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水房的小路有很多條,那天以後,她多半繞遠路,經過信院櫥窗,再到水房。

    滾燙的水注入壺膽,熾熱的心意妥帖地、雜亂地萌發。

    好友正陷入初戀,對她的反常毫無察覺,隻是無情嘲笑她:“你是不是傻,這條路最遠了。”

    她樂在其中,能走到就好。

    吳曉言的初戀眉清目秀,是個詩人。

    在社團招新的時候詩社的攤位冷冷清清的,吳曉言善心大發,覺得這人看著好慘,便接了遞過來的傳單,這一接就接出故事了。

    秋天快過去的時候,好友跟她講悄悄話,說到那位詩人,長得好看是好看,可就是太白了些,是不是該讓他多參與一些戶外活動。

    正巧走到櫥窗,換了新的海報。

    她指著一張獲獎名單裏一個的人的照片問好友:“這個人長得好看不?五官也好,膚色也好,身高也好。”

    “就一證件照你哪兒看出來的身高?我們家詩人看著比他和煦多了好嗎?”好友該維護男友時絕不含糊。

    又走了幾步,吳曉言一個急刹車,恍然盯著她看。

    她看著吳曉言,眼睛一轉,默認她的所猜所想。

    被好友拖著又迴到櫥窗前,好友真誠狀進行商業誇讚後問:“說吧,怎麽認識的?”

    “他應該,不認識我的。”

    “朋友你變膚淺了!竟然見異思遷搞暗戀。你不是有個青梅竹馬嗎?小竹馬怎麽辦啊。”好友痛心疾首。

    在好友的點評裏,素不相識的櫥窗師兄是一張語文滿分卷子,清雅有餘,親近不足。

    她置若罔聞,看向櫥窗,自己笑得果然很膚淺。

    大學的第一個寒假,她開始接觸字幕組,每天泡在圖書館,麵前堆著厚厚的辭典。

    有一天翻譯完五分鍾的段落,已過了中午,合上筆記本電腦,對麵悄然坐了一個許久不見的人。

    “這麽巧,溪溪。”他手托腮,手上的武俠小說翻了沒幾頁,筆在指間飛快轉動,沒個正形,鬆快地笑著。

    幼時那個口是心非地保護著他的小男孩也長大了。

    於她,是老友歸來。

    一年又一年,他在熱氣騰騰的年紀,同這個世界磨合出來一副陽光浮浪的形象。

    他跑來江大圖書館,還堂而皇之說巧。

    他們隔著一臂的距離走在校園裏,沒有人重提往事。有自行車經過,他在外側自然地擋了一擋。

    整個寒假,梁知一每天都來圖書館,有時候坐半天,中午蹭她的飯卡吃飯。有時候坐一會兒就走,大約是趕著去約會了。

    開學前一周,室友們都迴來了,梁知一非要迴報她的飯卡,拖著她們整宿舍的人加上吳曉言吃吃喝喝。

    她嫌他找的館子遠,果斷拒絕。

    有一個瞬間梁知一斂了嬉笑看著她。

    馬上又不在乎地說,那帶你的朋友們去吃了。離開的時候,把她用完的工具書帶去借閱處還了。

    室友們迴來,圍著她鬧,說好的很喜歡的人,就這麽把人晾一邊。

    她糾正她們,是曾經的事,多少年了都。

    室友們吃人嘴短,掉書袋說浪子迴頭金不換。

    浪子迴頭,在原地等浪子的人分明才是更勇敢的那一個。

    她借用好友的話,輕飄飄丟一句,我都見異思遷了哎。

    宿舍裏更鬧騰了,親密的小空間裏,一個女孩子有感情波動,一屋子的女孩子跟著情緒起伏。

    她隻說一些物理信息,長什麽樣,哪個學院,大幾。至於為什麽喜歡,喜歡他什麽,全然說不出來。

    室友們怒其不爭,搞半天又是暗戀。

    上鋪的舍友探出腦袋,扒著欄杆瞅著她真誠發問:“溪溪,n年如一日地搞暗戀,是會帶來自虐的爽感嗎?”

    她朝上鋪大力踢了一腳。

    自然動過打聽和偶遇的心思。輾轉找到一個可以打聽的同學,還沒說話,男生紅著臉說,一起上自習吧,我幫你占座。

    談話就徹底歪了,後來兩個人互相鞠著躬道歉。

    短暫地收起了心思。她仰望又珍視的那個人,在自己的領域裏優秀到耀眼。

    她在心智成熟後的青春裏,也有了諸多愛好和想要做的事,也充盈著每一天。

    她想再努力一些,下一次相遇的時候,是獨立從容的姿態。

    鶯飛草長,校園廣播裏,洋溢著青春潮濕氣息的歌曲淺淺吟唱,常青藤爬過老教學樓的圍牆,落到牆外的自行車棚上,和淅淅瀝瀝的細雨糾葛一個春天。

    牆角破土的幼苗,縱然風雨搖曳,依然會本能地在每一分春光裏向陽而生。

    下著蠶絲細雨的一天,有相鄰的兩節課選在教學區的最南端和最北端,趕課間隙的十分鍾,她去取自己的自行車,隻戴一頂棒球帽,打打鈴,從路中央擠出去。

    騎出去小半路,不遠處藝術活動室門口,一個水墨色的挺拔身影驀然衝擊視線。

    自行車輪一圈一圈向前,鎮定自若,騎車人的大腦裏卻是一瞬甜而無措的空白。

    她的手心張開,手指放到刹車上。而一個長發飄飄的女生同時小跑幾步出來,鑽到男士深藍色的長柄傘下。

    高高的男生一手接過女生的背包,撐傘的手被挽著,兩個人同她迎麵走過。

    她騎出去一些,方才右腳點地慢慢停下來,握著車把手的手心冰涼。茸茸的雨絲落在手背,反倒覺出些熱度。

    原來時間並不對她額外寬容,剛剛點撥她愛一個人,卻不給她走到愛人身邊的餘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她不爭氣地重感冒了一場,腦袋昏沉,到校醫院掛點滴。

    輸液廳裏有一台小小的電視機,在播娛樂新聞。快結束時播一些影視快訊,有一個電視劇已完成攝製,某頻道拿下獨播權。

    滾動字幕裏展示著四個字的電視劇名——相愛十年。四個字道盡情意,遺憾連綿,比地久天長更打動人。

    委屈的痛楚和無力感雜糅一起,鼻子發酸發疼。

    如果時間再優待她一些,如果她早一點長大,如果她有機會溫柔地、傾心地愛他。

    好友當她是生病脆弱,把肩膀借給她靠。哄她:“沒事啦,就是紮了一針,過兩天烏青退了,了無痕跡。”

    了無痕跡是一件很難的事。看雲是他,看書也是他。

    可是再難,她也得把那些藤蔓一樣伸開來的心思按下去。

    宿舍裏再聊起情感話題,她同室友討一個擁抱,垂頭說,真的好虐。

    父親的生意上了規模,終於不用頻繁地天南海北地跑,隔三差五帶她去打牙祭,親近的同學說她這個二十四孝老爸是來拉仇恨的。

    她同父親商量,想給媽媽換個房子。父親很高興,讓她選一處別墅。

    她搖搖頭,父親這些年給的錢她沒動,想給母親換個鬧市的不用多大的房子。

    父親沉默一瞬,再抬頭時說,還是你了解媽媽。又想說點什麽,動了動嘴唇,最終隻說讓她多吃點。

    她輕輕握住父親的手,這兩年父親保養得宜,白發也染黑了,隻有手指關節粗糲的薄繭一如當年。

    她對父親說了謝謝,父親溫暖的掌心輕輕覆在她的發上,同小時候一樣。

    梁阿姨仍在福星奔勞,采購崗並沒有多少時間可以閑下來,父親說她遇到了一個合作方的工程師,彼此投緣。

    父親又說,聽說知一那孩子得空就往你們學校跑?

    她難得撒嬌地睨父親一眼,老孟你怎麽也人到中年不能免俗?

    父親言語間滿是對梁知一的疼愛,說男孩子啊,隻要給他耐心長大,過了一個節點就他就會突然懂事了。

    父親又突然落寞地說:“爸爸好像虧欠很多人,就連知一,爸爸也是虧欠他的。”

    後來變成她慢慢地生疏地哄著父親。

    落櫻繽紛的時候她和媽媽搬了新家。她把珍藏的試卷和習題集如數搬了過去,隻是不再放在自己房間,不染纖塵的文件盒放在了儲物櫃的最底層。

    她透過自己房間的窗看樓下的櫻樹,原來櫻花是在花朵開敗後,才長出新葉的。

    仲夏夜,吳曉言初戀告急,詩人博愛,廣撒情詩。

    好友殺去自習室攤牌了。她想去助威的,吳曉言紅著眼,從炸毛的小刺蝟變成乖順的小兔子,安安靜靜地說:“沒事。”

    她在靠近自習室的操場一側等她,豎起耳朵聽動靜,隨時準備翻窗進教室。

    跑步聲、蟲鳴聲、談笑聲,沒有任何吵鬧的聲音。

    她坐迴靠近球門的草地上,爽朗的夜裏飄著淡淡的酒氣,和著暑氣和青草氣息。

    那晚天上有一彎下弦月,伴著稀疏星光。操場草坪上三五成群坐著許多人,酒瓶撞擊的咣當聲來自即將畢業的大四學生。

    吳曉言迴來了,多了一隻書包,和去時一樣安靜,甚至還朝她眨眨眼笑了笑,一隻手臂揚起來一些,兩瓶冒著水珠的啤酒晃晃悠悠。

    她們都沒有喝過酒,她擔心好友,猶豫著勸,有些儀式感不要也罷。

    好友靠過來,沒做聲,可她肩膀上輕薄的衣衫被眼淚打得潮濕。分手分得窩囊,準備好的狠話一句沒有用上,拆分了自習室的物品,嚴謹得像工作交接。

    她接過吳曉言的酒,扯開別的話題:“冰過的啤酒會甜一點嗎?”

    突然發現一個問題,酒瓶蓋她們打不開。就著朦朧的光看隔壁圍坐一起的大男生,兩個啤酒瓶碰到一起,刷刷一下,兩個酒蓋就彈開了。

    她學著他們的方法,齜牙咧嘴,紋絲不動。她對好友做個無奈的鬼臉。

    吳曉言正要上嘴咬,背後一圈人裏,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迴頭對她們笑笑,“我幫你們吧。”

    很快蓋子打開,泡沫湧出來,她們道謝著接過。

    轉頭時,視線自然地走出一圈弧線,在戴眼鏡男生的右側斷了軌跡。

    他一隻手撐著草地,長腿隨意伸著,微微仰著頭看遠方,聽見同學的調笑時彎一下唇。

    她隔著四五年的時間再次近距離看他,仍是昏黃的光線,明朗的下顎線條,愈發深而平靜的神情。

    溢至虎口的泡沫和冰涼的玻璃叫人迴神,她和吳曉言肩靠著肩,頭抵著頭,互相碰瓶。

    “你好,成年人。”

    原來啤酒並不好喝,苦苦的,她們也沒咂摸出什麽迴甘。

    她摸摸消沉的好友的腦袋,“好啦,他不是你的‘龍蝦’。我們才不要他呢。”

    她們最喜歡的美劇裏,菲比的“龍蝦論”讓人印象深刻。高中時她們互相講悄悄話,憧憬那半隻不知在何處的龍蝦的樣子。

    她的好朋友命中注定的那隻龍蝦,怎麽也得知道圓周率小數點後第八位數字吧。

    吳曉言咕咚咕咚喝酒,誓將儀式感進行到底。她陪著她,罵眼瞎耳聾的詩人幾句。

    好朋友歪倒在她的肩膀上,她伸手繞到她背後,把她的酒瓶拿開。

    她的背後,一群人開始唱歌。

    他們唱“深深地祝福你,最親愛的朋友,祝你一路順風。”

    他們唱“她們都老了吧,她們還在開嗎?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有關青春,有關離別,是每個濕漉漉的夏天的限定。

    附近的幾個小圈子的人都加入進來,歌聲昂揚破碎,壓抑住哭泣聲。

    她和吳曉言也跟著輕輕哼,“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

    她終究忍不住側頭看他。

    他的側臉被猩紅的一點光亮映著,他正低頭從旁邊的同學處引燃一支煙。

    她視線裏的他,仿佛置身於黑白默片裏的慢鏡頭,黃底白身的香煙形成一道界限分明的線。

    線的一側,是記憶裏清雋的大男生;另一側,是一個她未曾見過的年輕男人。

    他唿出的第一口煙氣模糊了這條界限。

    酒氣和煙氣蒸得她難受。他有無限未來,她的心意無處安放。

    男孩子們很快收起傷感的情緒,幫她們開啤酒瓶的那個男生招唿著他們一圈人,“為了慶賀咱們兩個宿舍的人全軍覆沒,讓我們一起高唱一曲《單身情歌》吧!”

    她逐漸渙散的意識頓時恢複清明。

    在熱烈的附和聲中,他們開始唱起單身情歌。她看見他也無奈地笑著,垂眸和他們一起唱,垂著的手指間夾著的煙在暗處孤單燃燒。

    吳曉言的淚水又被歌詞勾出來,摟著她的脖子哭出聲。她問她:“溪溪,你怎麽也在哭?”

    她看見他唱起一首關於單身的歌,在他畢業前夕。她不知道他的下一段旅程在何處,她總是慢了一步。

    附近臨畢業的女生也是又哭又笑。幾乎全操場的人開始合唱,附近的宿舍樓裏年輕的同學探出身,加入唱歌的隊伍。

    一曲終了,臨近的人舉杯碰杯,喧鬧聲裏她也朝背後舉起酒瓶,碰到另一隻酒瓶,清脆的迴音。

    她沒有迴頭看,而是看著遠處路燈勾勒出來的斜長的影子說:“祝你風雨無阻,前程似錦。”

    ※※※※※※※※※※※※※※※※※※※※

    補了半章~(原來作者有話說不能算湊字數啊。)

    再說下,本文更得(難以想象的)慢,品質完全沒有保證,慎重入坑哦。

    最重要的是:冤有頭債有主,找給你推文的小可愛負責哦。

    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臨時助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竹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竹舊並收藏臨時助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