的風撩撥著樹的倩影,月柔柔地撒下銀輝,透過祠堂厚實的門窗,隻略微探出一點,似乎不忍驚擾燭光下的佳人。

    “唉——”若有似無的低歎,我警覺,探詢到聲音來自蒲團上的人。細看過去,靜遠臉上卻是我從沒見過的溫柔,淡淡的紅暈撲在玉脂般潔柔的臉上,霎時間,美得令桃花慚謝,明月尤憐。

    靜遠的心再是不如表麵的鎮定了,手臂上的傷口隱約的陣痛,不知怎的思緒總停繞徘徊在奇秋為自己上藥的時刻。“我這是怎麽了?”靜遠暗暗覺得心驚,從沒有過這麽奇怪的事情,明明是對方傷了自己,自己卻沒感到一絲氣惱,當姐姐訓斥來犯者時,自己心中還暗暗有些責怪姐姐無禮莽撞。心卻再一次不聽自己的使喚,飛到那個迷人的郊外,墨綠的外衫,白羽橫斜的箭袋,再有就是秋水般的眸子,還有什麽?由內而外的淡漠?怎麽會記得這麽清楚呢?靜遠不知道,自己臉上的那抹紅暈已飛到了耳根子底下。

    “他究竟是什麽人呀?”靜遠低喃著,“完了完了,我這是著了魔了,不想不想,不許再想了!”靜遠輕輕地搖搖頭,似乎辮髻一甩,就會甩去滿腦子胡思亂想似的。

    初夏的深夜,冰冷的青磚地上,絲絲寒氣,雖跪在蒲團上,但靜遠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手臂痛得更厲害了,畢竟剛剛隻是粗略地包紮了一下,淩厲的箭鋒還是傷到了靜遠,再加上腹中饑餓,靜遠有些撐不住了,微微地晃了晃身子,想喊丫鬟進來,沒奈何,剛剛把這祠堂周圍的一幹守夜的人通通轟走了。

    “罷罷,我又不是那多愁多病身,就不信熬不過這一晚!”靜遠咬著嘴唇硬挺著。

    她卻不知道,自己在這兒跪著,這靜王府上上下下各屋內,同祠堂一樣,都是燈火通明。

    “不行,事是我們倆一起犯的,罰也應當一起罰,什麽主人客人,我這就找舅媽說理去。”宛誠坐不住,在屋內來來迴迴地踱著步。

    “姐姐,你快坐下來,就是把這地給踩壞了,也沒用啊,你剛剛又不是沒看見舅媽訓了哥哥嫂子,你再去求情可不是火上澆油嗎?”一旁的靜寧走上來,半拉半拽地把宛誠按到了椅子上。一旁的靜航麵色陰沉,手裏把玩著一把扇子,剛剛好說歹說在母親那求情卻被趕了出來,仍無計可施。敏孝伸手握著自己,看著嬌妻通紅的眼睛,知道她快撐不下去了。自小金縷玉衣,上有皇祖母、皇上、皇後寵著,下有宮女太監伺候著的她,哪裏受過這分罪呀,心疼不已。

    敏孝見靜航滿臉疼惜看著自己,礙著宛誠和靜寧的麵子登時滿臉通紅。“算了,我豁出去了!”宛誠的一喝,驚醒了靜航和敏孝,剛剛的詭異一掃而光。“我這就去祠堂,把靜遠接迴來,她受了傷,已經跪了一個時辰了,該夠了。”宛誠說著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什麽?受了傷?”靜寧、靜航、敏孝同時問道。

    “沒錯!”宛誠略帶愧色地看著三人,“我們剛剛在外麵的時候,原本是去看爺爺,結果爺爺巡營去了,沒見到爺爺,迴來的時候,靜遠為救一隻兔子,被追獵的人射傷了。”看到靜航急切的眼神,宛誠趕忙補道:“幸好沒射中,隻是被箭羽擦傷,況且也包紮過了。”

    “你怎麽不早點說?是什麽人,竟敢在禁軍周圍圍獵,我一定要把這人給揪出來。”靜航氣急敗壞地吼道,想到自小疼愛的妹妹,竟被利器所傷,不由得怒從心來。

    “好了好了,要查也不是這一時半會就查得出來的。哥哥嫂子,你們現在就去見母親,我和宛誠姐姐去祠堂,好嗎?”靜寧在一邊息事寧人地說道。“可不是這話嗎,靜寧和宛誠晚一分去靜遠就多受一分罪,再說了,這深更半夜的也沒處去查,靜航哥咱們趕緊去媽那兒吧!”敏孝公主衝宛誠和靜寧點點頭,拉著靜航出了屋。

    這邊宛誠吩咐秋韻去‘遠霞閣’領著丫鬟候著靜遠迴去,門外傳來靜航喚小廝去請太醫的聲音。門口的丫鬟早打起簾子,宛誠隨著靜寧出了屋。

    祠堂中的靜遠卻不知道外麵為著自己已經鬧翻了天,依然出神地凝望著牌位,手臂上的傷痛愈發的厲害,雙腿早已麻木得沒有感覺了,猛覺得眼前一黑,躍動的燭焰在眼前晃動,牌位上的字愈發的模糊,“好累,我……”靜遠一聲低喃,隻想要那片刻的安寧,令人舒心的黑暗,身子前傾,撲在蒲團上,便昏過去了。

    “靜遠!”“姐姐!”頃刻,祠堂裏衝進了兩個身影,宛誠和靜寧氣喘籲籲地從內院趕了過來,卻見靜遠已倒在蒲團上不醒人事。“快,快拿藤椅來!”宛誠焦急地喊道。蒲團上的靜遠臉色蒼白,方才的紅暈早已無處可尋,靜寧心疼地捋了捋靜遠的額前散發,詫然發現姐姐嘴角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是在做美麗的夢嗎?姐姐?”靜寧蠱惑般地問道。

    “去,趕緊取告訴舅媽,說靜遠這兒昏倒了,叫蘭芯蘭蕊趕緊過來伺候著。”一旁的宛誠一疊聲地吩咐著,一想到靜遠是和自己在一起時受的傷,心裏就揪得慌,愧疚不已。

    須臾間,兩個小太監已端著藤椅進來了,身後還跟著狂奔過來的靜航,一晃就到了眼前,側身,彎腰,一把就攬過了靜寧懷裏的靜遠,穩穩地將她放在了藤椅上。恰在此時,敏孝公主扶著披著晨衣的惠琳公主匆匆進了祠堂,顯是聽到靜遠暈倒來不及更衣就從床上起來,跟著兒媳婦來了。

    “我的遠兒!”惠琳公主撫摩著女兒細滑的皮膚,眼淚說著就淌了下來。“母親,還是趕緊送迴房吧,太醫已經在那兒等著了。”一旁的靜航勸著母親,惠琳公主早已是後悔不已。聽言,忙道:“快,快送迴去,我可糊塗了。”

    旁邊站著的兩個小太監忙上前抬起藤椅,一撥人浩浩蕩蕩地向“遠遐閣”方向去了,殊不知,偌大的祠堂卻仍留下了一個孤單的身影。

    “她還留在這裏做什麽?”我看著漸行漸遠的人群,疑惑地問。

    “寧妹妹的心思,你早晚會明白的,我欠她的太多太多了。”好聽的聲音滿含歉意地說了一串我弄不明白的話。

    晚風輕拂靜寧溫柔的臉龐,我猛然覺得,她的美在沒有靜遠光輝的遮蓋下,也是那麽清晰,那麽奪目。如果說靜遠是絢麗的夜明珠,那靜寧則是洗去煙塵的羊脂玉。此時的靜寧正仰望星空,默然,內心卻疑惑著。

    “姐姐,這麽多人圍著你,寵著你,愛著你,這究竟是福還是禍呀?”

    又是晴朗的天氣,又是天空水洗般的碧藍。明媚的豔陽卻揮不去靜王府中的緊張、壓抑。

    此時,靜王府的小公主仍躺在床上。從昨晚昏倒,到連夜將太醫從床上驚醒,再到甚至驚動了宮中的太後、皇後,遣來太監探視病情。清晨的整個“遠霞閣”從裏到外,鴉雀無聲,外間的幾位太醫小聲地討論著,內屋中,惠琳公主正側坐在床前,不時地接過丫鬟遞上的冷毛巾,擦拭女兒嬌嫩的臉龐。一想到昨晚女兒昏倒在蒲團上的情形,“哎——”眼淚說著就簌簌地往下落。

    “母親,您也歇歇吧,有我和靜寧守著呢。”一旁的敏孝公主上前勸道。

    “罷罷,她這個樣子叫我怎麽安心歇得了呢。靜航已經上朝去了吧,宛誠呢?”惠琳公主抬頭看著兒媳婦,一晚上的折騰,這金枝玉葉憔悴了不少,又是不舍。

    “宛誠實在是熬不住了,昨天迴來到現在連飯也沒吃,加上看到靜遠受傷,擔驚受怕的。剛剛差點站不住了,是我硬讓秋韻將她扶迴去的。靜航哥也是才去上朝的。”敏孝說著將桌上的點心端了來,“母親,好歹吃歇東西吧。”

    “是呀,靜遠姐姐呆迴兒醒了,見母親為她操心成這樣,也是安心不了呀。”靜寧也跟著勸道,“剛剛杜太醫不是說了嗎,姐姐過會兒就能醒了,聽說這杜太醫可是太醫院資曆最深的太醫了,母親還信不過他嗎?”

    惠琳不語,隨手接過了一塊點心,拿在手裏,卻是難以下咽。眼睛仍離不開床上的靜遠。

    靜遠卻不知自己這一暈倒,卻將整個靜王府鬧得人仰馬翻。無盡的黑暗中卻有一個高大的身影一直在前方,雖看不清楚,但讓人有種心定的感覺,久久不願移開目光,凝望、瞧望、守望、癡望,好甜的夢,隻願沉醉,不願醒來。

    低低的抽泣聲,是誰?悲傷,卻被壓抑得無法傾瀉,靜遠好奇,追尋聲源。下一刻,熟悉的圍帳,雕花鏤葉的床前小櫃,刺眼的陽光透過銀紗射進屋內,朦朧——模糊——個身影——清晰。“母親”靜遠沙啞地說了聲。

    “姐姐!”“妹妹!”“遠兒”三個喜悅的聲音同時響起,接下來,一個熟悉的懷抱,兩個熟悉的身影強到麵前。“太好了,太好了。”麵前的人不住地說,“謝謝佛祖,讓你醒了過來。”

    “母親——”靜遠輕輕地喊了聲。

    “母親,您讓靜遠先躺下來吧,總這麽抱著,傷口會破裂的呀。”敏孝公主滿臉疲倦,卻掩不住衷心的喜悅。“讓太醫們進來瞧瞧吧,看看還需要用什麽藥啊。”

    “是是,還是敏孝提醒了我,快叫太醫進來吧。”說著,邊放下了懷中的靜遠,用手理了理靜遠額前散發。

    “嫂子,咱們先出去吧。”靜寧拉了拉敏孝的袖口。敏孝點點頭,“也好,呆會太醫進來了這兒也站不下。”說著就和靜寧向惠琳公主告了退。

    出了內屋,迎麵遇上了聞訊趕來的宛誠。“怎麽樣了,醒了?”邊走嘴裏還不住地問。靜寧也不答話,隻瞅著宛誠抿著嘴笑。這邊的敏孝公主忙著打發人到宮裏報信。“快說呀,可急死我了。”聽到宛誠的問話,敏孝迴過頭來,笑道:“也沒見得急成這樣,醒了,太醫現在在裏麵問診,母親也在裏麵守著呢。”

    “謝謝佛祖,謝謝佛祖,讓靜遠妹妹醒了過來。”宛誠扯著帕子,不住地念佛。

    “噗嗤!”靜寧忍不住笑了出來。見敏孝和宛誠詫異地看著自己,忙道:“這怎麽姐姐和母親說的話都一樣呢,可不是都說見舅如見娘,這裏卻是侄女兒和舅媽想到一塊兒去了。”

    “你這丫頭!”在宛誠的半笑半鬧中,三個人都笑了出來。一個晚上的陰鬱,在三個人的笑聲中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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