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雷雨天。


    三小童縮在書院大門的屋簷下,忽然想起了趙瑾。


    何青選望著那陰沉的天色,無來由想到了去年的洪水,說道:“王縣令當初若是成功遷升,那趙大哥前途必然也不可限量。”


    陳平點點頭,“趙都頭與王縣令本是莫逆之交,自然會是如此,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葉崇文抿著嘴,沒有說話。


    其實半年前趙瑾拜祭王縣令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王院長那裏。


    王院長苦恨不能再見故人,又恐趙瑾留下心結,便寫了書信遣人送往趙瑾曾經的住處。


    可惜時隔數月,趙瑾卻似人間蒸發毫無音信。


    何青選迴頭看向陳平,眼裏帶笑道:“即便沒有王縣令,趙大哥也遲早會出頭。你們可知他曾是綠林出身?”


    葉崇文一臉好奇的問道:“可我記得大譽開國以來,對江湖人士管製極嚴,除招安、自薦之外,很少有人能入公職。趙大哥是怎麽入的縣衙?”


    何青選解釋道,“他可不是主動入的,也不算是被招安。”


    “當初王縣令經科舉取仕,一路高歌猛進,可是大放異彩,下放至此地也是為了曆練累積而已。在就職途中,不慎被山賊打劫,是趙大哥一人闖進山賊窩,趁夜救下了王縣令。”


    何青選也是近日才從家裏聽說這段故事的。


    “後來,”何青選頓了頓,語氣微妙道,“王縣令斥他濫殺無辜,要將他送官查辦。”


    陳平嗆了一下“什麽?”


    “殺人償命本就是律法鐵條,他擅自動手,雖是一腔熱血,畢竟還是不妥。但王縣令雖然當時帶著他去了官府,卻也當了一迴訟師,為趙大哥博來了一個‘義’名,至此才不再受官府的轄製。”


    “從此以後趙大哥便跟著王縣令一路來到了永順縣,最後當了都頭協助王縣令管理縣城”。


    聽完趙瑾的故事,幾人不免唏噓,一對官場知己欲攜手扶正壓邪,不料出師未捷身先死。


    如今王縣令身亡又汙名染身,趙瑾往後想要再入公門,怕是不易。


    葉崇文道,“過去已無法改變,隻望趙大哥可以平安無事,想必王縣令也能安心了。”


    陳平卻說,“這倒不用擔心,趙大哥有本領,做事也謹慎,沒了那身公服,我相信他反而更加安全。”


    三小童閑聊之際,李陽與王院長正站在書院內望著門口。


    王院長開口道,“還有一年半就縣試了。”


    “遠舒兄那裏我已經打好了招唿,”李陽伸手扶著他的輪椅,“崇文他還沒有點頭嗎?”


    王院長坐在輪椅上苦笑,“那孩子從前看起來隨和開朗得很,如今卻是越發倔強了。”


    書院的學生都已走得差不多了,幾位教書先生也有了去意。


    可因為葉老生前坐鎮此地,葉崇文死活不願意離開。


    王院長幾次明說暗示,葉崇文都是沉默以對。


    “再等等吧,”李陽五味雜陳,“別逼他。”


    王院長點點頭,然後催促門口三小童迴去看書。


    三人聽到後跑進書院,大門砰然關上,隔絕了人們的視線。


    書院外不遠處,陰暗的巷道。


    一道人影走了出來,俯身撿起街道上被雨打下的落葉,眉間微蹙。


    趙瑾深深地歎了口氣,轉身消失在暗巷之中。


    他今日本是來告別的,但最終還是沒有現身。


    ......


    七月二日,縣城百姓們還在紛紛議論福鼎樓的時候。


    一則更驚人的消息,如野火般迅速擴散。


    縣裏出了兇人,黃六爺被人梟首,黃縣令遭人斷腿!


    官府發出懸賞,凡能提出線索者,賞銀百兩!


    消息當日便傳到了華庭書院。


    何青選壓低聲音,趴在桌上勾勾手指,讓陳平和葉崇文湊近點。


    “這事說來駭人,我從家裏人那兒得來的消息,你們可知那黃老六最後是怎麽死的?”


    葉崇文歪著身體,有幾分昔日活潑靈動的架勢,“不說是被梟首嗎?”


    “青選既這麽問了,那肯定不止。”陳平若有所思,“比梟首還要驚人,難不成是千刀萬剮了?”


    大譽律法所定,極刑不過梟首、腰斬、五馬分屍、千刀萬剮等等。


    何青選笑了一笑,“你們有所不知,福鼎樓走水後黃老三慌了心神,沒有節製屬下,消息就傳了出來。”


    “據他們說,那黃老六可是被砍得血肉模糊,連身邊的下人都被殺了個精光,被抬迴去的時候,到處都是斷肢斷臂。”


    葉崇文遲疑道:“不會是遇到山賊了吧?”


    陳平否定了這個猜想,“黃家如今勢大,山賊敢惹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何青選搖搖頭,“反正我聽傳聞說,那兇人紅眼青麵,模樣形似惡鬼。”


    陳平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怪不得剛才有衙差上門呢。”


    聽說剛剛衙差上門詢問時,李陽樂嗬嗬地拉著衙差問個不停“是不是真的”。


    直接把幾個衙差氣得臉紅脖子粗。


    三小童啞然一笑,這的確是李陽能幹出來的事。


    葉崇文不禁感慨道:“這就叫一報還一報。當初黃老三以權謀私針對院長,如今報應來了,活該。”


    何青選笑道:“昨日那場雨,下得可真好,真痛快。”


    一場雨,把積壓在眾人心底長達一年的陰霾都衝散了幾分。


    陳平隻覺這黃老六死得委實古怪了些。


    本想著去縣衙找馬仵作問個詳細,但考慮到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還是沒有動彈。


    無論如何,那都是黃家自己與人結下的仇恨,自己何必多管閑事。


    隻是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替眾人出的這口惡氣。


    ......


    鬧哄哄的巡查兇手,沒多久就停了下來,聽說是黃老三下的命令。


    李陽消息靈通,對弟子李峰說道:“黃老三如今不行了,黃家的生意換了新人做,那兇手卻是沒影了。”


    “黃老三竟能吃得下這個虧?”李峰詫異道。


    以黃老三的性格,這麽大的事居然不了了之,委實不太像他的風格。


    李陽倒覺得這事很好理解,“他被人打斷雙腿,找到兇手是其次,保住官位才是緊要的。”


    大譽朝雖沒有明文規定,不許殘疾之人坐堂。


    但黃老三不良言行卻是事實,且素無政績,如今身殘要想保住官位應不易。


    果不其然。


    幾個月後新縣令帶著公文接替了縣衙。


    百姓們茶餘飯後對此議論紛紛,黃家也正式落幕。


    永順縣變得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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