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陳平不僅混了個肚子飽。


    臨走時,還打包了一小笸籮的花餳。


    當陳平端著笸籮迴到庫房,葉老已將雜亂的賬簿分門別類,做了簡單的歸納。


    他走近一看,賬簿上有條不紊的畫上了數條碳痕。


    看似雜亂,實則一筆一劃皆有考究,在他眼中隱隱編織成一張蛛網,坐等捕獲那些縣衙蛀蟲。


    但葉老卻暫未聲張,在拿到切實的鐵證之前,所有的一切,在外人麵前都隻是猜測罷了。


    而且極有可能打草驚蛇。


    唯有萬事俱備,才好斬草除根,不留隱患。


    陳平看到葉老滿臉愁容的樣子,也自然知道了事情有多嚴重,便把花餳捧到葉老麵前。


    “老師,您也嚐嚐,這是那些人給咱們的孝敬。”


    葉老抬頭看見是陳平,如墨般的臉色也稍稍明朗了一些。


    不過,他年歲已高,實在是不敢挑戰甜度這麽高的東西了。


    一個不注意,說不定牙都要被粘下來幾顆。


    先是摸了摸陳平的腦瓜,又沒好氣的彈了兩下,“我雖然不屑於和這些汙吏有交情,但這東西老夫可真吃不了。”


    話鋒一轉,步入正題,“說吧,今晚有什麽收獲?”


    多次見識了自家弟子的奇異表現,加上此次事態緊急,不得不使讓陳平放開手腳發揮了。


    隻見陳平人小鬼大的模樣,就知道他肯定弄來了幹貨。


    不出所料,待陳平說完今晚聽到的對話後,葉老登時拍案而起,反複喃喃道,“終於讓我抓住這些老鼠的尾巴了。”


    這一起太快了,葉老又是年近甲子之人,忽然間有點頭暈眼花,腿腳都不穩當了,陳平見狀趕忙上前攙住。


    他擺擺手推開陳平,先是在房間內轉圜了一圈,又迴到案前坐下拿起了筆。


    不一會,一封僅有百字的密函,揮墨而成。


    葉老捧著這一張紙,沒誰比他更清楚,這一封密函有多重的分量。


    臉色陰沉的抬頭望向陳平,嚴肅的說道:“從此刻起,這件事情你不必再插手,也絕不能告訴別人你今日的見聞。


    這封密函的一句一字,都是我調查出來的,和你沒有半文錢關係,記住了嗎?”


    陳平何等聰慧,怎能不知這是葉老在保護自己。


    他明白,就算王縣令拿到了切實的證據,也隻能做到殺雞儆猴,絕不可能將縣衙涉事的一幹人等全部處理掉。


    畢竟縣衙又不是王縣令私產,無論是本地的士紳,還是上級州府衙門。


    都不會允許王縣令,在一縣之地,唯我獨尊。


    否則,那豈不是成了,實打實的百裏侯!


    當各方勢力再次達成平衡之後,那些被迫吐出巨大利益的胥吏們,心裏必然會有強烈的怨氣。


    到時候,若是讓他們得知陳平參與了此事。


    極有可能會有莽撞之輩,不顧及葉老的名望,直接使出下作手段來。


    哪怕隻有那麽一絲的可能性,葉老也不會拿陳平的安危來冒險!


    陳平懂事的點了點頭,保證今後不再過問,也不再摻和。


    ......


    入夜,沾床就睡的陳平,卻不知外麵雨疏風驟。


    先是趙都頭踏著夜色,取走了這封重如千鈞的密函。


    夜半三更,一夥人潛行到一家米庫門口,扇年久失修的木門如響雷般被敲響。


    四更,米庫掌櫃的口供,被秘密送到了王縣令的手上。


    五更天,一個鐵器鋪的東家和一個石料堆棧的掌櫃,一起被押進了牢房。


    六更天,一處許久無人居住過的小院,已被查抄一空。


    晨曦初露之時,位於縣城東側,一處許久無人居住過的小院,已被查抄一空。


    朝陽初升之際,被胥吏貪墨掉,尚未來得及處理的值錢物料和工具,全都堆在了縣衙裏。


    這一夜,堪稱雷霆手段,足以躬耕純火,滌蕩宵小。


    趙瑾帶著十幾個衙役,手持鐵尺,闖進了修路工地。


    此時的陳平剛搓開惺忪的睡眼,艱難地從藤床上爬了起來,便聽到了外麵嘈雜的聲音。


    其實昨晚他心中就大致有了個底,所以也就沒有太過驚訝。


    隻是淺淺抱怨了一句:“真晦氣,大好的清晨都沒法看書了。”


    陳平大概猜到了是何事,卻也沒有太過關注。


    隻是隨口抱怨著,“真晦氣,讀書的時間都沒有了!”


    庫房門口,幾個人跪在地上,心理脆弱的已經癱坐著在抽泣。


    他們心裏都清楚,經過今日這一事,縣衙是別想再待了,能重返白身都算是王縣令法外開恩。


    嚴重的恐怕會被判充軍邊境,那無疑是九死一生。


    這幾個倒黴蛋,看麵相是老實巴交,屬於連油花都撈不到多少的底層人物,卻被率先拉出來示威。


    引得尚未出工的民夫們,聚在一起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不過多時,眾人從小聲的議論中,冒出一陣鼓掌叫好的聲音,圍觀的人經這一起哄,紛紛拍手稱快,像是在圍觀一場大戲。


    不多時,王縣令來到了眾人麵前,身旁站著趙瑾和衙役。


    他陰沉著臉,指著那群跪地上的蛀蟲悲唿道。


    “黔首困極,何物極而不反?胥吏戾惡,竟禍內而斂財!本縣承平之治,風調雨順,未有外敵,先誕內鬼,本為利民之舉,何為蠹木之梁!


    都言本縣舊路難行,數十裏濘泥崎嶇,又怎甚於攘內之途?


    貪官汙吏不絕,如猛虎潛伏於途;足下風氣不正,如經風雨而無所庇護。


    人人雁過拔毛,既如此,康莊大道,何日可見!


    吾輩困厄科場,也未覺今日這般掩噎難言,恨不得罷官還鄉,埋骨桑梓!”


    王縣令已經多年未做詩詞,以至於周圍的不少人都忘了他曾經也是大才子,文道乃心聲,此時的內心或許從未如此吵鬧過。


    “無恥至極!!!”


    憤憤的落下這一句後,王縣令就背過身去,吩咐道。


    “取紙筆來,本官要把這些蛀蟲做的惡事,盡數稟告府衙,上奏朝廷,定要治他們個流放抄家之罪!”


    聲音如炸雷般響亮,顯然是說給在場所有人聽的。


    趙瑾不敢多言,隻好捧出事先備好的筆墨走上前。


    可王縣令身邊的縣丞和主簿,卻不敢再沉默下去了。


    先是縣丞悄然上前一步,低聲勸解道,“縣尊且慢,此事萬萬使不得!”


    “我永順縣的事情,隻能在縣裏解決,若是驚擾到了哪位禦史,隻怕會節外生枝”


    “就算他們最後被判了抄家流放,縣尊怕是也會落得個禦下不嚴之罪啊!”


    縣丞的語氣雖然輕緩,可話語卻著實犀利,一下點到了痛處,令正在火冒三丈的王縣令,也不得不考慮一下這些現實的問題。


    另一旁膽子小的主簿,兩腿已經顫顫巍巍了。


    年歲半百的主簿,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做了一輩子胥吏,竟也會落得個晚節不保的地步。


    今日一早,他就被傳喚到了縣衙裏,當看到滿地堆積的物資和工具,就知道事情已經敗露。


    王縣令也未聽他辯解,直接就叫趙瑾將人綁了過來。


    堂堂一縣主簿,就這樣當著數千人的麵,噗通一聲跪倒在了王縣令身前。


    “是下官豬油蒙了心,請尊上開恩,饒我這條賤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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