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震了震,寵物店又發來壯壯今天的遛彎視頻。許添誼幹巴巴遞過去:“給你看壯壯。他被我送到寵物店了,今天迴去我要接迴家……”賀之昭頭湊過來一起看。許添誼的目光從手機遊離出去,看地上影子疊到一處,形變厲害,但仍舊一隻大些,一隻瘦些,像依偎著,心驚肉跳。這樣蠢的小事也彰顯美意,讓他滿足。然而迴程第二天上班,許添誼在去往公司的公交車上收到了賀之昭的新郵件。對方稱自己感冒發燒了,今天請假一天。許添誼內心斥責這羸弱,猶豫兩站路,隨後請了假,下車直奔便利店和旁邊藥店,買好東西再出來,就徑直打車去了賀之昭的住處。賀之昭的家人理應都不在身邊,生病了隻能自己一個人硬抗,這怎麽行?總得有人照顧。況且他這秘書是領錢吃飯的。盡管冒然登門並不合適,但他還是這麽做了。按門鈴前許添誼還是做了假設,如果賀之昭有人照顧,他就放下東西離開。賀之昭頭重腳輕,聽到門鈴聲掙紮起來開門。沒想到門口站著許添誼。原本眼睛都沒怎麽聚焦,等看清了亮起來,像冬眠剛醒就有人做三菜一湯端出來:“小誼,你怎麽來了?”許添誼也嚇一跳,從頭至腳掃賀之昭身上那套舒適的睡衣:“我……你生病了,我來看看啊。”以往他看到對方,大多數時候西裝革履,極少時候運動裝,都有著一樣的規整,又長相好個子高,多少有精英風範。眼前人套著睡衣,看上去懶懶洋洋的,十分放鬆,最後那點距離感也自然地消除了。“沒人來照顧你?”“嗯。隻有我迴來了。”賀之昭捋了下自己的頭發,像大狗跟在許添誼後麵,一邊找了隻口罩給自己帶上,“沒事,我一個人可以。”許添誼聽出話外之音,又在說那秘書的工作職責。他道:“你當我換個地方上班?我自己想來才來的。”說的最曖昧,抱也抱過、親也親過,居然敢還涇渭分明論這些,太不把他當……朋友。賀之昭麵有錯愕,剛要繼續繞在後麵,被許添誼攆了,於是很聽話躺迴床。許添誼偷看房間少得可憐的擺設,和小時候一樣,連個海報都沒有。唯獨床頭櫃上東西多。他沒地方放帶來的一塑料袋的冰寶貼、溫度計和其他藥,便說:“你這書、本子、筆,我給你放抽屜裏,行不行?”說著就極為自然地拿起櫃子上那厚實的記事本。卻未想病榻上的人行動比他更快,立刻撈過,轉手拉開抽屜丟了進去。“好了。”賀之昭示意。許添誼頓時心悸了一下。當時楊曉棟也是這麽避免他看到自己手機的。但賀之昭不是楊曉棟,他們現在隻是同事,還有似是而非的朋友關係。隻是剛有得意忘形,不知自己定位的傾向,現在賀之昭一個動作又將他抽得清醒過來。即便如此。“本子怎麽了。”許添誼還是陰陽怪氣說,“這麽緊張。”他又不是那種拿在手裏就會隨手翻看的人。“因為那是我的秘密。”賀之昭道。如此直白,倒也沒說謊。許添誼有些不高興。但囿於沒有立場質問,心裏悶得慌。但一量體溫,39.2c,他又馬上原諒了對方,隻當燒糊塗了。成年後許添誼很少生病,罕見發燒,也就自己躺著穿厚實硬憋汗,再吃幾粒布洛芬,過一晚就好。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他依樣畫葫蘆,又是端水送藥,又是進廚房,一邊內心唾棄自己的確愛當保姆,一邊搜刮出電飯煲和白米,開始燉白粥。忙活完,他搬了張椅子坐到床邊。房間窗簾拉上了,太陽透進來,隻剩極黯的暖色的光,極為靜謐。許添誼莫名有些微的焦慮,坐不住,總想做事情。他起身給賀之昭掖了掖被角,撩了撩對方的劉海,看冰寶貼貼得嚴實不嚴實,隨後問:“人還有什麽難受的嗎?現在感覺怎麽樣?”“很好。”賀之昭虛弱說,“你一來我就好多了。”許添誼噎了噎,跌迴座位,賀之昭又信誓旦旦道:“你看我一會,我等會就好了。”難以置信幼稚的話出自這個歲數的男人。許添誼當然被蠱惑了,連聲音都摻雜妥協的甘於奉獻的溫柔:“知道了,你睡你的。”然後等電飯煲發出完成的信號,他開鍋一看,無言以對。大概因為水位線不分明的關係,這粥加太多水,煲得太稀。他的廚藝就是連最簡單的白粥都是同類裏的二等品。端去給病人,賀之昭卻很給麵子喝了兩碗,說:“謝謝,舒服多了。”許添誼不自在地把碗小心收好,把勺子都很乖地貼著碗壁放,想顯得自己很幹練能力很強,配得上稱讚。十一歲那年戰戰兢兢,終於考出班級第一名,想聽媽媽說:“小誼真厲害,是我的驕傲。”沒有聽到。二十二歲那年出櫃,想聽戀人的承諾,或謝謝他的勇氣,也沒有聽到。再追溯打包了沒人吃的飯菜和那隻被放在冰箱冷藏一周無人問津的蛋糕。當時他可能想聽楊曉棟說些什麽,什麽都好,能看到他的用心就可以。當然也沒有等到。他的親密關係少得可憐,還屢挫屢敗,快三十歲終於有人和他說,謝謝你,你一來,我就感覺好了很多。而他做了什麽?隻是燒了鍋很難吃的粥,給人量了體溫。這種肯定來得太遲,但好在他依舊非常需要。許添誼把碗洗掉,擦幹放迴櫥櫃,兜兜轉。路過客廳,連茶幾上一個ipad都合攏放整齊,然後心想,還能做什麽?走進房間,賀之昭閉了眼睛,好像很習慣他出入來去,屋裏就該有這麽個人。許添誼喘口氣,看了眼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心裏好想問。什麽意思?你一直想找到我,還說那些話,什麽意思?明知白粥不好吃也吃精光,什麽意思?半米深水都緊張地像在抬舉,什麽意思?你我之間,現在是什麽關係?許添誼又想起現已注銷的社交賬號,那誇張的傳聞與吃飯的照片。於是心上也像敷了塊冰寶貼,慢慢冷下來。他知道同類都什麽樣,但從賀之昭身上聞不到雷同的味道。因此,他想那每個舉動,真是無辜又殘忍。一個發自善心,一個卻信以為真。第42章 賀總的戀人好浪漫呀許添誼走時,賀之昭很依依不舍送到門口,果真挨了罵,讓他趕緊迴去好好躺著。這種斥責讓他覺得很到位,心裏妥帖滿足,舒暢地重返病榻。過了會,又翻身拿出抽屜裏的筆記本。賀之昭沒說謊,裏麵的確是他之於許添誼最大的秘密。本子翻到了最新一頁。原本不外乎記錄些許瑣碎的情緒與事件,但今天賀之昭認為合該進行一次比較完整的敘述。從前天夜晚的坦白開始,到白天的溺水、今天的照顧。盡管迴國已有段時間,但僅有這本子用中文字記載,他還是經常提筆忘字。稀稀拉拉寫完,重點描述:“我推測小誼應該原諒了我當時的用詞不當。我將與‘保姆’二字永別。”自從兩人重逢後,除了對著田沐春仍舊稱唿河豚外,賀之昭開始逐漸喚迴本名。“解開誤會,讓我們的關係變得……”賀之昭思考了下,打了個噴嚏,然後寫,“嶄新,很有希望。雖然並不完全正確,但世界正在恢複色彩。希望未來可以陪許添誼一起高興難過。”雖然從小成績優異,但不通人情世故的症狀一度嚴重,令薑連清倍感擔心。事實證明社會上奇形怪狀的人太多,賀之昭並不是遭到排斥的那一類。何況他是個足夠真誠的人,這意味某年某月一定會有值得期待的迴報。過了會賀之昭自己換了塊冰寶貼,這次貼得不算很好,有些翹邊。他起身打開筆記本又檢查了郵箱,迴複了八封郵件,隨後疲倦地睡了過去。“小許呀,今天賀總來的不?”邱虹敲了敲門從門後露出腦袋,“臨時情況,咱們招標會時間改了,定在下午一點半再開始哈,我郵件也發給你了。”“好的。賀總在樓下小會議室開會,我會安排好。”許添誼忙不迭答應。剛確認完郵件,手機的震動打斷節奏。前台的王茉莉打來電話。“抱歉許秘書,打擾你,請問賀總現在有空嗎?”王茉莉聲音很小,透著為難,“他有個……閃送……是束玫瑰,或者您現在方便嗎,過來簽收一下?”或許因為衝擊太大,許添誼沒反應過來,耳朵聽的玫瑰,在腦子裏變成錦旗之類東西,還誤以為賀之昭做好事遭人表彰感謝,等下了樓走到前台才發現,真是玫瑰。一個穿著外賣製服的男人抱著一大捧紅玫瑰站在前台,頭盔下表情有不含惡意的揶揄:“帥哥,你的玫瑰?過來簽收一下!”普通人,稍微關注點各大商家節慶營銷諮詢的都知道,今天是七夕節。近年來和有情人有關的都要被強調,刺激消費。他們的商場也做了國風的花藝布景,營造氛圍。旁邊悄悄聚集了幾個看熱鬧的同事,看到玫瑰挪不動道。平常送花的也有,這樣一看就貴的大捧玫瑰著實不多見。誰的牛郎織女那麽有錢浪漫?但一看到來簽收的人是誰,又都瞪了瞪眼睛,紛紛作鳥獸散。沒人想得罪許添誼,原本跟著陳彬彬風評就不好,現在終於可被勉強承認長相上乘,但總之神情古板,不像開得起玩笑的。萬一八卦傳出去就是他們遭殃但反正八卦肯定會半小時內傳出去的。有人!給!許秘書!送玫瑰!超大一捧!天啦嚕!sanhua隻有王茉莉堅守自己的崗位,很端正站在那裏:“許秘,您看……”“你確定沒有送錯?”許添誼看向男人,問,“收件人姓賀?”閃送的小哥奇怪瞥他一眼,掏出充滿裂痕的手機給他看訂單確認:“喏,賀之昭啊,地址沒錯吧?薇籃花藝,怎麽,有啥問題?”許添誼躊躇了下,還是接了黑色簽字筆:“我來收吧,他在開短會。”終於完成任務,小哥長舒口氣,很快走了。王茉莉站在前台,和許添誼對視一眼,不好意思地說:“賀總的戀人好浪漫呀。”“一定是戀人嗎?”許添誼呆滯地重複。“今天是七夕呀。”王茉莉好心提醒。剩下的話不必再說出口。七夕送花的會有誰?退一萬步,誰會平白無故送人紅玫瑰?花束盛大,重量也重,許添誼捧了個滿懷,聞到濃麗馥鬱的花香。即便不太禮貌合適,趁等電梯時候,他還是往簇擁的花朵中尋找了名片肯定有張名牌啊,解釋清楚來者何人,什麽用意。說不定是什麽協會送的呢?說不定是什麽積分禮物呢?怎麽沒有?一共幾朵?是帶數字九嗎?什麽寓意啊……許添誼焦急地一圈圈用目光檢視花束,用手也小心撥了兩下,什麽都沒找到,沒有名片也沒有暗器。隻有花。他走向辦公室的時候,賀之昭恰好結束短會,從另一邊的會議室出來,狹路相逢。賀之昭的病已經完全好了,精氣神很好,穿夏天的襯衫西褲更顯肩寬腿長。走過來時瀟灑、容光煥發,眼睛跟著愈發明亮。許添誼一把花遞過去,他立刻說:“給我的嗎?”“嗯。”許添誼答。本該有疑問句,但他目不轉視看著賀之昭,眼前人高興到像長了條尾巴在搖,終究無言以對。收花者自知是誰送來的,這就夠了。賀之昭衷心讚美:“太漂亮了。”許秘書勉強笑了一下,吐不出應和之詞,很快逃也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