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持?小娘子的行事風格和名字可謂大相徑庭。”


    荊詞白了他一眼:“是荊軻的荊,詞文的詞。”


    一旁的小姑娘低頭默不作聲,緊緊挨著荊詞,一雙小手牢牢抓著荊詞縫了大片補丁的衣袖,絲毫不敢鬆開。


    “你又叫什麽?”荊詞反問眼前的男子,即便尚是豆蔻之齡,她膽子卻不小。


    她何嚐不是在打量和猜測他,此人出現在芙蓉居,又令那些商人如此緊張,想必有些來頭。方才隻有他泰然自若絲毫未被情形所擾,她決定冒險賭一把,將矛頭指向他。


    “行商之人,崔琞。”


    果不其然,是富商。


    “荊詞在此謝過二位的慷慨相助。銀子我會還的,你看在哪放我們下車吧。”喜愛混跡於市的她明白,人已到手,早撤早好。


    隨從華舟忍不住嗤笑,“說得倒是輕巧。”他瞥了一身襤褸的假郎君一眼,此人年紀輕輕便拋頭露麵,哪像正經人家的小娘子,就算是正經人家的小娘子,亦不是隨便什麽人家都有實力讓孩子揮金如土。


    荊詞盯著麵無表情的崔琞,心裏不住打鼓,商人奸佞,恐怕……沒那麽好說話。?


    崔琞搖頭,似笑非笑,“崔某既是行商之人,自然不做賠本買賣。既然是我出錢買下的奴婢,她自然就歸我所有。”


    “這不行,環兒不是奴婢,她……”荊詞些微急,“不管多少錢,我改日給你就是了。”


    “七月初四,芙蓉居,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逾期不候。另外……銀子要高於原本的兩成。”他麵不改色。


    什麽?兩成?荊詞瞪大眼睛。


    他還真敢說!


    左右猶疑一番,她正想答應,身旁的環兒卻連忙搖頭,央求裏帶著哭腔,“荊詞,我不跟他走,我不跟他走……”


    荊詞輕歎,拍拍環兒的手,聲色俱柔,“環兒乖,我們現在沒別的法子了。商人重利,他不會把你怎麽樣,你相信我,一定會如約去接你。”


    環兒擒著淚水拚命搖頭,她著實怕透了四處輾轉,她好怕荊詞他們又找不到她。


    荊詞看著環兒可憐兮兮的模樣,心裏甚是不忍,遂看向崔琞,不知此人願不願意通融。可惜,那人鐵石心腸,一點也不為所動。


    “環兒乖,相信荊詞姐姐。”除了柔聲安慰,她實在沒別的法子。


    荊詞一點點掰開環兒緊握的手,撇開頭,於心不忍下了車,走時不忘緊著神衝一旁看好戲的崔琞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悠悠點頭。


    其實荊詞心裏恨得牙癢癢,奸詐商人,沒一點同情心,轉個手便要多出兩成。但是……隻要能救環兒脫身,不管多少錢也要把她贖迴來。


    環兒原本乃官家之女,是荊詞鄰家蕭氏的至親表妹,打小便跟在他們屁股後麵玩耍。武周末期陳家被抄,流放的流放,貶為奴的貶為奴,環兒亦被牽連其中。如今大唐複辟,荊詞與鄰家蕭氏兄妹便謀劃著將環兒救出火海。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荊詞拖著被踹得劇痛的腿,一瘸一拐朝家中走去,遠看還真像被打殘了的叫花子,周圍的商販紛紛予以白眼。


    “主子,她像有錢人嗎?”馬車內的隨從華舟撩開車窗簾子看著荊詞遠去的身影,頗為好奇。


    方才,崔琞親眼看到如出水芙蓉的少女同小乞丐交換了衣裳,溜進芙蓉居,手腳笨拙,屢次險些被發現仍舊不死心,被人拳打腳踢也死撐著,甚是固執頑強。


    “有沒有錢我不知,反正不是重財之人,”崔琞轉頭看向縮在一角的環兒,笑道,“且還是重情之人。”


    這種人的錢最好掙了。


    …………


    城內王宅。


    雖是平民百姓的宅第,卻是一套完整的院落,整齊劃一,一眼便知是小有田宅的人家。


    守在後門的奴才阿遠急得團團轉,一副等不及的模樣,見主子遠遠走來,不停地謝天謝地。


    “小娘子你總算迴來了,今天裴總管……”荊詞剛踏進家門,奴才阿遠便靠上前火急火燎說道著。


    “咳、咳——小娘子為何穿成這副模樣?”另一邊,發髻整齊、麵容姣好的婦人走了過來,一臉冷色。


    此乃裴三,王家總管,約莫三十來歲,王家已故主母的陪嫁,主母離世後替主母管理王家大小事宜,嚴厲苛刻,下人無不懼怕,連當家主子王行業都會謙讓三分。


    眼看是裴三,荊詞不覺畏縮,“裴姨我就是出去溜達一圈,那個……沒什麽事我先迴房了。”說罷想撒腿走人。


    “站住!真以為我不知你做了什麽?”裴三盯著叫花子打扮的荊詞,眉頭緊蹙,疾言厲色道:“你的一言一行體現了王家的家教,不能做牽連王家之事。”


    荊詞低頭著頭,小聲嘀咕,“我做什麽隻代表我自個兒,況且……阿爹尚且不說什麽,裴姨你又何必說那麽多呢?”阿爹將她養得自由散漫,卻偏偏有一個管家想處處管著她,她自小便煩這個管家。


    “你——”


    見裴三氣得頓住,荊詞趕忙撒腿往自己的閨閣走去,她可有正經事要辦。


    待順利溜迴房中,荊詞迅速脫了髒衣裳,抹幹淨臉蛋,換上幹淨的衣物。片刻,一位伶俐活潑的少女出現在閨房內,與之前有天壤之別。


    她拿來紙張,草草墨了點兒墨汁,著手寫信……待紙張幹後小心翼翼地折疊好放進信封。


    緊接著打開櫃子收拾衣物,隨意疊了幾件男裝,一氣嗬成,打包好後出房門喚來正在其他地方忙活著的奴才阿遠。


    “把信送去莊園,給阿爹。”她一邊交代阿遠一邊背著包袱朝外走去。


    “哎小娘子,您去哪兒?”


    “出去一趟。”


    阿遠支支吾吾,“小娘子,那、那個……”


    “說!”她忙著呢。


    “裴、裴總管方才禁了您的足……七月初四前您不能離開王家。”


    荊詞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禁、禁我的足?”她驀地將包袱果斷一卸,一雙柳眉不住打顫,“裴姨敢禁我的足?她有什麽資格禁我的足?”


    區區一個管家,還禁起主子的足來了,簡直聞所未聞。


    “小娘子,裴總管也是為您好,怕您惹是生非。她好歹也是主母的陪嫁,況且……老爺的確給了她管教您的權利……”


    “我又不是沒夫子沒父親,何需再有人管教?”荊詞揚著頭不服氣地質問。


    “裴總管雖然嚴格冷酷,但十多年一直勞心管理著王家上下……”


    “阿遠!”荊詞甚是惱,“你、你還為她說話。”


    “小娘子……”阿遠迅速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唉,誰讓主母去得早,阿郎又時常呆在莊園,這老虎離了山,猴子充大王。”


    “幸虧她一直是管家,要是哪日阿爹把她收入房還不得把我整死,”荊詞氣急敗壞,“蕭氏族長去世,蕭平、蕭安指不定要在蘭陵呆多久。要是阿爹一時趕不迴,裴姨才不會讓賬房給我十三兩黃金,這、這可如何是好?”


    阿爹年紀越大越喜歡寄情於山水,近年時常住在莊園,裴三對她的管束便愈發嚴格。


    “老天啊!小娘子要那麽多錢作甚?您、您可是欠人錢了?”阿遠被徹底嚇懵了。十三兩黃金,足夠普通人家用一輩子了。阿郎縱使再疼愛小娘子,也不曾給過小娘子那麽多錢。


    “你別管那麽多,有正經用途呢。”荊詞正心煩意亂。


    “那、那個……小娘子你別急,奴才打聽過了,阿郎初四肯定能迴來,那日有貴客上門。”


    “真的?”她聞言驀地喜出望外,兩眼不覺放射出光芒。


    “千真萬確。”


    荊詞不住喜了,轉而跑入房內,“我再寫一封信,你叫人送去蘭陵。”


    阿遠無奈地衝著荊詞的背影道,“小娘子啊,你怎總替別人的事著急,也該對自己的笄禮上上心了。”這才是近來全家上下都在忙活的正事兒呢。


    …………


    待把信交給阿遠,荊詞才算放下心來。


    事情告一段落,接下來,就隻有等了。


    等阿爹,等接環兒迴來,等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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