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曾經在輸液室看到的那部電視劇珊珊上映。

    她考過了初級口譯和筆譯,跟著幾個師兄師姐,開始在一些涉外講壇打雜。有時候思索很久,得到一個句子的絕妙翻譯,身邊獨缺一個可以擊掌相慶的人。

    好朋友早已從情傷裏恢複過來,新生納新的時候專門在詩社對麵支了一張話劇社的桌子,氣場有些禦姐的意思。小學弟來攀談,填完表格支支吾吾要電話號碼。

    她看熱鬧不嫌事大,等學弟走了一拍好友肩膀說:“說的比不得做的,還是天天給你送早餐那位有誠意。”

    把詩人聽得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兩個女孩子心情舒暢。

    她在別人的事上插科打諢,也就得聽著朋友們訓誡她大好年華,何須小老太太般執拗。

    她們掰著指頭給她數:小竹馬也很好,德語係的師兄也很好啊。已經錯過了十幾歲的年紀,二字當頭,書海無涯,美貌有限,快去擁抱森林。

    她說,快別再說小竹馬了,他的女朋友們能把我瞪死。

    眾人給她鎖定推薦目標,德語係那位外交官世家的、令人如沐春風的師兄。莫問前程,莫負韶華。

    師兄於專業上給人指導頗多,一群人閑來討論流派,在解構主義的問題上爭論不下,師兄也堅持自己觀點,但不像別人激動得麵紅耳赤,從德裏達的理論談到中文譯者的比較,佐證自己的堅持。

    她和師兄的觀點不謀而合,隻是所學尚淺,隻頻頻點頭支持師兄所言。

    一天師兄在外語學院的辦公樓下問她:“想不想去看電影?”

    她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望向他們學院的布告欄,隻有幾張冷清的白紙。

    她收迴視線,師兄那天穿了淺色的亞麻襯衫,陽光斑駁打在他頭頂,他專注等她迴答的樣子柔和得不像話。她說,好啊。

    避開那些愛情電影的海報,她選了一部怪獸片,首映日熱熱鬧鬧地坐滿了人,她微微鬆了口氣。

    追捕的大場麵,她喝著可樂心無旁騖。

    怪獸產卵,規模浩大,師兄在一邊眉頭皺成了結。她抓一把爆米花,氣味甜膩。

    電影散場,師兄連連為方才犯惡心的行為道歉。

    說得誠懇著急,臉上沁出了汗,他從黑褲口袋裏取出疊得四方的格子巾。一個還會攜帶方巾的大男孩,一個可以在四國語言間從容切換的清雅師兄,從任何一個角度看,稀缺得無可挑剔。

    她沒有良心,她問師兄:“你會打架嗎?”

    師兄怔住了。

    她說得具體些:“就是有人伸拳頭過來,關節上可能有黏膩的汗水,不講道理地衝你揮一拳,你要怎麽辦?”

    師兄是個教養良好的人,仔細設想了這個情境,最後無奈地說:“我應該不會認識會打架的人。”

    他們走迴學校,在宿舍門口,她正要開口,師兄已經溫和地說了:“我沒有經驗,但我能感覺到你覺得我們不合適,但是你願意再試試嗎?”

    她看向師兄,欣賞、遺憾和難過都是真實的。

    師兄半抬起來的手放下來,紳士地放在身後,反過來安慰她:“不要自責,我希望你開心一些。”

    她嚐試過了,她錯過了一個應該是很合適的人,可是她沒有辦法。大怪獸住在她心裏,大怪獸告訴她,學霸也該會唬人會打架的。

    大三開學,課表安排得更滿了,搶到了很有意思的選修課。滿得沒有時間去禍害一兩個看走了眼的大好青年。

    父親來學校看她,詢問她意見,是否要繼續深造,目標是國內高校還是出國。

    她看看父親一絲不苟的打扮,問道,老孟你是要去相親嗎?

    父親笑起來,說是剛從投標現場迴來。怕她不信,拿出招標方的宣傳冊給她看。

    宣傳冊擱在宿舍,撕一頁撕一頁用來打包瓜子殼和水果皮。

    宿舍裏一把椅子高低不平,室友撕了一頁宣傳頁,疊成四四方方的小塊,準備用膠帶粘上去。

    她正坐在電腦前整理攝影課的照片,瞥見室友手裏的小四方塊,鼠標從光滑的鼠標墊上飛快劃過,打翻了手邊的水杯。

    她顧不得整理,摳摳搜搜地從室友手裏拿迴那頁紙,小心翼翼地重新展開,紙上團隊展示裏,有一個俯身操作精密儀器的年輕工程師的特寫。

    很難將視線越過他的手、他的側臉而落到產品上——他的形象很適合外宣,她隱約一直是知道的。

    公司總部就在江城,她設想過許多可能,唯獨不認為以他的專業能力會留在本地。

    她擦幹淨桌子,搜索那家公司,找最新的實習崗位,製作簡曆,鎮定地出門,找父親報備順便取經。

    父親說,騰炎不會招大三的小姑娘的。

    她告訴父親:“爸爸,我一定得去試一下。”

    父親失笑,靠著車窗說,怎麽跟要上戰場似的,我們溪溪想做電器的話,畢業了來幫爸爸忙吧。

    車子酷酷地開出去,她來到騰炎大樓,數著電梯裏跳動的數字。

    被酷酷的行政攔在門外。她開始毛遂自薦。

    酷酷的行政耐心地聽完了她的簡介,然後說,不行,沒有招大三學生的慣例,即使是實習生。就這樣,麵試資格也不給一個。

    她嚐試著問,這裏有沒有一位高高的,剛畢業一年的工程師,姓何。

    她急切得活脫脫一個登徒子。

    對方樂了,故意逗她,我們這裏姓何的年輕工程師很多啊,我可記不住。

    登徒子就登徒子吧。

    她抬手比劃,這麽高還挺好認的,專業很優秀的那個。

    對麵但笑不語,過一會兒才恍然道:“啊長得那樣的那個何雲遠是吧?他是在這裏。”

    她覺得酷酷的行政簡直是天使。

    天使一句話沒說完,又開口了:“但是他在辦交接,馬上要外派了。”

    她在騰炎大樓下,度秒如年,理不清自己該做什麽。唯一清醒的想法是這次得等到他。

    她在魚貫而出的人群裏等到他,說出誠摯的、倉促的告白。

    六年的等待沒有鋪墊,時機不對,場合不對,可是她沒有辦法再去考慮得麵麵俱到,時間跑在她前麵,他們的相遇總是以年為單位。

    被拒絕了。他沒有時間去了解她,他在黃昏的光影裏漸行漸遠,帶走了一部分20歲的自己。

    她沒有再打聽他去了哪個海外事業部。

    那個離去的背影烙在了每一個秋天溫度適宜的黃昏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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