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把他都不好意思喝的乳酸菌飲料,喝得一幹二淨。整整一排!四瓶!等胡愷急匆匆用遙控器按了暫停,跑去衛生間的空檔,許添誼終於忍不住了,他有些怨氣地質問:“你為什麽喊他來玩?”“是他說要來玩的。”賀之昭迴答,“我媽接的電話,就答應下來了。”事發當日,恰好薑連清要打電話時,座機響了。她聽到電話那頭胡愷要來玩的請求,心中十分喜悅,這意味自己的悶葫蘆兒子有不止一個朋友。開朗、外向點總是好的!於是果斷作主答應了下來。許添誼聽了心裏更不是滋味。這意味著薑連清同意了這門友事。縱使心裏很難受,他不會向外透露半點。許添誼盯著那四個空瓶子看,明明全沒喝到,嘴裏卻好像也泛著股酸澀的、說不上的味道。他陰陽怪氣地說:“你們……你和胡凱,關係可真好。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好的,我怎麽不知道。”賀之昭秉持認真嚴謹的態度,認為這個問題很難迴答。首先,關係那麽好,這個“好”字的定義就有待商榷,什麽樣算好?他沉思了三秒,沒有立刻迴答許添誼。但許添誼誤以為這就是他的迴複。沉默,不就是“與你何幹”的意思嗎?胡愷從衛生間出來了,大唿小叫的,像需要人接駕。他熱絡地對著賀之昭道:“怎麽樣,你渴不渴?要不咱們先把西瓜切了吧?”許添誼站在一旁,突兀道:“我迴家了。”胡愷惋惜了,隨口說:“別走啊,多你一個也不礙事兒。”許添誼聽了,臉更黑,大聲駁斥道:“我那麽大個,當然礙事的不得了,你們好去吧!”旋即,未等剩下兩人反應過來,他就板著臉走了出去。玄關的紗門隨著開關的劇烈震顫,嗡嗡作響。許添誼開始了和賀之昭單方麵的冷戰,具體表現為不再每天都去找對方寫作業。夏天越來越熱了。因為許添寶很怕熱,家裏終於開始奢侈地開空調。於敏為了省錢,隻開客廳的冷氣。每天從吃完中飯再開始開,這樣下午無論要學琴還是寫作業都可以正常開展。許添誼原本隻是在家吃中飯,吃完中飯就又去找賀之昭睡午覺,如今一整天都在家,許添寶練琴,他就在旁邊寫作業。小小的客廳裝三個人,不甚擁擠。寶早就習慣了假期家裏隻有自己和媽媽,平白無故多出這個哥哥,讓他覺得很討厭,便一會說不想練琴,一會說不想看電視,好像怎麽都不得勁一樣。等於敏問了兩記,才隱約透露出自己真正的意思:客廳太擠了,他不要許添誼看著自己練琴。練琴為大。搬出這個理由,沒有人能夠拒絕。許添誼當然明白這是弟弟的挑釁,但他現在沒有和寶對戰的心思,隻是順從地將自己寫作業的小桌子暫時搬到了許建鋒的臥室。於敏當然不會再替他多開一個空調,許添誼也熱,幹脆每日光著膀子坐在凳子上寫作業。一開始許添誼認為賀之昭應該很快會來道歉,或者總得來找他,然後他繼續不加以理睬,賀之昭就能認識到自己犯了重大錯誤,即許添誼是他最重要的好朋友起碼也得是天下第一好,沒有許添誼的生活是難以為繼的、過不下去的,至於胡愷之類的傻子就不必再提了。然而賀之昭始終沒有出現。許添誼每日時不時都去廚房那扇窄窗旁站著,裝作若無其事窺探大院的情況,其實心裏在意的要命。原來我不去找他,他就真的不會找我?他每日每夜都想去找賀之昭,但沒想到賀之昭竟然完全不在意見不見的到他。天氣本就熱,許添誼更覺得自己像被油烹。不出三日,失落就演變成了心慌看來自己可能真的有很大的問題,反正從小都不怎麽招人喜歡是不爭的事實。雖然他希望自己受人喜愛,並為之作出了非常多的努力,忍讓許添寶,討好於敏,察言觀色,端茶送水,不過總事與願違,於是不樂意的忍讓成了斤斤計較,希望得到迴報的討好就成了諂媚和油腔滑調,一切努力都濃縮成一句目的性強,得失心重。莫非賀之昭也忍受了很久?許添誼頓時有點坐不住了。這他該怎麽辦呢?賠禮道歉吧?可是為什麽道歉?或許是因為自己太霸道了呢?表現得對胡愷太不友好了,但他們兩個關係現在是不錯,兩廂比較下,賀之昭就覺得許添誼這個朋友就比較多餘了。這麽一想,許添誼頓時覺得三個人的友誼沒那麽難以忍受了,這總比他什麽都得不到要好。雖然他這幾天高頻度視察大院情況,但也有可能胡愷趁他不備又去賀之昭家玩兒了。許添誼望著窗戶,保持沉默。他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會在兩個有他為其一的選項中,選擇另一個。第15章 我隻能想念另一頭,薑連清把自己新買的冰棍放到冰箱裏,喊來賀之昭:“誒,小誼這幾天來了嗎?記得給他吃啊,鹽水棒冰和雪糕都在這個抽屜裏。”賀之昭罕見“唉”了聲,答:“已經三天沒來了。”薑連清奇怪道:“怎麽了?鬧別扭了?”“沒有。”賀之昭否認。他們關係是很好的。“那你去找他唄。”薑連清道,“你就每次都傻等著人家小誼找你啊?”賀之昭又歎口氣,悵惘道:“他不讓我去他家。”許添誼隻家裏沒人時讓他去過幾次,其他時間嚴令禁止他去拜訪。理由暫時未知。“我隻能想念。”這人道。賀之昭翻看了兩眼數獨,又起身去零食櫃,清點了下庫存,說,“媽媽,請買一點ad鈣奶。”然後又去看了眼冰箱,把雪糕放到最上麵,這樣許添誼來了就可以吃。他都準備好了,希望他喜歡的好朋友小誼同誌盡快出現。然而始終未能如願。正當許添誼忘記自己對摯友的約束,仍舊為賀之昭不來找他心煩神亂時,下午,許建鋒忽然迴家了。往日也有過許建鋒半日就迴家,因為用了公休或單純逃班,今天卻完全不一樣。自行車的把手浩浩蕩蕩,掛了許多黑色塑料袋。許建鋒把車停在巷子裏,將撐腳放下,然後帶著大包小包沉默地進屋。“怎麽拿迴來這麽多東西?”於敏來不及接,皺眉看雜七雜八的塑料袋被一氣扔到地上。聽令桄榔,滾出很多鞋油,還有一隻用來喝水的搪瓷杯。許建鋒像喝醉了一般,推開站在門口意圖迎接的兩個小孩,大聲喊道:“不幹了,東西都拿迴來了!”許建鋒失業了。許添誼的心不斷往下墜落,那一日在屈琳琳辦公室聽到的,竟然都成真。“什麽意思?不是說可以轉崗的嗎?”於敏追在許建鋒屁股後麵,臉色難看,“現在到底怎麽安置?你不是主任麽?”許建鋒說:“轉什麽崗?這裏根本沒崗位給你,得去外地,誰去?”於敏失控地拔高了音量:“那什麽意思?我跟你說去爭取了,你都沒聽進去?”許建鋒心中憋著股怨氣。好不容易熬過下崗潮,腆著老臉當上的車間主任,一朝牆倒,沒舒服多久,這下竟然直接失業。於敏根本不體諒他的難處。當然,家裏兩個小孩,沒有經濟來源是不行的。但是又不是沒辦法了,他還能炒股票,手裏幾隻股都已經有起色了。於敏這數落的話出口,讓他覺得自己像廢物,心裏不舒服,也怒道:“爭取爭取,你嘴巴動動又不吃力,我上哪裏爭取?到處都是關係戶,哪裏輪得到我!”一旁的衛生間亮著燈,他隨手拿了寶剛用過洗臉的塑料麵盆,球一樣往踢了過去,說:“我辛辛苦苦養家,你現在就這麽對我?”麵盆碎成一片片了。盡管平時什麽家務活也不做,翹著腳當大爺,但以往許建鋒在家總是比較溫和,盡了所謂“父”的責任。如今他這幅模樣,讓許添寶很害怕,身邊卻沒有可以依靠的,下意識抓住了許添誼的衣擺。許添誼當然也害怕。這不是他頭一迴看到於敏吵架,之前是和寧嘉瑋。因為錢不夠花,兩人總有各種理由發生爭執。他很惶恐,因為大人的吵架總是讓小孩能感到事情超脫控製。有一件極度恐怖的事情發生在至親之間,而你不能撼動這過程分毫,你隻能站在旁邊發抖。吵架是不祥之兆,許添誼害怕於敏陷入重複的深淵。然而於敏火力不減地吼起來:“我辭了工作帶兒子,你就這麽對這個家,說不敢就不幹?炒股票,你以為炒股票……”“你懂什麽?你不工作一天到晚在家懂什麽?”許建鋒說,“你以為在工廠幹一輩子就能賺錢?我跟你說,錢不是這樣賺出來的!”“放你媽的屁!”於敏急道,“我……”“媽媽。”許添誼大著膽子,突兀地、不合時宜地勸說道,“你們,你們別吵了,爸、爸爸的工作可以再找的。”於敏正在氣頭上,許建鋒的話意味著無視了她在家的付出。她扭過頭,火冒三丈道:“用你和我說?來,你和我說錢哪來?你現在滾出去,給我看看掙多少錢迴來?”許添誼愣在原地。於敏看他無動於衷,氣得脫口而出:“說啊,你告訴我,錢從哪裏來?”“……會、會有辦法的。”許添誼怯懦地說,“媽媽,你別生氣。”別吵了,別生氣。別,別。可是問題怎麽解決,錢從哪裏來?“你現在滾出去啊,看看能不能掙錢,能掙多少錢,給我看看錢從哪裏來!”於敏指著門,大聲道,“吃穿用度,學習練琴,哪個不需要錢?你現在就出去掙啊!”若第一遍“滾”還能當成是氣話,到了第二遍許添誼便不確定了。真的要滾出去嗎?他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許添誼默念了兩句,把手藏到背後。而身後的許添寶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爸爸媽媽你們別吵架了”爭吵戛然而止。於敏驚訝地扭頭,看清寶縮瑟的模樣,頓時如某個卡扣被鬆開,“哢嗒”一下,整個人泄出些脆弱悲傷的底色。她蹲下來,把寶緊緊地攬到懷裏,終於忍不住也鼻子酸了:“我一直忍著不說,你說有解決辦法,你倒好,怎麽就直接迴來了?現在開銷這麽大,炒股、炒股能賺多少錢,你不為孩子想想嗎?”波浪樣的噪音翻滾著遠去了。賀之昭帶著兩個臉盆下樓。樓下的劉婆婆正在門口摘豆芽,看到他說:“喲,你幹什麽呢?”巷子旁邊有個水池,誰家都能用。賀之昭走過去,從口袋裏拿出個水龍頭按上擰開,一邊用空盆接水,一邊答:“把自來水曬一下,消除裏麵的氯氣,這樣小金魚就可以用了。”劉婆婆笑起來:“哎喲,你們現在小年輕說的我都聽不懂了,啊,一套套的,懂得多。好事!”賀之昭將那兩盆水挪到陽光底下,長出口氣,又從口袋掏出來根鹽水棒冰。剛準備在陰涼處坐下,卻發現不遠處許添誼從樓道走了出來,沒站幾秒,旋即一屁股坐到了台階上。若現在走過去,則相遇的地點並非許添誼家,滿足許添誼“不能隨便來我家”的條件。賀之昭心裏十分高興,迅速地移動了過去。熱浪與蟬鳴撲麵而來,陽光熱辣,如一種上帝審視的熱量。因為分不清是真心實意或隻是氣話,許添誼不敢不執行“滾出去”那句命令。最後采取了折中之策,坐在了家門口。上一次坐在這個地方,是一年中最冷的那段日子,一眨眼天又很熱了。許添誼縮著坐在台階上,或許是天太熱了,他不停地冒汗。汗從額角流下去,鹹濕眼眶,像大片的眼淚徑直流暢地滾下去,被衣領吞沒。當時寧嘉瑋常偷家裏的錢出去打牌喝酒,每次都要摔很多東西,於敏不會揍他,但寧嘉瑋會。最後一次,於敏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癱坐在地上。寧嘉瑋盛氣淩人地站在她麵前,像座危險的塔。許添誼害怕寧嘉瑋打媽媽,情急之下,狠推了一把背對著他的男人。剛上幼兒園的小孩,輕得像紙片。寧嘉瑋果然轉變了對象,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摜到牆上。鼻血像擰開水龍頭那樣順暢地流下來。當時許添誼希望自己能盡快強大,然後能夠在這種他無能為力的爭執中保護媽媽。所幸於敏勇敢地選擇了離婚。但與此同時,也有些東西被真正、永久地改變了。許添誼想到關羽刮骨療毒的故事,說是為徹底祛毒,刀刮在骨頭上錚錚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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