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就是一個法字,法嚴刑明,違者皆處,則三州之士皆服矣。”諸葛亮斬釘截鐵的迴答。


    劉備麵露猶豫,道:“我新得益州,正當以仁德感化士民,如果嚴以用法,會不會失卻人心呢?”


    諸葛亮搖頭道:“主公此言差矣。先前益州內鬥不休,皆因劉璋暗弱,對那些士人以高位拉攏,那些人權高位重之後,反而更加的放肆。以仁德厚恩待之,厚到無可再厚之時,這些人習以為常,反為不滿。造成這般局麵,皆乃劉璋威刑不肅之故,主公不可不察。”


    諸葛亮三言兩語,把益州先前的混亂局麵說到了根子上,接著他又向方紹使了個眼色。


    方紹會意,也道:“軍師言之有理,所以主公治蜀,必當以法為先,做到賞罰分明,那些得到加官封賞之輩,方才會感恩,而那些驕縱之輩也會心存畏懼,不敢肆意。如此恩威並濟,上下有節,方為治蜀之道啊。”


    這師徒人一番話,隻將劉備聽得如醍醐灌頂一般,終於是豁然開朗,拍案叫道:“不錯,不錯,正是這個道理,治蜀之道,自當依法。就請軍師辛苦一些,盡速擬定一套刑律吧。”


    諸葛亮笑道:“主公放心,亮在荊州時已擬定了不少草案,隻須再完善一些便可發布施行。”


    當他主臣二人定下用法治蜀的大政方針時,方紹卻在旁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主公,軍師,以法治蜀自然是不錯,但所謂法理不外人情,隻怕對於一些特殊的人,還當法外開恩呀。”


    那二人怔了一下,須臾,劉備忽然省醒,歎道:“中正暗指之人,應該就是孝直吧。”


    方紹指的就是法正,這位在益州當了十多年小縣令的一代奇才,如今升任為蜀郡太守之後,用一個不好聽的詞來形容,可謂是“小人得誌”啊,用中姓點的詞來形說,便叫作睚齜必報,好點形容的話,勉強可以叫作“以怨報怨”。


    自諸葛亮入蜀前的這幾個月間,身在成都得罪過法正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可叫一個慘,殺的被殺,入牢的入牢,短時間內被打擊報複者竟有過百。看來法正這十幾年所受到的壓抑之氣確實是不小,他這迴揚眉吐氣了,定是要好好出一口惡心。


    方紹卻沒有明說,隻是笑而不言。


    劉備便與諸葛亮道:“軍師有所不知,孝直自任蜀郡太守之後,對一些得罪過他的益州士吏頗不留情,我幾次三番想製止他,但實在又開不了這個口呀。”


    諸葛亮嗬嗬一笑,道:“其實主公大可不必為之憂慮,亮倒以為,這其實不失為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呢。”


    那二人同時一愣,方紹也有點搞不明白了,疑道:“軍師意思,無非是向外人展示主公對孝直的寵愛,以顯示主公厚待有功之臣的決心,但又何謂兩全其美呢?”


    諸葛亮微笑道:“主公身在荊州之時,北畏曹艸,東憚孫權,曰夜坐臥不安,若非孝直之功,焉有今曰之勢,今曰讓孝直稍泄一下心頭積怨又有何妨,這自然能顯得出主公的善待功臣之心。不過,這也隻是其一,要知劉璋在時的益州形勢,乃是益州士人占優,東州士人嚴重受壓製,這與主公的治蜀大略自然是不相符的。所以,主公不妨借著縱容孝直以及東州士人報複的機會,假他們的手將益州士人打壓下去,待益州士人的勢力被削弱之時,主公到時再站出來對他們予以籠絡撫慰,他們對主公豈不是感恩戴德?這正是亮所說的兩全其美也。”


    “我怎麽就沒想到了,孔明哦,你可真是玩政治的天才哦,學生我佩服死你了。”


    方紹聽罷諸葛亮洋洋灑灑一番話,不禁是茅塞頓開,先前看到曆史上劉備縱容法正肆意報仇時,方紹隻推測出了前一條用意,但諸葛亮所說的借其之手打擊益州士人,還真是沒想到。


    看來,益州的關係實在是複雜的很呢,自己出使在先,又跟著劉備先到益州數月,卻不及諸葛亮千裏之外的分析謀劃,這方麵的能力,隻怕以後還得慢慢向他的師父學習才是。


    “還是軍師想得周到。”劉備笑眯眯的誇讚道,顯然孔明的這兩全其美之計也符合了他的心意。


    諸葛亮卻道:“其實這都不是主要的,主公眼下最需要做的,乃是盡快定下封賞大計,兩州的文武們可都巴巴的望著呢,再讓他們等下去,隻怕會冷了人心呀。”


    劉備便點頭道:“此番我急著召軍師入川,也正是為了此事。那咱們就趁著孝直報他的仇人之時,趕緊把這封賞的事定下來吧。”


    於是,劉備便諸葛亮等心腹曰夜磋商,十餘天後,那份封賞的大名單便隨之出爐。


    而當兩州的士吏們為他們所得的利益而歡唿雀躍之時,千裏之外的北國,十餘騎殘兵敗卒卻在灰蒙蒙的霧色中,行色匆匆的往西北而去。


    行不得數裏,穿過一處小狹穀後,一員白發蒼蒼的老將喘著氣喊道:“孟起吾兒,且稍停片刻。”


    當先那年輕的將軍勒住了胯下白馬,迴轉身來,向那老將道:“為什麽要停下來?”


    年輕將軍血染戰袍,麵色多為鮮血所汙,但依稀之中仍能辨得出幾分英武之色,隻是,眉宇之中卻又帶著沉沉的陰鬱。


    他就是西涼雄獅錦馬超,但此刻,卻又是一個行色匆匆的逃亡者。


    “咱們從渭水一路西奔,已經一天一夜未歇,曹軍怕是早被咱們甩開幾百裏路了,不若就暫歇片刻吧。”


    那老將正是韓遂,他的這把老骨頭可比不得年輕人,策馬狂奔了這許久,早已是累得氣喘籲籲,連說話都難以為濟。


    馬超瞟了一眼韓遂,還有跟隨在一起的十幾名西涼健兒,這些曾經與他縱橫於關中的勇士,此刻也個個灰頭土臉,形容疲倦不堪。他們以一種乞求的眼光巴巴的望著他們的神威天將軍,盼望著他能答應讓他閃歇息片刻。


    馬超又舉目眺望了一眼東方,漫漫關道之上,看不見半點異樣,似乎敵人並沒有打算將他們這幫窮寇趕盡殺絕的意思。


    馬沉默猶豫了片刻,冷冷道:“好吧,就休息半個時辰。”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將士們紛紛下馬,避入了大道旁的一片枯樹林,他們也顧不得找一片幹淨地,一屁股便坐了下來。他們實在是太累了,過不多時便聽到了沉沉的唿嚕聲。


    馬超尋了一塊幹淨的大石頭坐下,解下身上的水囊猛灌了一口,當他放下水囊時,韓遂已經坐在了他對麵不遠處,邊是喝著水邊歎道:“想不到曹艸的虎豹騎如此了得,早知曹軍如此厲害,當初就不該輕易起兵反叛呀。”


    韓遂這話像是在自嘲,又像是說給馬超聽的,不管他的用意如此,瞬間,馬超的眼中閃過一抹殺意。


    他死死的盯著對麵的韓遂,心中的怨恨與怒火在不斷的燃燒升騰。


    潼關之戰,先是這個老匹夫不聽自己的勸,沒有派兵去把守河西諸渡口,結果讓曹艸輕易偷渡黃河。接著,他又愚蠢的轉攻為為,不發兵協助自己,結果讓曹艸在渭南灘頭澆兵築城,成功的南渡渭水。再然後,這老匹夫又與曹賊書信來往,不清不楚的。最後決戰之時,我全軍皆出,他卻留下五千兵馬,結果給了虎豹騎從側翼迂迴的機會,方使渭水之戰大敗。


    “姓韓的這個老匹夫,要不是他,我馬超怎麽會敗於曹賊之手,都是他,讓我苦心經營的萬餘鐵騎喪盡,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迴想起關中之戰的種種失算,馬超心中的怒火燒到了極點,他將責任全都怪在了韓遂身上,殺意已起,他便緩緩的站了起來,一步步的向韓遂走去。


    而韓遂似乎還沒意識到死亡正逼近自己,他感慨過後,臉上強堆出幾分笑,道:“孟起你也不必灰心,勝負乃兵家常事,隻要你我父子同心,守住西涼不失自然不是問題。到時朝廷奈何不了咱們,咱們再上表請求歸順,朝廷自也就不得不允了。”


    噌!劍出鞘,寒光閃過,沾滿了血的寒刃已架在韓遂的脖子上。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但見馬超一身的怒殺之氣,個個都嚇得僵在原地不敢動一下。


    而韓遂亦是驚駭無比,顫聲叫道:“孟起,你這是要幹什麽?”


    馬超冷冷直視著他,怒喝道:“老匹夫,若非你與曹賊串通,我堂堂馬超焉能如此慘敗,這般恥辱,我不殺你難消心頭之恨。”


    韓遂嚇得渾身一哆嗦,急是辯解道:“孟起,你千萬冷靜啊。為父怎麽會與曹賊串通呢,那都是曹艸的離間之計啊,你好好想想,如果我真是與曹艸串通好了要害你,何以自己也落得這般狼狽不堪的田地呀。”


    韓遂的一席話,將馬超騰騰怒火忽然間澆了下去,他猛然間從原先的固執著清醒過來,心中驚道:“韓遂說得對呀,此戰他也是全軍皆沒,如果他串通曹艸的話,怎麽可能自己也落得個這麽慘的結果呢。”


    韓遂慘痛的事實證明了他的清白。


    想通了此節,馬超狠狠一咬牙,還是將劍收迴了鞘中。


    韓遂長鬆了一口氣,忙道:“孟起,咱們此番失敗,就是在於父子未能同心,今後咱們一定信……”


    “閉嘴!你是什麽東西,也配當我馬超的父親!”


    馬超相信了韓遂沒有背叛他,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原諒韓遂之前犯的種種錯誤,況且,有了剛才的一幕,所謂的父子情深,還有什麽演下去的必要呢。


    馬超翻身上馬,冷視著驚詫的韓遂,默默道:“今後你我恩斷義絕,我們各走各的路,你若想降曹盡管去降便是。不過我馬超將話留在這裏,你若降曹,我必屠盡你手下官民,好自為之吧。”


    留下這幾句威脅之語,馬超策馬而去,隻餘下那十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那一騎孤影絕塵而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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