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葉老很識時務的做法,立刻安撫住了下麵的胥吏。


    至少在夥食用度這件事上,沒有人給葉老難堪。


    民夫們吃飽了飯,風聲風語也就很快消弭於無形,一切看起來都很和諧。


    其實老百姓的要求是很低的,平日裏在自家吃飯,大都是一日兩餐,其中有一頓還是稀的。


    現在給官府幹活,能夠吃到三餐糙米飯,已經讓他們很滿足了,而且還有工錢可拿。


    唯有王知縣和葉老,滿臉愁容。


    若是繼續任由這些小吏們貪墨下去,像今日這種飯食,已經吃不了幾天了。


    庫房裏。


    葉老臉色略帶蒼白,揉了揉發脹的額頭,將手中剛剛梳理好的一本賬簿放下,提筆在桌案上寫了一個數字。


    “臨時庫房裏,隻剩下這些糙米了。”


    “短短兩日功夫,竟然少了兩成!”


    “不僅糧食出了問題,工具和修路物料的損耗速度,也遠遠超出了之前的估算。”


    王縣令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但看到具體的數字,還是被驚得臉皮抖了抖。


    咬牙切齒道:“他們怎麽就敢,如此膽大包天!”


    “當真不怕朝廷責問,不怕我大譽的王法嗎?”


    葉老無聲地笑了笑,抬頭看了看麵色漲紅的縣令,道:“他們當然不怕!”


    “修路之事完不成,朝廷隻會責問你這個主官。”


    “即便你想打下麵人的板子,沒有切實的證據,無從下手啊。”


    王縣令當然清楚葉老所說的結果,但礙於兩眼一抹黑,隻能幹著急的發泄幾句。


    道路修繕一旦出現紕漏,這口黑鍋定是自己背!


    到時候換個主官來永順縣,這些小吏一樣是馬照跑舞照跳。


    可謂是流水的縣令,鐵打的小吏。


    葉老的手重重拍在桌上,“我們必須在三日之內,拿到他們的證據。”


    “拖延日久,必然會延誤工期,甚至會影響農時!”


    因修繕路麵永順縣調用了大量勞動力,所以農時之前必須完工。


    否則農時一誤,必然減產。


    影響朝廷的錢糧稅收,輕則罷官流放,重則會掉腦袋的!


    “這種時候,一切手段都是可以用上的。”葉老又提點了一句,王縣令眼底閃過厲之色。


    兩人在庫房裏謀劃著的時候,陳平已經在王縣令先前安插的民夫帶領下,圍著施工現場轉了一圈。


    先是摸清了周邊幾座臨時建築的情況,又遠遠的確認了幾個領頭胥吏的名字和樣貌。


    然後一臉人畜無害的,走到了胥吏們聚集吃飯的地方。


    “咦!”


    “這是誰家孩童,怎麽就敢在這種地方亂跑?”


    有人剛開口嗬斥,就被那位夥房管事揮手打斷,“別多事,這是葉文昌那老東西帶過來的。”


    “一個小毛娃子罷了,屁也不懂。”


    “隨便他怎麽著,不用管他。”


    夥房管事顯然在這裏頗有威信,聽他這麽一說,棚內坐了兩桌的胥吏們,果然沒再理會陳平,自顧自的談笑暢飲起來。


    酒過三巡,麵紅耳熱,自然有嘴快之人,開始自吹自擂。


    “修路好啊,修路妙,這路一修,翡翠樓的紅兒,都願意正眼看我這個小吏了。”


    “等到這條路修完了,老子立馬就去給紅兒贖身,好好享用個幾天幾夜!”


    這番話引得眾人一片笑罵,自然也勾出了其他胥吏的心火。


    掌管物料輸送的工房中年人,雙手一拍,發泄般嚎叫著:“爺爺總算是翻了身!”


    “一百兩,整整一百兩銀子!”


    他豎起一根手指,揮舞一圈,狀若瘋魔地繼續吼叫著。


    “前幾日銀子剛從韓掌櫃那裏拿到手,我立刻過去把它拍在了臭婆娘的身上!”


    “那婆娘給爺擺了整整一年的臭臉,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哈哈哈!”


    此人聲音太大,有年紀大的胥吏,立刻就覺察到了不妥,直接上前捂住他的嘴。


    “張三郎,你發什麽酒瘋,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王縣令可還在庫房裏呢,你要害死大家夥嗎?”


    被同僚斥罵一通,這位名叫張三郎的胥吏,自覺失言驚出了一身冷汗,醉意瞬間消散無蹤。


    此時一直沒喝酒的夥房管事,豁然站起身來。


    目光陰冷地掃視四方,搜尋著陳平的身影。


    雖說小孩子不一定能聽懂,可是小孩子會學話啊!


    有樣學樣傳到王縣令那裏,可是不得了。


    然後,他就在某個胥吏身側,發現了正在悄咪咪從盤子裏,偷拿鹵肉片的陳平。


    此時的陳平,好似餓極了,嘴裏塞得鼓鼓囊囊。


    一雙沾滿油膩的小手,依舊在飛速前掠,直奔裝肉的盤子。


    見到這一幕,夥房管事啞然失笑。


    自己剛才的想法,有些小題大做了。


    一個毛娃子而已,誰家沒幾個,誰又不是這個年紀過來的?


    這個年紀的毛娃子,根本就不會細聽陌生人在說什麽,他們隻有好吃嘴饞。


    話雖如此,但一向謹慎的夥房管事,還是將陳平提溜了過來,按在自己麵前。


    一雙渾濁老眼,仔細盯著陳平,沉聲問道:“你不是葉家後輩嗎,怎麽像是沒吃過肉似的?”


    “難道葉家也隻是表麵風光,隻剩個空殼子了?”


    陳平沒有迴話,而是努力吞嚼著嘴裏的肥肉。


    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後,又抓了兩片鹵肉塞進嘴裏,才聽他嘟囔了幾句。


    “我又不是葉家的,在我們南溪村這樣的肉尋常可吃不上。”


    “嗝....我剛去華庭書院讀書,今日莫名其妙被老先生帶到這裏,都餓肚子了也不管我。”


    “叔叔,有花餳嗎?我都還沒嚐過呢。”


    花餳又叫“膠牙餳”,就是現在的飴糖,是用糯米和小麥為原料製作的半固態麥芽糖,顏色焦黃、氣味芳香、黏性較強。


    陳平懵懂好吃的稚童模樣活靈活現,在滿臉油汙的加持下,毫無意外地騙過了現場所有人。


    就連最謹慎的夥房管事,也不得不鬆開了抓著陳平的手。


    他指了指剛剛醒了酒的張三郎,“去,給這娃娃找幾張花餳,找不到就去縣城裏買,別讓他在這兒瞎轉悠!”


    張三郎無奈起身往外走,陳平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嘴角勾起了眾人看不見的弧度。


    小陳,演技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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