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寧天靠坐在軟榻上,聽到溫崖進來也沒什麽反應,依舊是閉目養神的悠然姿態。


    直到溫崖的手搭上了他的脈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睜開了雙眼,“如何?”


    “我方才遇到了嫵青,嫵青說她麵色不太好,想來是真的。”溫崖半跪在地,不疾不徐地收迴了手,神情是說不出的凝重,“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她在生死邊緣過了好幾趟,隻怕蠱毒噬體,身體大不如前了。公子不是也感受到了嗎?”


    紀寧天坐直了身體,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阿宛年紀小不經用,你這兩日去她身邊守著,替她好好調養身體。”


    “公子……”溫崖沒有應承下來,吞吞吐吐的態度讓紀寧天有些不耐,“你還有何事?“


    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溫崖沉聲道:“公子身上的母蠱,還是盡早拔除的好。”


    “若是我身上的母蠱拔除了,她身上的子蠱會如何?”紀寧天神色淡淡,溫崖的聲音低了幾分,“若是母蠱沒有寄主,子蠱就會變得虛弱,隻有死路一條。”


    紀寧天忽的燦然一笑,眼底卻是無盡的落寞,“我怎麽舍得讓她死?”


    溫崖的語氣是明顯的不忍,“可是以她的身體狀況,本就撐不了多久。若是子蠱先死,母蠱的寄主必會受到重創,非死即傷。公子何苦……”


    “何苦?”紀寧天輕笑出聲,“當初種蠱可是你提出來的,怎麽如今寄主都沒說什麽,反倒是你先後悔了?”


    溫崖痛心疾首道:“種蠱一事是我提出的不假,可當初我就說過,寄主的選擇要慎之又慎。子蠱選了她便罷了,誰曾想公子你竟然把母蠱種到了自己身上,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有何顏麵去見紀氏先主?”


    紀寧天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人,笑道:“我早就說過,既然子蠱種在了她的身上,那母蠱隻有種在我自己身上才能放心。鬼門之中,所有的前朝舊人,都道她是蠱毒纏身被我囚而不得的困獸,卻不知我也是心甘情願與之同縛的困獸。”


    “我知公子對她有情。”溫崖抬起頭,目光直視紀寧天,“可公子的雄心壯誌宏圖大業,難道還不及她?”


    “溫崖,你莫要搞錯了。”紀寧天臉上的笑淡了下去,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神色,“為了霸業不擇手段舍棄一切的才是我。隻是,我與她之間,我選擇的是她。”


    溫崖定定地看著紀寧天,長歎一聲道:“彼之蜜糖,此之砒霜。她未必知道公子的真心。”


    “她知不知道,都無所謂。”紀寧天眸中閃過一絲柔情,然而轉瞬即逝,“隻要她屬於我,是我手中最鋒利的劍便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前些日子宮宴之後,皇後召見過她。”溫崖轉了話音,紀寧天雲淡風輕道:“方紫沁見她做什麽?”


    “方家要保她。”溫崖言簡意賅,紀寧天卻冷了神色,“保她?方家明哲保身慣了,竟會動這種心思?也好,她什麽反應?”


    溫崖搖頭道:“她不願。”


    “她不願就罷了。”紀寧天重新靠了迴去,“反正有李晟軒為她撐腰,方家要做什麽都無妨。”


    “公子當真覺得李晟軒會為她撐腰?”溫崖臉上盡是懷疑神色,紀寧天好整以暇地開口道:“夏侯家卸任,李晟軒最信任的人走了,他總要試著接受下一個能信任的人。”


    “可是……”溫崖還想說些什麽,就被紀寧天打斷了,“沒什麽可是,若是李晟軒護不住她,不是還有我嗎?”


    他神情自然,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瑣事,“隻要我在一日,她想做什麽都由著她。”


    再說方紫嵐帶著阿宛看過新宅迴到驛館後,之後一連幾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連帶阿宛也是難得的沉悶,曹副將不明所以不敢多問,隻能默默地準備遷府的各項事宜。


    這日午膳之時,阿宛欲言又止地看向桌前沉默不語心不在焉的方紫嵐,忽的沒了食欲,用筷子把碗裏的米飯粒撥來撥去,惹得一旁曹副將橫眉冷對道:“阿宛姑娘,好好吃飯。”


    阿宛氣從心來,猛地把碗筷摔在了桌上,“你家老大半個時辰都沒吃完半碗飯,你不敢說她拿我出什麽氣?”


    曹副將剛想辯解兩句,就見方紫嵐放下碗筷站起了身,“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方紫嵐,你給我站住……”阿宛站起身追著方紫嵐到了門口,卻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地弱了氣勢,喃喃道:“師父……”


    來人一襲青衫,長發用一隻白玉簪鬆鬆垮垮地束在腦後,兩縷發絲垂在耳邊,顯得五官愈發精致如畫,整個人身上透著一股慵懶自得的氣度,正是溫崖。


    方紫嵐的視線掃過溫崖身後跟著的內官,都是李晟軒身邊說得上話的,她心下有數便側頭剜了一眼阿宛。


    阿宛反應過來強行自圓其說道:“我師父都說了,你這個身體情況,不好好吃飯怎麽能行?”


    見狀溫崖忍俊不禁,施施然一禮道:“太醫令溫崖,見過方大人。”


    方紫嵐站在門邊,神情冷然道:“溫大人登門到訪,不知有何貴幹?”


    溫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陛下命我來為方大人請脈,還請方大人配合。”


    方紫嵐仍站在原地,望向溫崖身後的內官,溫崖心領神會轉身對他們道:“請脈需靜,勞煩各位大人在外稍等片刻。”


    內官頷首示意後,方紫嵐也沒有推辭,領著溫崖和阿宛進了屋,把曹副將一並支到了外麵。


    待鎖好屋門,阿宛扯著溫崖走到內室,壓低了聲音問道:“師父,你怎麽來了?”


    溫崖唇角噙著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他們身後跟著的方紫嵐,“公子放心不下方姑娘,要我親自來看過才能安心。”


    “說白了就是信不過我唄。”阿宛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甩開了溫崖的衣袖,蹭到了方紫嵐的身邊,悻悻然道:“師父若是覺得我醫術粗淺不堪用,不妨自己留在這,換我迴鬼門呆著好了。”


    方紫嵐揉了揉阿宛的頭,調笑道:“我倒是想要你師父留在這,可惜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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