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陳平吸引了注意力的除了乾州知府外,還有乾州的士紳名流們。


    相比起朝堂上的袞袞諸公,這些地方上的地頭蛇看似總是慢一拍,實際上他們的嗅覺並不算遲緩。


    早在年初天啟帝稱病不朝之時,各地的高門大戶豪紳地主就察覺到了形勢的變化,畢竟這些年楚王在暗地裏搞的小動作他們多少也是知道一二的。


    而到了天啟帝賓天,陳平出使荊州請楚王入京輔政,沒有人會覺得野心勃勃的楚王能夠和年輕氣盛的永興小皇帝相安無事。


    再加上去年的北遼入侵,這一件件事都在挑動著天下人的心弦。


    等到了陳平出任西南招討副使奉命剿賊,而北邊的荊州被白蓮賊席卷,乾州的士紳也有所反應,開始了準備。


    這也是為什麽陳平要在乾州招募子弟兵能夠如此順利的原因之一,畢竟,如果本地的地主豪強想要阻攔,即使有乾州知府楊謙幫襯,也一定會磕磕坎坎。


    還有就是,乾州不比江南以及荊州,這些地方都有代表本地士紳的利益集團以及領軍人物,而乾州卻是不同,在朝廷裏麵隻有幾個小魚小蝦,根本不足以撐場麵。


    年初陳平六元及第的時候,就在乾州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幾乎是所有的乾州士紳都很是關注,乾州士林更是以陳平為榜樣,全州上下掀起了一場奮力求學的風潮。


    至陳平以西南招討副使加兵部侍郎銜的官職迴到乾州,與乾州知府楊謙以及本州的一些開明士紳見過麵,他就已然成為乾州官民士商的代表人物了。


    所以,乾州對於陳平的支持不僅是在子弟兵上,其他的如聲勢、銀錢等方麵也開始了參與。


    可以說,在大譽朝逐漸動蕩的大勢之下,整個乾州的紳縉豪商都自發或是不自發的聚集起來抱團了,而陳平作為朝堂上最有影響力的乾州官員,自然而然地被推舉成了領袖。


    乾州的這種趨勢當然也不隻是局限在乾州一地,事實上自從天啟帝駕崩,楚王入京輔政之後,天下十三州之地的地頭蛇們就都或多或少地朝這方麵靠攏。


    時至今日,楚王與永興帝撕破臉皮,甚至是京師出現了政變,這股地方獨立性提高的浪潮勢必會席卷天下。


    至於將來會演變成什麽局麵,誰也不清楚。


    ......


    江州,壽縣。


    剿滅了最先舉旗造反的這支白蓮教後,陳平就止步於江州,沒有再過問中州與建州的反賊。


    這倒不是他不想處理這些反賊,恰恰相反,如果陳平想要解決他們,反而不能如同救火隊長一般哪裏冒出反賊就撲向哪裏,那樣隻會讓他和麾下的將士們疲於奔命,最後也得不到一個好結果。


    並且還會錯失在動亂來臨前抓緊籌備的大好時機。


    表麵上看陳平屯兵壽縣是在玩忽職守,沒有盡到自己這個西南招討使的責任和義務。


    但其實仔細想想就能明白,首先他是西南招討副使,而現在的賊人出現在中州建州這中北部地方,按理說輪不到他來管。


    其次就是,朝廷委他來當這個勞什子招討副使,隻是給了個空頭支票,不僅人要陳平找,軍餉也沒有。


    這種情況下陳平臨陣放三箭就算對得起朝廷了,何況他還費心費力地把白蓮賊剿滅了,於情於理他待在壽縣觀望都是沒毛病的。


    再者說了,這京師如今被楚王把持,他發動了政變控製了皇帝,天子是生是死都還不知道呢,陳平就算要管也得先管京師的事。


    當然了,這種時候貿然北上也是不妥的,可能會引起楚王的劇烈反應,所以思來想去留在江州休整順帶觀察形勢就是陳平目前最好的選擇了。


    隻不過就在陳平屯兵壽縣的時候,江州南部以及揚州北部,也就是江南地區的紳縉豪商們也開始活動起來了。


    楚王在京城發動政變,控製了朝廷的消息傳到這裏時,讓本就還沉浸在白蓮賊大破江州廂軍而感到惶恐憂慮的士紳富商們愈發不安。


    特別是江州知府對待他們那虛與委蛇的態度,使得這些江南的士大夫們非常不滿,京師都亂成那樣了,楚王奪權之後天下動蕩是必然的,這種情況下江州知府和知州這些人不能讓他們感到安全,他們自然急得焦頭爛額,想要另尋出路。


    而在江南的士大夫中,早已有人慧眼識珠,更是在得知京師動蕩以及某人在淮水之畔剿滅白蓮賊進而屯兵壽縣之後,動身北上了。


    人在壽縣的陳平正緊張兮兮地等待著各方勢力的行動,以推斷後續局勢發展,卻沒想到有人找上了門來。


    “敢問陳招討何在?”


    壽縣城外的軍營前,一行儒生打扮的人止步於此。


    看守營門的士兵聽到他們是來找陳平的,不禁感到奇怪,但見對方文人模樣也沒多少敵意,詢問得知是江南來的後,就轉頭將消息傳了進去。


    當陳平聞訊有自江南而來的士人要見自己時,也是有些詫異,畢竟在這種時候任何事情都可能包含多種意思,陳平不敢鬆懈,斟酌片刻後就讓人把他們帶進來了。


    一見到來人陳平就知道對方來意不簡單,請幾人坐下之後他也沒著急,寒暄幾句便開始東扯西聊。


    幾人看到陳平如此態度,不免有些焦慮,眼神交流過後為首一人就拱手說道。


    “陳招討,自白蓮逆賊入寇江州以來,吾等江南人士便憂心忡忡,整日不得安眠,萬幸招討大人率軍勤力追擊,逼賊渡江北上,又在淮水大破並殲滅賊人,使江南之地免受賊人侵擾。”


    “大人之功勞,於江南官民而言,堪稱恩惠!”


    一番場麵話下來,陳平麵不改色,他在官場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已經領悟了個中奧妙。


    此刻對方表現出來的架勢一看就是比自己還急切,既然如此他自然得保持好態度,不透露自己意圖,好方便之後操作。


    “嗬嗬,幾位言過了,本官剿賊也是奉命行事,哪裏當得起這般殊榮。”


    眼見陳平還在打馬虎眼,幾人眼神裏焦慮更顯,為首之人咬了咬牙,緊接著詢問道。


    “江州白蓮賊雖已平定,然中州建州之賊又起,京師之變大人也當曉得。”


    “敢問,大人如今屯兵壽縣,坐看北地賊人四起而無動於衷,莫非不懼朝廷降罪?”


    他們是什麽意思?


    陳平眸子變得冷厲起來,掃視了一圈來人,心中想著。


    正所謂“身懷利器,殺心自起”,他現在麾下有三千鐵騎,雖說這些人隻是他任西南招討副使期間暫時節製的,但是這支軍隊的錢糧供應可都是他陳平負責的,而不是朝廷。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支三千人的鐵騎完全可以算是他的私兵了,特別是現在這種朝廷癱瘓,局勢動蕩的時期。


    以陳平這幾個月與麾下士卒同食同宿,軍餉按時發放積累下的感情來看,即使陳平明日下令造反,也會有相當一部分人願意跟隨。


    所以,當麵對這幾個來自江南的士紳質問時,陳平竟下意識地湧現出了敵意,並順勢有那麽一瞬間的殺意浮出。


    隻不過片刻之後他就恢複了理智,為自己方才的感覺有些後怕。


    整理了一下心中的思緒後,陳平淡淡笑道:“降罪?本官乃西南招討副使,建州之賊不歸本官負責,至於中州之賊嘛,有招討正使陸威陸大人在中州,本官剛剛平定白蓮賊主力,在江州稍作休整有何不可?”


    “倒是爾等,妄自汙蔑朝廷命官可不是小罪。”


    一句話反轉了局勢,陳平還不忘好心提醒一下對方。


    聞聽此言,幾位江南士紳紛紛麵色一變,然而為首之人則與眾不同,他露出欣慰笑容看著陳平。


    “陳大人不愧為六元及第之才,弱冠之年便有如此心境、能力,實在讓人豔羨。”


    “實不相瞞,吾等此來壽縣麵見大人,是為江州安全而來的。”


    “...”


    幾個時辰過後,這幾位從江南而來的士紳才走出帳篷,陳平陪著他們走了幾步送別,而後佇立在軍營內兀自沉思。


    這幾位都是江南的士紳大儒,來找他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想請陳平去一趟金陵為當地的士子講解一番他在江夏書院時提出的心學之理論。


    當然,表麵上是這般,實際上到底是何意圖對方也稍微透露了一下。


    這才是讓陳平感到猶豫的部分。


    因為這件事根本沒在陳平的預料之中!


    江州,金陵。


    在江南的那幾位士紳大儒來到壽縣拜訪陳平的三日後,他沒有糾結太久,便啟程前往了金陵。


    明麵上來看他這個六元及第的狀元雖然正在任職西南招討副使,但到底還是個文人,所以在江州屯兵休整的時候跑一趟金陵會見會見士林的後輩也算是個合理的事情。


    至少陳平是這麽認為的。


    當西南招討副使陳平帶著親兵駕臨金陵城時,江州知府和知州都是一臉懵逼的,他們壓根不清楚陳平此行的目的。


    直到親眼看見不少江州的士紳名流以及巨富豪商們蜂擁而上,圍在陳平左右寒暄客套後,林知府和周知州才感到有些不對勁。


    什麽情況?你們跟這姓陳的小子很熟嗎?


    “陳招討這邊請,久聞招討大名,一直未能窺顏,今日一見真真羞煞老朽啊!”


    “是呀!天下英才何幾?如陳大人這般弱冠年華就官拜三品者能有幾人?陳大人將來定是前途無量!”


    “陳大人不知,江南士子早就為大人之心學之說所折服,都想聆聽大人教誨呢。”


    周圍人群的一聲聲恭維快要將陳平淹沒,他擺出一副淡然表情,心下卻是覺得有些可笑。


    這幫人雖說跟他不至於是素未蒙麵,畢竟九龍堂、天香閣的生意不可避免的要在江南開拓,總得要和這些地主豪紳打交道,但也僅僅是這樣了。


    不過是些許的關係,在這些人嘴裏就好像自己和他們是自小分開的兄弟一般,讓人忍俊不禁。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這個乾州農家出來的小子,在京師時也沒見吳黨、浙黨的官員給自己什麽好臉色。


    現在反轉如此之大,甚至邀請自己來金陵,想來,大抵就是跟自己麾下的三千鐵騎有關吧。


    存著這般念頭,陳平在江州士紳豪強們的擁簇下與江州知府以及知州淺淺寒暄了一下,而後就在金陵城內最大的酒樓下榻了。


    當天晚上,陳平可算是見識到了什麽叫秦淮風情,什麽叫煙雨江南,宴會上鶯鶯燕燕層出不窮,美酒佳肴更是不必多說。


    不過他並未在這虛幻如泡影般的假象中沉淪,反而是仔細觀察著,在看到江州知府和知州等江州高級官員隱藏在麵具下的不滿後,心知自己的猜測應當是沒有出錯。


    待到宴會散去,陳平迴到自己的房間後,他抹了抹臉迴想起自己進入金陵城以來所得到的信息,一番匯總分析後得出了結論。


    “這幫地主豪強是想讓我當他們的保護傘呐!”


    搖著頭哂笑兩聲後,陳平心中覺得好笑,且不說他已經得到了乾州上下的鼎力支持,就算是沒有乾州的支持,他也不會輕易的為這些江南紳縉站台。


    因為這是一把雙刃劍,現在看這幫人對自己極盡殷勤,實則其中暗藏的毒藥什麽時候會發作誰知道?


    而相比他們,乾州的支持陳平就有把握的多。


    願意也不複雜,他出身乾州不說,當地的士紳名流也有不少與之接觸的,更別提還有不少同窗親朋都在那裏,一旦陳平出事,乾州這些人也不會好過,因為他已經成為乾州上下在朝廷的領袖,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但江州就不一樣了。


    隻是這樣的話,按理說他就不該來金陵才對。


    事實上最初陳平也是這樣想的,但轉念過後還是覺得這趟渾水雖然有坑,但同樣也有利益,最重要的是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隨時可以見勢不妙及時抽身。


    秉承著來都來了的原則,坐在床上的陳平開始構思如何從這幫江州的地主豪紳手裏火中取栗。


    ......


    翌日。


    金陵城繁華景象盡顯無疑,街道上行人攢動,即使是隆冬時節也不在乎,若是放在北邊的京師,那裏還有這樣的喧嘩?


    作為被江州士紳邀請來為江南士子講解心學的,陳平也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所以第二天一早就出了客棧,待他趕到金陵城最大的書院後,早已有不少江州士紳大儒在那裏等候了。


    呦!還挺重視的嘛。


    陳平快步上前,擺出一副謙虛態度與他們寒暄一陣,而後就在一眾江州士子的注視下走進了書院。


    偌大書院內,此刻已經坐滿了士子,他們不僅僅是江州的還有揚州的,江南之地的富庶在此刻盡顯無疑,整個書院內起碼有一二千人。


    望著台下密密麻麻的士子,陳平露出了一抹微笑。


    說什麽講學,不就是忽悠人嗎?


    我啊,對這玩意兒可太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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