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功夫,蔡京的心思已轉了幾轉——石越特意讓親信的書僮迴來報平安,可見京師裏一定發生了什麽不平安的事情!否則的話,石府多的是人差遣,怎麽可能讓侍劍受這來迴奔波之苦?

    他看了一下四下無人,不由低聲問道:“京師裏一定發生大事了,是不是?”

    侍劍淡淡一笑,道:“蔡大人不用擔心,沒什麽大事。若有大事,我還報什麽平安?”

    蔡京見他如此神態,不由也放了幾分心,他知道侍劍做事老成,多問無益,便不再追問,轉過話題,說道:“沒什麽事便好。杭州卻是出了幾件怪事,我來此,正是要找陳先生商議。”

    侍劍眉毛一挑,道:“怪事?”

    蔡京點點頭,卻不再多說,道:“此處不是說話之所,先進府再說吧。”

    “也好,我去叫了陳先生,到他的書房說話。那裏很幽靜。”侍劍聽蔡京的語氣,知道必是有密事相商。

    石越入京後,杭州石府的事務,一向便由陳良負責打理。這時候見侍劍與蔡京竟聯袂而來,陳良心中便已有了不祥的預感。待聽蔡京說完蔡喜報告的事情,侍劍畢竟年歲還小,對於事情所見未深;而陳良又不太懂得權謀機變。二人聽說彭簡如此大膽,竟是一時都呆住了。

    蔡京一向自視甚高,對二人如此反應,倒也不以為怪,他隻望著侍劍,再次追問道:“侍劍,你在京師,果真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侍劍這時知道已不能隱瞞,思忖一會,方道:“京師的確有謠言,但是皇上極信任我家公子,幾乎每日都會特意召見,這樣的恩寵,天下少有。”說著,便把京師發生的事,簡略的說了一下,不過他出發時,彭簡的奏折還沒到汴京,他也不知道更多。

    蔡京低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道:“依在下之見,必然是彭簡也聽到了一些風聲,在搞什麽古怪,而這個古怪,又必然與楚姑娘有關……”

    “可是他又能玩出什麽花樣來呢?”陳良疑惑的問道。

    蔡京微微一笑,道:“他能玩出什麽花樣來,我們在這裏想是想不出來的。但不管他玩什麽花樣,我們都要搶得先手。彭簡心懷忌憚,所以不敢亂來,這就給了我們機會——我已經囑人,說楚姑娘涉及市舶司一樁走私蔗糖案,去楊家院將彭簡的人趕走,把楊家院控製起來。等一會兒,我再自己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從楚姑娘口中,探聽出點什麽來?”

    侍劍與陳良見蔡京如此膽大妄為,又是吃了一驚,但此時他們卻也沒什麽更好的辦法,隻得依他行事。侍劍知道石越與楚雲兒交情非常尋常,生怕蔡京亂來,想了一想,說道:“蔡大人,楚姑娘與我家公子交情非同尋常,大人去若是探不出什麽話來,便讓小的去一次,或者更容易讓楚姑娘相信些。”

    蔡京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雖不以為然,卻亦笑道:“如此甚好。”

    “那——這些在本府周圍的人,又要如何處置才好?”陳良問道。

    “很簡單。”蔡京望了屋外一眼,冷笑道:“膽敢監視朝廷重臣,他們是禦史台還是皇城司?統統抓起來,嚴刑拷問,拿到證據,憑此一條,日後便能讓彭簡吃不了兜著走。”

    陳良與侍劍聽到他的話,都不禁心中一寒,蔡京卻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道:“杭州的情況,要修書急送京師,報與石大人知道。我們三個,都在石大人的船上,有些事情,石大人不方便做的,我們要替他做了,似彭簡這樣的蠢貨,本來就不配做石大人的對手……”

    侍劍低著頭,想了半晌,抬頭望了陳良一眼,咬咬牙,道:“陳先生,這件事情,就照蔡大人的主意辦了,我看這樣處置,再差也不可能給公子惹麻煩的。”

    陳良沉默良久,終於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這兩件事情,的確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蔡京見二人答應得勉強,不由暗暗冷笑,心裏便有幾分看不起陳良,當下略帶嘲諷的說道:“若是陳先生覺得下不了手,其實倒有更好的辦法,陳先生隻需將這些人抓起來,送給晁美叔,然後自己親自去看晁美叔審案——自然有人替我們用大刑的!到時候,還有一個人證在那裏,看彭簡如何脫身?!”

    侍劍卻沒有聽出來蔡京嘲諷的語氣,拍手笑道:“這個計策好!既然說定,我們就分頭行事,先辛苦蔡大人去一次楊家院;陳先生去安排官兵抓人;小的還得先去見夫人,想來夫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侍劍剛出了西花園,就被一個丫頭一把拉住,嗔怪道:“侍劍,你跑哪去了?讓我好找,夫人等你好久了。”

    侍劍連忙賠禮,笑道:“姐姐容我去換件衣服。”

    “哪還顧得了這麽多呀?先去見夫人吧。”丫頭也不容分說,拉著他便入內院走去。

    侍劍心裏暗暗苦笑,不管他在外麵怎麽樣,到了屋裏,卻始終是個書僮——被丫頭連拉帶扯,到了後園,也來不及整整衣冠,就聽那個丫頭高聲叫道:“夫人,侍劍來了。”

    “讓他進來吧。”卻是梓兒的聲音。

    侍劍連忙隨便拍了一下衣服,快步走進後堂,見梓兒坐在廳中右側上首的椅子上,手裏拿著針線和一隻未繡好的香囊,卻是一直沒有下針。侍劍叩了個頭,道:“給夫人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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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你起來吧,一路辛苦了。”梓兒柔聲道。

    “謝夫人。”侍劍站起來,拆開隨身帶著的包裹,取出兩封信來,遞給梓兒身邊的丫頭,笑道:“公子讓小人迴來,給夫人報個平安,京師一切安好,請夫人毋念。這裏有公子和舅爺的家信,另外老夫人給夫人帶了一些東西,不知道已經送進內堂沒有?”

    梓兒從丫頭手中接過信來,笑道:“已經送進來了,我讓他們兩個去休息了,你再辛苦一會兒,我還有話問你。給侍劍看個座。”她後一句,卻是對丫環說的。

    “不敢,夫人吩咐便是,小人站著侍侯就行了。”

    梓兒一顆心思早已飛到石越身上去了,哪裏還聽得見他在說什麽?先拆開石越的家書,默默反複讀了幾遍,石越卻是盡撿好的說,無非是一切平安,好得不能再好,讓梓兒在杭州好好照顧自己,不用掛念之意,除此之外,便是些夫妻之間的相思情話。梓兒讀完之後,張嘴欲問侍劍,想想不妥,將石越的書信珍重折好,交給丫頭,又拆開桑充國的家書,細細讀來:

    “……近日朝野間雖有不利於子明之謠言,但以愚兄之見,則子明聖眷未衰,不足掛心。且奸人陷害之意甚明,皇上聖明,當不會為宵小所欺,賢妹大可放心。開封府已經通緝奸人,愚兄與《汴京新聞》亦全力為子明辯汙,便是《西京》報,亦難得深明大義。愚兄相信不久一切將水落石出,子明必受大用,賢妹在杭,須得保重身體,勿為流言所擾……”

    ——桑充國根本不及石越十分之一了解他妹子,雖然他信中是關切之意,卻全然沒有想到,梓兒遠在杭州,高門大院,雖然自有丫環婆子多嘴,可也不可能這麽快聽得見什麽流言。反倒是他這封家書,讓梓兒的心一下子就懸起來了。

    “侍劍,公子在京師,究竟怎麽樣?”梓兒一麵把桑充國的信收起來,一麵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

    侍劍瞅見梓兒讀信的神色,心裏早已惴惴不安,這時也隻得硬著頭皮道:“一切都好。”

    “你是大哥用慣了的人,若是一切都好,為何讓你千裏迢迢跑迴來?”梓兒一下子就發現了其中的破綻,她心裏一急,張口便把“大哥”給叫出來了,臉上不由一紅。

    侍劍陪著笑迴道:“夫人想想,若是有什麽事,公子怎麽會讓小人迴來呢?那邊不更需要人嗎?讓小人迴來,是公子顧念夫人之意。”

    “那京師朝野的謠言,又是怎麽一迴事?”

    “這……”侍劍知道瞞不過了,他立時想到必是桑充國在信裏說了什麽,心裏一麵暗暗怨怪桑充國,一麵避重就輕地說道:“那是小事,公子說怕夫人擔心……夫人盡可放心,小人迴來之前,皇上幾乎一日一見,君臣之間相談甚歡,絕不會有什麽事的。”一麵又略說起揭貼的事情,梓兒聽得膽戰心驚,直到知道皇帝並沒有降罪之意,這才稍稍放心,但心裏卻忍不住感到一陣難受。她知道石越關心自己,不願意讓自己擔心,所以瞞著自己,那不過是一種體惜之意;但是她終究是不能為他分憂,不免自覺得自己竟是多餘,甚至是石越的累贅。心思百轉,不免平添自怨自艾之意。

    梓兒性子溫柔,遇上不開心的事情,也斷不肯遷怒別人,卻又沒什麽閨中密友,無人傾訴,又要顧著在眾人麵前不要失態,眼淚湧上眶來,也隻得生生忍住,低聲對侍劍道:“你休息幾天,還是辛苦一下,趕迴京師。京師氣候比南方要冷,我縫了件貂袍,你替我帶過去。替我告訴公子,我隻要他平平安安便好。”

    侍劍連連點頭答應,欲要寬慰她幾句,卻有身份之隔,正要告退,一個女子掀開珠簾,闖了進來,看見侍劍,劈頭就問:“侍劍,你迴來了?”

    侍劍抬頭見是阿旺,忙笑著答應,一麵打著招唿。

    阿旺走到梓兒身邊,將手裏一堆東西交給一個丫頭,笑道:“夫人,這是給您買的顏料與筆、紙,還有琴弦。”

    侍劍吐吐舌頭,笑道:“這些東西還要你親自去買?”大戶人家,丫頭侍女亦有大小之別。

    “別人買的不合適。”阿旺卻是轉過頭,向侍劍問道:“剛剛進府的時候,看到府中的官兵在外麵抓人,聽說竟是膽敢覷視咱們府上的,不料天下竟有這麽傻的賊——太歲頭上動土!你知道是怎麽迴事麽?”

    侍劍不由暗暗叫苦,支支唔唔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

    梓兒見他這神態,一顆心又提了上去,問道:“侍劍,你老實告訴我罷。”

    侍劍見梓兒問得雖然溫柔,但是神色卻甚是堅定,他知道這個夫人頗有點外柔內剛,不能相瞞,隻好說道:“夫人,這件事情……”說著往左右看了一眼。

    梓兒見他如此,心中更是擔心,往左右看了一眼,對丫環婆子們說道:“你們都下去吧,阿旺,你去外麵看著點。”

    待眾人一一退下,侍劍這才把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末了,又叮囑道:“這件事本不當告訴夫人,但小的又怕夫心擔心,想得太多。隻是此事,便是再親密的丫環婆子,親戚朋友,都不可以說的,否則公子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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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梓兒這時卻早已聽呆了——她還是第一次知道有楚雲兒這個人的存在!“我理會得。”梓兒勉強一笑,說道:“你說那個楚雲兒姑娘,現在在杭州?”

    “是啊,在杭州楊家院,我們也不知道彭簡要搞什麽鬼。”

    梓兒想了一想,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說道:“我想去見見她。”

    “夫人?”侍劍吃了一驚,他哪裏能明白女人的心事?

    梓兒柔聲說道:“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依你所講,以前大哥煩惱的時候,也常去她那裏,我猜大哥沒有娶她,也不過是因為身份地位不相配,既是她能明白大哥的心思,替大哥寬心解悶,我又有什麽舍不得把她收進府中呢?”梓兒說到此處,心中一痛,臉上卻依然裝出極其勉強的笑容。

    “這,這……小的以為公子絕對沒有這種意思才對。”侍劍碰上這種事情,不由有點語無倫次了。

    梓兒強笑著看了他一眼,把頭轉過一邊,道:“你說我是那種隻會妒嫉,不識大體的女子麽?”

    侍劍慌得連連擺手,“不、不是,夫人溫柔賢淑,上上下下無不知道的。”

    “那就行了。我幫不上大哥什麽忙,反累得讓他替我操心……”梓兒說到此處,神情黯然,轉又強笑道:“你不知道,但凡一個女子,隻是惟願她喜歡的人好的。我去見見她,有些事情你們男人說不通,也許我就能說通了。”

    侍劍知道梓兒真要主意拿定,再也阻擋不住,隻好說道:“那夫人容我去安排一下。這件事,要隱秘一點好,也不能帶太多的人,到時候,隻說去拜佛。”

    “你去安排吧。”梓兒微微點頭,柔聲答道。侍劍是什麽時候離開的,那些丫環們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她都沒有注意。她坐在哪兒,望著繡包上的鴛鴦發著呆。憑著直覺,梓兒知道石越遇上了大麻煩,她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女子,豈能看不透事情?隻是一直被幸福的嗬護著,沒什麽太多的世事經驗罷了。她擔心著石越的安危,責怪自己不能夠為他分憂——特別是當她想起那個叫楚雲兒的女子之時,心中更是一陣陣的刺痛。沒有人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人,但是如果自己的丈夫,真正喜歡的,竟是那個叫楚雲兒的女子呢?一直以來,石越有什麽煩惱,從來不會向自己傾訴,自己隻是如一個小妹妹一樣被嗬護,連稱唿也是“大哥”、“妹子”……

    如果真是那樣,也許自己能做的,是悄悄的躲在一邊吧?梓兒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

    楊家院。

    蔡京趕到之時,楊家院以外三裏的地方,都已在市舶司的控製之下。

    蔡喜給他牽了馬,笑道:“彭簡的人都是飯桶,一直在旁邊轉悠,根本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現,一來就被我趕跑了。”

    蔡京冷笑道:“人家沒犯什麽事,他就敢光明正大的圍村?不怕官逼民反?楚雲兒呢?怎麽樣?”

    “小人沒敢驚動。”

    “你引我去見見她,我們終不能一直圍著這個地方,久了必生事端。”蔡京一麵走,一麵說道。

    楚雲兒早就意識到不對。

    自從彭簡來過之後,十幾個陌生人便在楊家院附近鬼鬼祟祟的出沒——杭州現在雖然也是人來人往,商賈雲集的地方,但在楊家院這樣的鄉下,若有陌生人出現而不立時被鄉民們知道,那才真是奇怪之極的事情。到了今天,事情更是越發的鬧大了,杭州市舶司的差役,也不說原由,如狼似虎的把楊家院圍住,說是要辦什麽案子——她卻不知道那些鬼鬼祟祟的陌生人,也被這些差役給趕走了。整個楊家院的百姓,都惴惴不安,奇怪的是,那些差役卻並沒有入院子裏騷擾。

    “姑娘,有個官兒在外麵求見,自稱是提舉杭州市舶司公事蔡京。”阿沅走到她身邊,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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