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實在差太多,除了表格一般會包含的那些信息,他又徒勞地添了些額外的項目,比如他給自己增加了會做飯、做家務、非常勤勞這些優良的品德。然而再絞盡腦汁也寫不出什麽亮點和加分項了,倒是缺點十足明顯。他情緒常常不穩定,愛生悶氣,賀之昭卻從小就能穩定地包容,還可以安慰他,想辦法解決問題。他想到很多褒義詞堆砌戀人,又很多詞又貶損自己。許添誼蹲在茶幾旁邊,小心把紙疊起來,讓自己看不到上麵的字。根據經驗,他知道相處多了,自己還會暴露更多缺點。客廳太安靜了。他摸出遙控器將電視機打開,看了會才發現是保健品廣告。晚飯許添誼用掛麵敷衍了一頓,醬油倒多了有點鹹。但他懶得起來倒水喝。說到底賀之昭總有迴加拿大的一天,到時候他何去何從也是問題。因為太不想失去,所以要演練失去,防止承受不了。脆弱是留給自己的東西。許添誼捏著遙控器,用指尖掐上麵的按鍵。就當是有賞味期限也可以。他會全力付出,好好珍惜。不斷做事情分散注意力,但等許添誼第八次拿手機看時間,發現自己還是太心急。加之時差,越南現在才七點半。賀之昭可能還在工作。他握著手機等得睡著了。過了會被震動的感覺吵醒。“小誼,你睡覺了嗎?”賀之昭那頭背景是酒店房間,“我剛到酒店,等會還有一個會。”許添誼很快站起來,把燈打開:“沒有睡,我在客廳。”因為時間倉促,他們沒聊很多,最後許添誼又叮囑遍:“需要我做什麽就說。”賀之昭答應下來:“那就想我吧,迴國那天來接我。”許添誼說好的,非常喜歡這種甜言蜜語,很快答應下來。賀之昭偷偷摸摸截了兩張圖,依依不舍掛掉電話,隨後在桌前打開筆記本,等到了他今天的最後一個會議。“最近怎麽樣?”田沐春調整鏡頭,讓光線看上去好一些,“我感覺你有很大的變化哦。”“是的,我現在中文越來越好了。”賀之昭說。“隻有這樣嗎?”田沐春點著頭笑。兩個人心照不宣對鏡頭笑了半天,不是遇到好笑事情的笑,而是高興的笑。“我和河豚在一起了。”賀之昭微笑著說,“他叫許添誼,但我平常喊他小誼。”不再是迴憶故事中的河豚,是日後將一直陪伴左右的許添誼。“真的很替你們高興。”田沐春知道賀之昭說出這個名字意味什麽。她從對方還是青澀的年輕人開始為他做諮詢,看著他念完書工作,也目睹他做好決定,毅然決然地迴到了中國,隻為尋找一個年少的夥伴。換成別的誰,做相同的事情都足夠奇怪。因為時間實在太久遠,往事不可追,追的成本難以估計,風險無法控製,能夠收獲的成果也不明朗。任何考慮性價比的正常人都會選擇放過自己,妥善忘掉。但了解這是怎樣的故事,知道賀之昭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也就能跟著明了,大院一隅天空,酸甜苦辣歲月,年少的約定和錯過是怎樣的重量,代號叫河豚的少年究竟有著怎樣特殊的意義。所以田沐春接受了賀之昭的執著和追求,亦堅定相信他不會無功而返。這次不再需要田沐春引導,賀之昭主動講了很多,從日常相處到產生誤會,再到最後的解決和戀情的開始。“意識到喜歡隻是一瞬間的念頭。”他表示,“我以為自己還需要爭取機會積攢分數,但小誼大方地給了我機會。”不夠順利,坎坷很多,但貴在圓滿。“你是很有勇氣表達的人,這點很重要。”田沐春實事求是評價,賀之昭對情緒的感知能力已經得到了非常好的改善。達到了從未有過的、最好的狀態。“不僅我是,小誼也是。”賀之昭說,“他經曆更多艱難的事情,比我更加勇敢,也願意相信我。我很感激。”他說:“現在我要保護好他,就像收好鑰匙那樣。”鑰匙。田沐春恰好同步翻看著過往的諮詢記錄,也看到了自己在本子上寫得大而醒目,被黑筆圈劃了幾次的字跡。她說:“鑰匙找到了。”賀之昭迴答:“是的,鑰匙找到了。”時間臨近結束,田沐春又一次調整了鏡頭,讓自己的臉出現在中間。她很快做完記錄,托著腮微笑:“我有預感,我們之間的旅程要到此結束了。”這是這階段的最後一次諮詢。“謝謝。”賀之昭說,“也許以後也會在別的場合遇見。”“是的,說不定呢。”田沐春用中文說了最後六個字,“有緣自會重逢。”兩人道別後,屏幕熄滅了。有緣自會重逢。現在賀之昭很讚同這句話,他查了其中三個字怎麽寫,將它工整記錄在了自己的筆記本上。尋找,重逢,相戀。筆記本很厚,但也快用到最後兩頁。從此以後,他需要收好鑰匙,把每一個許添誼都保存好:工作嚴謹的許添誼、勇敢善良的許添誼、嘴唇很紅的許添誼……以及,非常喜歡賀之昭的許添誼。第53章 命運的跳水(一更)許添寶隨意將包甩到地上,整個人塗進沙發,慢慢融下來。魚湯香氣緲渺飄出。於敏聽見關門的聲響,手忙腳亂把煲湯的灶火調小些,高興地小跑出廚房:“寶寶迴來了?”自從許添寶念大學後,雙休日也極少歸家。於敏埋怨他不戀家,他反而變本加厲兩個月都杳無音訊。做母親的這下算是害怕,勸自己孩子大了,知足常樂。之後便不再提這件事。於敏差些又沒認出沙發上那個是她兒子。“寶寶,又新染的?”她輕輕坐到許添寶身旁,打量他的新造型,花裏胡哨,必然花了很多錢。她心痛又小心地捏起一撮粉頭發,委婉說,“我看短視頻上麵說呀,淺顏色都是要用什麽漂白劑才能染出來,是不是?那個東西多刺鼻呀,很傷頭發的,你要當心啊……”許添寶煩躁地打開她的手:“你怎麽不告訴我他也在那裏上班啊!”“他?”被指責,於敏麵色僵了僵,沒反應過來:“誰啊?”“他啊,許添誼!”許添寶發現自己媽是真不知道,“人家是秘書,給賀之昭當秘書去了!兩個人辦公室都隻隔一堵牆!”於敏慌亂道:“我完全不知道啊寶寶,你遇到他了?他怎麽會在那裏?他說你壞話了?”最關心最後這個問題。不然呢?自從那次團建過後,賀之昭對他的態度有了相當明顯的變化,想必是許添誼說了什麽。也可能是直接知道了許添誼壓根沒有去狗屁生父家的事實。但他當時那麽小,怎麽知道隨口的話會被記這麽久?他可能是不夠對,但也不會是他一個人的責任。於敏見他麵色不渝,不知道他年少作的梗,趕緊勸慰道:“你理他幹什麽,當他空氣。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心情卻複雜。因為盡管隻是個秘書,許添誼也比她想象中更加出色一些,至少沒讓她操那麽多心不,那後來不就折騰出來了同性戀嗎?人生逆旅,最重要二字是體麵。現在別人寒暄問她大兒子結婚沒有,她都要尷尬地尋找措辭轉移話題,像被碰到心口的一根硬刺。“不想看到他,我早就已經辭職了。”許添寶滿不在乎道。真實原因是他去了第一天就發現,jd上美名其曰寫的什麽品牌部實習生,實際就他一個男人,專幹發快遞的髒活。他嫌太累,後麵又因為樂隊訓練忙,請假曠了太多天,終究引起了其他部員的不滿。更難堪的是,他因此動了腦筋,思忖換個輕鬆點的部門繼續實習,因此趁許添誼不在,偷偷去找了賀之昭。賀之昭接過他的簡曆看了看,沒說任何包含情緒的話,隻是用很平淡的語氣實事求是做了分析得出結論是他大學生活像在夢遊,履曆一無是處,不可能勝任其他部門的工作,自然也不可能轉正。就差在明說,隻能發、發、快、遞。許添寶為自己又爭取:“哥哥,你和小時候一樣教教我嘛,我還沒畢業,很多東西都不明白。”賀之昭已經知道許添寶的所作所為,但這其中的情緒要表達出來,對他來說過於複雜和磅礴,所以他隻是幹脆明了地拒絕了。“我沒有義務教你。”賀之昭想象許添誼會怎麽表現,模仿說,“小時候教你,是為了減輕小誼的負擔。你比你哥哥笨很多。”向來隻接受讚美的許添寶麵色難看,自尊心嚴重受損。他之前確實還算喜歡賀之昭,因為和這樣的人交往明顯很有麵子。卻沒想到因此受了這麽文質彬彬又無可辯駁的侮辱。更難以理解是,賀之昭顯然對許添誼的工作很滿意。他從來沒有比不上許添誼過,這是頭一次。許添寶沒了心思把活幹好,打包快遞時三心二意。他覺得那些禮品都長得差不多,顏色不一樣,但本質根本沒什麽區別,於是為了提高打包的速度,貪圖方便,他沒有按照mentor木晴給的清單寄送,而是每一箱都隨便挑了幾樣放進去,再預約了順豐就寄出了。這樣隻做到第二天,先前寄出的快遞有kol已經收到了,紛紛向木晴反饋問題。木晴這才發現這傻逼實習生給自己捅了多大的簍子,本就壓力大節奏緊,這下工作量莫名其妙翻幾倍,幾欲崩潰。她又是脾氣火爆的人,真忍無可忍了,把許添寶拎到了會議室,關上門,以驚心動魄的聲音罵了足足半小時,將他說的一文不值。想到這裏,許添寶臉色又很難看,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兩天辭職。於敏聽許添寶這麽滿不在乎講完,真是想扼腕歎息。這麽珍貴的機會,兒子卻棄之如敝履。但顯然許添寶今天的心情極為不好,她也不敢再多說不好聽的觸黴頭,便道,“也沒關係,就是讓你去試試,不合適的話就算了。”她接著說:“我最近又和方阿姨聊了聊,她說你現在的水平,再好好打磨打磨,進樂團還是有希望的,到時候她會幫你想辦法。所以呀,小提琴一定放在第一位。你最近是不是沒有練琴?”小提琴,輕飄飄又重千鈞,一把琴幾根弦,夢魂縈繞十多年。……讓整個家傾家蕩產。盡管現實處處碰壁,於敏還是做夢都想著許添寶能進樂團,這已經成了她的執念。“還有啊,你後麵不要翹課了,知道嗎?”太久沒見,於敏要說的事情太多了,她哄道,“今年一定要好好念完,順利畢業。”“別說了!每次迴家都說這套,煩不煩?”許添寶蹦起來,“我都講過多少次了?我不會去什麽樂團,也不會去上班,你到底能不能聽明白我意思?而且現在我們的樂隊正在起步期,幾乎天天都排練,怎麽可能練什麽小提琴?”他問:“爸呢?我今天是來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