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南百五十裏,平原,深冬。


    天上未有飄雪,地上則是積雪盈尺,地平線的南北,兩支軍隊緩緩移動,打著的旗幟卻都是“大譽”二字。


    這一幕當真是滑稽無比。


    不過陳平卻沒心思想那些,他此刻正全神貫注的盯著對麵的敵軍。


    楚王,我來了!


    兩軍交戰,最重要的往往不是什麽武器裝備、將領水平這些東西,正所謂大道至簡,越是簡單直接的東西,越是事情的本質。


    打仗,打的其實就是一個士氣!


    狹路相逢勇者勝,若是沒有士氣,全軍上下都彌漫著一股怯戰心虛的氣氛,就算有再好的裝備,再優秀的戰術,也都是空談。


    而能夠影響士氣的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曆史上有單純為了銀錢而士氣高漲,擊敗強大敵人的,也有單純因為信念加持,而擊敗敵人的。


    陳平對此深有體會,所以他用盡了一切可能將自己麾下這支軍隊各方麵可能影響士氣的準備都做到了極致。


    有江南怨種提供銀錢,有石嘉洛提供大義名分,有他自己約束軍隊凝聚民心,有羅礪李峰等人提供管理軍隊和指揮打仗的經驗。


    除了這些之外,陳平還有一顆甘願與底層士兵同吃同睡,愛民如子的心。


    這些因素單拎出來每個都算不上太重要,但疊加在一起,就形成了質變。


    在陳平的視線當中,己方軍隊雖然有很大一部分是中州的廂軍,但此廂軍非彼廂軍,中州本就比江州要民風彪悍一些,所以這裏的廂軍也自然強上三分。


    再加上有多重因素疊加,縱然此前沒有經曆過什麽大的陣仗,但在討伐楚逆,恢複王化的旗號下,亦是湧現出了罕見的戰意。


    而在這些廂軍之外,四千精騎和四千乾州子弟兵組成的主力才是陳平的殺手鐧。


    這幾支人馬,都在羅礪與李峰的指揮下井然有序的負責自己的任務,更是對敵人可能的進攻方式預備了多種應對方案。


    反觀對麵,楚王的指揮不能說很糟糕,至少也得是一團亂麻。


    等到兩軍碰麵,開始交鋒之時,更是直接顯現出了差距。


    “爾等身為大譽將士,為楚逆所鼓動,現在要自己人殺自己人嗎?”


    “若是就此放下武器,一律赦免無罪,頑抗者,格殺勿論!”


    陳平這邊,勸降的口號被喊了出去,這是心理攻勢。


    在這之外,羅礪還十分敏銳的察覺到了對麵的軍心不穩,於是果斷下令將左右騎兵盡數壓上,在勸降口號喊出去的同時,用騎兵隊敵人形成半包圍的態勢,配合心理攻勢壓迫敵人。


    這些都是戰術層麵上的,至於最直接的交戰,倒沒什麽特別的,無非就是箭矢橫飛,長槍互捅,偶有幾個悍勇之士瞅準空隙衝入敵陣,或是大殺一番被長槍桶成刺蝟,或是被同樣悍勇的軍士發現,捉對廝殺。


    眼看著陳平的兩翼騎兵唿嘯著撲了過來,被楚王委以重任負責抵禦陳平的將領登時就急的滿頭大汗。


    他手裏是有騎兵不假,可那些都是楚王的寶貝疙瘩,留著在關鍵時刻用來護送自己逃命的,焉能在這裏押上去和陳平對拚?


    即便是打贏了,騎兵損失個七七八八他也得被楚王責罰,萬一打輸了那就完了。


    所以,即便手裏也攥有幾千號騎兵,楚王的這位好將軍也隻是眼睜睜看著陳平的騎兵對前方鏖戰的楚軍步兵完成了合圍。


    看到這一幕時,陳平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對方的將領是怎麽想的。


    當然,如果他知道的話,恐怕會直接笑出聲來。


    因為對方想的是讓被包圍的楚軍步兵與騎兵裏外夾擊,反過來吃掉他的騎兵!


    這種腦洞大開的想法不是一般人還真想不出來。


    緊接著,陳平就看到楚軍的騎兵動身了。


    然而,陷入重圍的楚軍步兵似乎並沒有能夠堅持到他們的騎兵趕來,更別提配合騎兵一起攻擊突圍了。


    在這關鍵時刻,陳平趕忙打馬,陪著石嘉洛一起出現在了戰場之上。


    身邊有猛士高聲唿喊:“先帝長子晉王殿下在此!”


    “吾乃晉王石嘉洛,為父兄報仇,討伐楚逆,跪地投降者皆可免死,否則,概不放過!”


    石嘉洛扯著嗓子大聲喊道,周圍士兵見狀立刻揮舞起手中大旗,並伴有隆隆鼓聲以及沉重號角聲。


    與之一同發生的,還有餘下的所有人馬,在這一刻都齊齊湧了上去。


    陳平把所有籌碼都推上了戰場,一旦失敗就將滿盤皆輸,但他已經沒有退路!


    這一下帶來的壓力,讓處在包圍之中的楚軍步兵再也承受不住了,唿啦啦的就如排山倒海一般放棄了抵抗。


    這種行為極具傳染性,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個楚軍的前鋒步兵不是被殺就是跪地投降。


    而原本還在試圖跟陳平的騎兵掰掰手腕的楚軍看到這一幕,立刻調轉方向朝身後京城瘋狂逃去。


    在他們之前,那位楚王的好將軍其實已經先走一步了。


    陳平沒有退路,楚王還有,就算野戰打不過陳平他也可以死守京師,而就算京師守不住,他也可以往北跑投靠北遼。


    從表麵上來看退路多似乎代表著安全,但仔細想想就能明白,退路意味著不會盡全力,意味著凡事都會存在僥幸心理。


    這種心理幹別的事或許還能湊合,但放在打仗上麵就純粹的是自欺欺人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古人誠不欺我!”


    戰鬥持續的時間不長,甚至可以說短促至極,但在此之前的對峙與互相試探卻足足有好幾天。


    前期所做的一切準備,都是為這一刻。


    現在,初戰告捷士氣大振,陳平與羅礪、石嘉洛等人稍微碰頭,就立刻下令朝京師進軍。


    就在陳平這邊高歌猛進的時候,密州的情況卻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走,快走!”


    “密州不能待了,必須撤到中州!”


    密州往南的道路上,一批批北軍士兵狼狽的撤退著,說是撤退,但看起來更像是敗逃。


    這些士兵甚至沒有統一的建製,而是被一個籠統的指示指引著。


    至於原因...


    “快點找到陳平,希望他不要被楚王給幹趴下了,直娘賊,天殺的遼狗,老子跟他們不共戴天!”


    “南宮明!你冷靜點!”


    常德元望著幾近癲狂,眼珠充血的南宮明,啐了一口血唾沫到雪地,說道:“北遼這是賭上了國運,北軍被重創我也不想,可沒辦法啊!”


    “南宮敬那小子,我是一路看著他走過來的,他死了你覺得我很好過?”


    南宮明沉默了,但還是固執地望著一個方向,眼神有些空洞。


    常德元暗罵一句,捶了他一拳:“快些走!現在不是你在這傷感的時候,要是出了密州聽見陳平被楚逆打敗的消息,你我就幹脆自刎得了!”


    聽到這話,南宮明迴過神來,咬著牙道:“不,不會的,陳平那家夥聰明至極,絕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他敢舉旗反抗楚王,就能幹死楚王!”


    嘴裏嘟囔著這話,南宮明邁開腿跨過大腿深的雪地,朝南邊艱難的行進著。


    密州一戰,北軍被北遼騎兵包圍,同時內有奸細為禍,三日之內大小戰鬥二十餘次,遂決定突圍。


    結果,六萬北軍將士,連帶著南宮明和常德元去支援的這一萬人,最後隻突圍出來了兩萬多人。


    就這兩萬多人,還不是聚在一起,而是被衝散,失去了組織建製。


    天啟十九年,這是自大譽建國以來北軍所遭受的最慘痛的一戰!


    ......


    京師。


    豔陽高照,暖洋洋的日光灑在大地之上,城內是死氣沉沉,而城外則是熱火朝天。


    陳平坐在帳篷內看著手上的各路消息,半晌都沒有動彈,隨著喉頭一陣聳動,他挪開了視線。


    “看到了?北軍敗得很慘。”


    “嗯。”


    “怎能算敗?奶奶的!狗日的北遼十萬大軍包圍他們,能突圍出來就算不錯了,何況還殺了上萬北遼狗賊!”


    第一句話是羅礪說的,第二句是陳平,第三句則是李峰。


    羅礪麵無表情地看著李峰怒罵,轉過頭來問向陳平:“你在乾州的那什麽火槍,什麽時候能到?”


    “不敢確定,不過算算的話最多不超過十天。”


    羅礪眯起了眼睛思量片刻,冷靜的搖了搖頭:“太長了,恐怕再有三五日北遼的大軍就要殺到,就算我們在此之前收攏所有的北軍餘部,勝算也不大。”


    “那怎麽辦?”陳平追問道。


    “火槍?什麽火槍?”


    李峰這才反應過來,詢問著陳平,陳平與他簡單解釋了一下之後也是愁滿心頭,幹坐著開始消耗腦細胞。


    半晌之後,他憋出來一句話。


    “能做什麽便做什麽,盡人事,聽天命!”


    這句話,陳平是帶著決絕說出來的,他沒開玩笑,眼神能夠證明。


    羅礪也被他這細微之處的成長和轉變吸引,抿了抿嘴後點頭,算是認同陳平的提議。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北軍的殘部不斷從密州方向出現,並被陳平迅速的聚攏在了一起,南宮明和常德元也被發現。


    就在第三天的傍晚時分,當陳平得知北遼騎兵在密州大肆掠奪而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南邊更是傳來了好消息。


    “陳小友,哦不,現在該叫陳大人才對了。”


    人未至而聲先到,陳平聞言臉上露出驚喜笑容來,這聲音他熟啊!


    “沐大人,你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沐蒼巴,他的出現讓陳平驚喜過忘,在知道了對方還帶來了三千木鹿武士支援,陳平更是感動的難以自已。


    “對了,你的那些槍啊聽說對你很重要,不過下雪牛馬走的太慢,我就給你提前帶過來了。”


    陳平懵了,直到他被沐蒼巴拽著走出帳篷看到貨真價實的那一把把火繩槍,才恢複過來。


    “這,這是怎麽弄過來的?”


    “小看我了不是?我們木鹿雖然在西南,但是山上經常有雪,上山下山挨凍的時候這背山貨也是從小背到大,三千個好兒郎呢,你這才多少貨?”


    陳平笑了,大恩人,大恩人呐這是!


    “沐大人莫要小瞧,雖說隻有幾千把槍,但足以改變天下大勢!”


    陳平也不廢話,要敘舊要感激有的是時候,現在他要抓緊這每一分每一秒,讓手底下的將士學會如何操作火繩槍,然後憋著在對付北遼的時候給他們一個驚喜。


    一個,大大的驚喜!


    又五日後。


    京師。


    在密州吃飽喝足大掠一番的北遼大軍終是來到了這座城池。


    而在京城之外迎接他們的,則是陳平以及近六萬人的大譽軍隊。


    北遼騎兵是八萬有餘,陳平是六萬,京城內的楚王還有萬把來人,若是從人數上看,陳平無疑是處於劣勢的。


    這一點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隻不過,若是隻靠人數才能取勝,那就實在太丟穿越者的臉了,對於北遼這種“好客的友人”,不留下來吃點花生米怎麽能行呢?


    往往決戰沒有那麽多的花裏胡哨,沒有那麽多的彎彎繞繞,陳平覺得很有道理。


    因為現在的北遼就是這樣幹的,直接二話不說就派騎兵分成三支,以左中右的陣形朝自己撲過來。


    他甚至還能從望遠鏡裏看到北遼可汗耶律天聰那囂張的臉。


    “很得意嘛。”


    陳平樂了,待會兒看你見到火繩槍的時候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眼看著北遼的騎兵席卷塵煙的衝了過來,陳平卻沒有下令讓隊伍做出應對的舉動,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對方騎兵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直到兩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火神銃!”


    一嗓子劃破天際,陳平使出了平生吃奶得勁喊道。


    話音剛落,在左右騎兵、北軍層層保護下,前排步兵一下子退後,而從空隙間湧出的則是一排排手持短棍模樣武器的士兵。


    這一幕被北遼可汗看在眼裏,一時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


    同時在京城城牆上觀戰的楚王也在納悶。


    唯有陳平知道,這一天過後,大譽會發生什麽樣的變化。


    “嘭嘭嘭!”


    劇烈無比的爆炸聲響徹戰場,如同雷公擂鼓,電閃雷鳴,硝煙彌漫的同時,點點火光乍現。


    一個唿吸過後,北遼這邊,成百上千的騎兵瞬間倒下,各個受傷的部位都不一樣,慘狀也是各不相同。


    就在所有人都為這聞所未聞的奇景震撼到說不出話時,陳平胸口一團鬱悶徹底散去,昂起腦袋長長舒了一口氣。


    “大人,時代變了!”


    ......


    是年,天啟十九年初,京郊。


    北遼大軍為西南招討副使陳平慘敗,遼主耶律天聰中彈負傷而走,遺胡屍數以萬計。


    楚逆遂懼,欲出走塞外,而後被羅礪所擒,後於京城菜市口問罪斬首。


    天啟十九年春,晉王石嘉洛登基稱帝,改元昭正,授陳平為巴陵郡王,任兵部尚書,中軍大將軍。


    夏,巴陵郡王陳平請伐北遼,以複燕雲。


    秋,王師殲燕雲遼軍,盡收燕雲故地,而遼主聞訊氣急攻心,暴斃而亡。


    巴陵郡王陳平因功增食邑,授江南六州節製之權,同季昭正帝忌陳平功高震主,秘以除之,事泄,陳平以清君側入宮。


    ......


    “陛下,臣為大譽出生入死,盡職盡責,陛下何故聽信小人讒言,意圖害臣呢?”


    “愛卿,愛卿你聽朕...”


    “我於大譽有再造之功,而陛下則無寸功,現在陛下要殺臣,豈不是等同謀反?”


    “陛下何故謀反?”


    “你,你,朕!”


    “唰!”


    染血的宮殿中,陳平望著倒地的皇帝,陷入了沉思。


    “現在,我能去實現自己的理想了吧?”


    ........


    本書完結,真的非常感謝看到這裏的書友,感謝支持,希望下本能有所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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